[言情]从春天到春天 [9]
我房间的一面墙都做成百叶窗式的木头拉门,打开里面是个出奇大的衣帽间,一列列整齐分挂各式衣物,礼服那一格尤其旖旎,而且时时添加新款,款款品位隽秀唯美。对于苏的眼光我从来没有失望过。
我的手指在绫罗绸缎各色面料上轻轻滑过,目光落在悬挂深处只露出一片裙角的黑色上。我伸手入内将那件裙子取了出来。
完全不同于衣橱内大多数衣裳的清纯优雅,这条裙子只铺在床上就已吐露无法掩藏的妖冶娇媚。我穿起裙子,站在镜前抬眼看去,里面的女子令我眩惑。
简单的裁剪,无袖,略为松身的设计,裙身长长直没脚踝。前后两片裙身的中间从头至尾完全裁开,最顶处没有扣合,两片领角自然立起散开呈一格小小的V字型。下面每隔寸许就用一枚碎钻扣住直至底边。穿在身上如果站立不动,则一派娴静古典。高挑纤细的身形,孩子般天真的面孔,身体在转侧行动时,碎钻之间的衣缝中就会隐约闪现雪白的肌肤,显得妖异非常,十分的魅惑吸引。
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自己,我被那一份神秘冶艳深深打动。索性找了一枚碎钻镶制的发簪,一把别起湿漉漉的长发,额角耳畔有几绺太短也只好任其随意垂下。
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吊灯都没开,光线昏暗,只亮了墙角的两盏落地水晶罩灯。苏一身笔挺礼服,正负着手站在露台附近的钢琴旁,面孔朝外,透过拉起的白色垂纱缝隙望着隔岸的埃菲尔铁塔。
我调皮起来,除下拖鞋,赤足无声无息悄悄走了过去。
坐在琴凳上,我轻轻打开琴盖,舒展手指缓缓按下琴键。弹奏的正是白天尚未唱完的斯卡布罗集市。
苏慢慢转回身来,我仰起脸给他一个甜美的微笑。我看到苏的眼里闪过迷惑的神情,脸容笼上一道我从未见过的怔忡与缥缈。他一步步趋近,走至我身后时停住了。
我一直弹奏着这支曲子,一遍又一遍,苏就静静站在我身后默不作声的倾听。弹罢第六遍时,我停下手指,拨下钢琴的自动回播按键,琴音再次响起。
我离开琴凳回转身注视苏,“我们把白天的舞跳完好吗?”
苏维持着刚才的表情,梦游般点了点头,接过我的手。犹豫了一下,他也如我般除去拖鞋,几个轻盈的旋转,我们便舞至客厅的中央。
足底是一块巨大的长毛羊皮拼毯,柔软温暖。
苏的舞跳的非常好,带动我的身姿轻灵的仿佛在水面上滑翔。缎子的礼服若即若离,冰凉柔滑的触感好似一幅流水。
苏的手有些冷,但十分稳定,身上熟悉的古龙水味道令我安心,耳畔传来一下一下的呼吸声,偶尔一抬头眉睫会扫到苏微微倾俯的下颚。有时不小心被他的须根扎一下觉得痒痒,我会轻声咕咕笑。
忽然间一个趔趄,长长的的裙角阻挡我下一个舞步,我“哎哟”一声斜斜倒下。
苏在一步开外,来不及挽住,被我的跌式一拽,也一同摔了下去。
这一跤虽然有地毯接着却也摔的结结实实,足踝一阵刺痛,我一时没爬起来。苏只是跌坐在地,马上起身跪在我面前将我扶坐起来,“露丝,你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努力笑一下,看见苏紧紧蹙起的眉头不由伸手去抚平。
我清晰的看见,苏盯着我的眼睛有一刹那的失神。
我们忽然都静默下来,客厅里只余叮冬的琴音。空气里开始弥漫暧昧的气氛。
苏忽然伸出右手,从我的额头、眉心、鼻尖、咀唇、下巴、脸颊一路打圈滑动,指尖微微颤抖。我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苏的眼里渐渐涌满泪水。我没有见过一名男子的眼中会有这样深撤刻骨的哀伤。苏的泪水令我丧失思考的能力。
苏低低的的声音响起,满是不可抑制的痛楚,“呵,你是这样美。你是这样的美……”
他的面孔渐渐俯下,颤抖着覆上我的双唇。那一瞬间,我感到两颗温暖的水滴落在我的面颊,向下滑落至咀角,咸涩的味道渐渐充溢整个口腔。
苏的双手游走至我的身后,他的手指冰凉,从我的背部肌肤一寸寸向下探伸。碎钻细扣一个个崩开落下,缎子的礼服开始从领口滑下,雪白的肌肤映着黑色微亮的面料在暗夜里显得有些触目惊心。苏的吻温柔而忧伤,沿着咀唇、下巴、颈项一路落至锁骨,伴随着的还有他的泪水。
我觉得心里似乎有个空洞在渐渐裂开扩散,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只有无穷无尽的空虚。好像只是完成一次祭祀仪式,而我就是即将承上的祭品。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阖起双眼,平静的等待着命运给我的安排。
琴音突然中止,演奏宣告结束。客厅里一下安静下来,安静的只听到苏的呼吸声,急促而又迷乱。
苏仿佛被人当头痛击了一下,蓦的清醒过来。看着衣衫狼狈的我,他腾然起身,脸色苍白,声音嘶哑,“天呐,露丝,我的小露丝,我都对你做了些什么……我真是个禽兽……”
就象有厉鬼在追逐,苏脚步不稳的抽身离开了家,只余下我一个人孤独的坐在客厅中央。
我回到房间裹着毛巾缩进床角等了一夜。清晨天色发白的时候,苏还是没有回来。我叹了口气,凄凉的笑了。
我订了当天最早的班机独自返回上海。
回来以后,我没有去公司销假。收拾了一下,只带了小小一口皮箱和一具笔记本电脑,我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外婆居住多年的老宅子。住进酒店后,我查找租屋广告和寻工启事,顺便发了一封邮件给老板辞去工作。
原来想要人间蒸发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我很快搬了新家,短时间找不到工作也暂时不是问题。
我不想在广告界混,索性读了两个月短期培训,拿了证书,很快在一家期货公司找到一份兼职。做期货因为要关注纽约、伦敦和法兰克福市场,也经常要晨昏颠倒。由于我从不推辞调班,又肯学苦干,短期内颇做成了几笔单子,口碑渐好,后来居然转了正,也就慢慢做了下去。
离开原来的公司一个月后,我联系脉脉,伊在电话里将我臭骂一顿,几乎没顺着线路直接过来剥了我的皮。
我们后来碰头,对于过去3个月的事,我只字未提,脉脉居然也只字未问,只说没有告诉别人我的行踪,我深觉没有交错朋友。
等一切都安顿下来,已经是暮春时节,偶尔看到几株晚樱,在黄昏的春日开的格外蓬勃,粉红菲菲的花瓣随风飞舞,美的令人心碎。
接下来的两年中我又搬了三次家,换了一次工作。
在期货公司扛了一年终于累的病倒,脉脉自作主张帮我递了辞呈,那次我在医院待了将近一个月后才出来。
可是我无法让自己停下来,一旦无所事事又意识清醒,我脑中沉寂许久的东西就会蠢蠢欲动。
一个礼拜以后我又找到一份工作,为一家大型连锁超市担任产品采集,同时负责橱窗布置和推广营销,我又忙的分身乏术。
年前我再一次倒下,送到医院的时候我的衣襟已经被我吐出的鲜血染透。这次我失去了1/4的胃。
在脉脉的坚持下,我终于答应好好休息一下。
再次辞职后,脉脉找朋友牵线把我推荐给一家时尚周刊做平面插画。几次合作下来对方很赏识我的画风,于是签了长期合作协议。
渐渐在业界有了点名气,找上门来的媒体杂志多起来。我挑了几家规模较大口碑较好的来做,有时也帮忙出版社设计一点封面。如果有熟朋友介绍的发布会或展厅布置活计,也会偶尔客串帮忙做回老本行。
平时经常往来的也就是脉脉。她在我离开公司半年后也辞了职,和人合伙组建了自己的公司,虽然经营的很辛苦,但凭借以往在业界内的好名声,合伙人欧阳也颇有点才华,加上原先的一些关系网,和一干年轻有为的战友们的吃苦耐劳,居然也慢慢闯出了一点名堂。
我的日子过的十分平静安宁,逐渐习惯闲适平和的生活,脾气好的不像话。
脉脉有时候会端详我好久,看的我心头发毛,然后点点头笑一笑。
我知道她的意思。谁没有一点过去呢?然而有什么关系。再深的伤口,只要人不死,就终有痊愈的时候,就算留下疤痕也不要紧,当事人若不想看见就一定可以看不见。什么都不要紧,最重要是学会遗忘,这样才可以若无其事的一路走下去。
虽然仍然睡不好,午夜时时会汗湿的醒来,依稀还能听到妈妈的笑声,口腔中似乎尚留有咸涩的余味,但只要起身洗个澡换套衣裳翻个身还可以继续去睡,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独坐窗前通宵不眠了。
时间长了,我似乎也真的渐渐忘记。现在我只需要记得,我是小白,和许多年轻的单身女子一样在这座城市里独自生活。我今年23岁。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叫脉脉。
我想这次我大概真的可以一直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了吧。
直到“约瑟芬皇后”的出现。
16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18岁那年那个寒冷刻骨的夜晚。犹如被一支冰凿穿过了胸膛,我几乎疼痛的尖声大叫。
蓦然睁开眼睛,我发现天光渐亮,雨早已停歇,漫天黑色的大朵云块正在散去。只一瞬间,一线阳光金芒般撒开,黎明前的黑暗轰然退却,新的一天的来临了。
我低下头,才看到自己的双手痉挛般紧握在一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划开皮肤,一丝血迹正慢慢渗出、淌下。
不过是半幅夜晚、数个钟点,我短短的人生如电影般回放,每个镜头都那么清晰。
原来我从来不曾忘记。
记忆仿佛野草,原本为厚厚的冰川所覆盖,一旦冰雪消融即刻遇风衍生,不容人压制,就算是烈火般的痛苦也无法将其刈除。
我注视着遥远天际的滟涟阳光,刺眼的光束令人对所有的色彩失去视觉,恍若置身黑白旧片中,楼下是稀疏的人声叠着单车铃声。
我分明感到冥冥中命运的神启,可又琢磨不定。
在阵阵薄寒的晨风中,我听到自己体内传来心脏的起博声,单调而渐趋轰响。
好像有个声音在挣扎着发出嘹亮的宣言,“俯首吧!接受吧!没有人可以逃脱那一支上帝之手!”
这令人觉得窒息,我用力闭上双眼扬起脸庞,脱口喊出一声,“不要!”
“砰”的一声钝响,我从窗台跌落至地板。
“小白!小白你怎么啦!”
我喘息着聚焦目光,面前是脉脉忧虑的面容,半跪在地板上正用双手摇晃我的肩膀。
那么,刚才我只是做了个恶梦么?
我怔怔凝视自己的双手,掌心犹有划伤的痕迹,血迹已然干涸。
脉脉伸手探我的额头,继而惊呼起来,“小白你在发高烧!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我疲倦的挣脱脉脉的扶持,摇摇头问她,“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