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2) [60]
条汉子蹲下身,看了看库勒莫最后的神色,道:“谁会给他马和女人呢?” “不知道。”均成摇了摇头,“你怎么在这里,还是这身打扮?” 夺琦笑道:“父王叫我跟着来的,看来我也没有白走这一趟。” “车琴公主……”有人高呼了一声闯进来,看着地下两句死尸咽了口唾沫,“跑了!” 车琴不可能再回山戎,唯一的去向只有沿断琴湖岸向西,躲避屈射人。夺琦见均成背上长弓,配上腰刀,带上绳索,只身跃上马背,当即跑上前挽住他的缰绳,道:“你一个人去?” “一个人够了。”均成点了点头。 等他飞奔出二十里,才迷惑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回答。他不知她领先了多少时间,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接应,他只觉得茫然没有头绪,为什么女人就喜欢别人不停在身后追赶呢? 他环顾无垠草原,忽而眼前眩然一片血红,原来红日已从身后升起,灰蒙蒙的天空不刻湛蓝如洗,天边一点洁白在碧湖和蓝天之间格外触目。 “嗒!”均成大喜,以靴刺狠扎马腹,紧赶了上去。 红光消散,湖水耀目时,均成已能清楚看见车琴飘飞的衣袂。车琴听见了马蹄声,扭头相望。双目美至如斯,远远似有馨香透人心肺,吃了一惊的反倒是均成。车琴的马又加快,均成从腰上摘下绳套,半空里绕成一个漂亮的圆圈,待马靠近,便松开手,绳套精准地圈住车琴的身子,均成恶意地使劲一拽,车琴顿时狠狠地摔在地上。 均成觉得她是摔得懵了,紧闭着眼,胸膛一起一伏地不住喘息。均成松开她的领口,躺在一边看着天空舒展筋骨,等着车琴清醒过来。 车琴轻轻动了动,随即跳起了身子,她有那么一刻惊惶的时候,让均成终于能正视她。公主跑得不慢,均成忙拽住了绳套。 “看你还跑?”均成笑道。 车琴瞪着眼睛拼命地挣扎,狂奔中飘飞的辫子更被晃得散开,漆黑的发丝沾在她汗湿的额头和鲜红的嘴角上。 均成看着她的狼狈样,悠然放声歌唱,取笑她起来,“抛出我白云织成的细白绳套,只套蛟龙变的骏马……” “闭嘴!小丑!”车琴尖声怒吼。 他笑着瞥了她一眼,猛地把她拽回身边, “愿你越过它野狼般的肩膀, 愿你擦过它俊美的脊梁, 愿你掠过它乌黑的胸椎, 愿你飞过它秀丽的鬃毛, 愿你冲过它剪刀般的耳朵, 愿你闪过它平直的下巴, 愿你扣住它钻柄似的脖颈。 小母马啊,生格子小母马, 我用膝盖顶住它的下巴, 如果你还不大听话……” “你能怎么样?” 车琴贴着他的身子,忽然平静了下来,侧着头倾听他的歌声,乌黑的眼珠深处有那么两点烫坏人的火苗。 均成在厚重的胭脂地下猛地烧红了脸,嗓子象透不过气来似的,从来透亮的歌声也渐渐变得沙哑晦窒,“我就将你牵回家,交给你的主人责打,如果你还爱使性子,我就把你当作贺礼,送给山里的猛虎,水中的蛟龙磨牙……” “哼哼——”车琴轻声笑,突然吐出的芬芳气息,飘送在均成的唇边。 真是火辣辣的撩人!他不自觉地慢慢松开手中的绳套,双髻之下,涂满胭脂白粉的可笑面庞因为津津的热汗和欲望的熏染,扭曲成一朵狰狞的食人花。他伸出手,拨弄着她的睫毛,想掩盖她眼中令自己不安的神色,可是又舍不得,就在轻轻触抚中消磨自己的踌躇。 车琴抬手,漫不经心地理着自己的长发。“马都拴好了么?”她用最柔,最轻,最暗的声音问。 均成扭转了头,两匹马都在白云下安静地吃草,不用担心它们乱跑,再回过头来,车琴提着裙子,已跑出去两个马身。 “该死!”均成咒骂一句。 白色的衣裙扑到映着蓝天的碧湖中,象一丝纤细的云,车琴拍打着水面,奋力向湖心游去。 “回来!”均成的身量比她高出许多,赶上她的时候脚还能沾到湖底的细纱,他伸出手臂,一把捞住她的脖子。 车琴的四肢在水中狂乱地击打着湖水,层层波澜就从他们身边漾开,湖中的蓝天颤抖着,慢慢荡起笑意。 “咳咳咳。”她呛了几口水,筋疲力尽地倒在岸边,两条长腿还浸在湖水里,衣服紧巴巴地缠着身体,均成抓住她两只手腕,右手能抚摸到她细柔的腰肢。少女炙热的体温挣破饱满的肌肤透入均成的手掌里。均成喘着粗气,没有掩饰自己的欲望。 车琴咬了咬嘴唇,小小的尖齿象母狼的獠牙,白森森闪光。 “给你,也不给他。”她决然地道。 “好啊。” 这男人应该正在冷笑——车琴猜测着——鬼魅般的花脸上只能看清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深得平静,就算是在撕裂自己身体的时候,也没有一点满足的狂喜,瞳孔里放大的,是攫取的冷酷。深蓝的眸子就象天空,想必永远也填不满——车琴痛出一身冷汗,挪开目光。 车琴醒来,正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仰起身,闪光的湖水中,均成披散着头发,默默盯着平静的湖面。车琴脱去白衫,缓缓向水中步去。 “你在发什么呆?”车琴尖刻地道,用雪白的手指绕动均成卷曲浓密的黑发,望向均成紧盯的水面。 湖水颤动又静止,人面破碎又复合。车琴倒抽了一口冷气。 均成洗去胭脂白粉的面庞倏然转过来,车琴抚摸着他的面颊,初次真切地看着他神祗般浓郁华丽的五官。 “你不过是个小丑而已……”车琴迷惑而震惊。 “我确实是个小丑而已。”均成茫然地冷笑。 “真漂亮……就象我寝宫中供奉的太阳神。”车琴轻轻地碰触他的嘴角,被湖水的反光眩目,眯着眼睛埋首在均成的胸膛上,“他们说:在他的头顶上,闪烁着三道迷人的虹光;从他的背后观望,放射着太阳的光芒;从他的胸前观望,散发着月亮的光芒;在他散发的光辉下,牧人可以牧放马群;在他洒出的辉光下,妇人可以穿针引线;他就犹如太阳照耀的玛吉玛黄金坡一般的宏伟,他就象月光俯照的玛楚克雪山的颠峰一般圣洁。” “我不知道……”水中夺目的青年也正望着均成,似乎看到了更遥远的东西,“我才刚刚认识自己……” ※※※ 车琴公主次年便为忽勒诞生了一位王子。均成风尘仆仆赶回屈射王帐时,正逢小王子护露孤周岁的洗儿节。 “均成,歌手,唱首赞歌吧。”忽勒坐于高台上,懒洋洋道。 “什么?”均成的大将先闲昙闻言只觉奇耻大辱,已忍不住伸手往腰里拽刀。 均成一把按住他的手,望着忽勒笑道:“大王降命,我自然豁开嗓子唱了。” 均成一直征战在外,快两年没有听过草原第一歌手的歌声了。“好!”四周的贵族掌声一片,骚动了整个联营。 夺琦举杯站起来大声道:“唱吧!均成!你的歌声是屈射的狮吼,是屈射的鹰唳。” 先闲昙很承夺琦的情,转脸向他点了点头。 夺琦向他道:“没听过均成唱歌么,你白跟着他一年啦。” 连阙悲也大笑起来。 均成从忽勒桌上取了一碗酒,俯视全场片刻,唱道: “天神的儿子,生在什么地方?四个金色大海环绕的土地,穿流着滔滔流淌的清泉,铺满了鲜花和沉香,芳草和牛羊。清泉东面的河岸上,放牧着百万白云般的骆驼,清泉西面的河岸上,放牧着千万火焰般的骏马。” 舒缓悠扬的歌声,盘旋在阳光里,最黑暗的角落里也能看到歌声眩目的色泽。忽勒背后,车琴扶着帐柱,几乎冲到阳光下。均成感受到她火辣辣的目光,却不敢回头。 “天神的儿子,长得什么模样?在他的头顶上,闪烁着三道迷人的虹光;从他的背后观望,放射着太阳的光芒;从他的胸前观望,散发着月亮的光芒;在他散发的光辉下,牧人可以牧放马群;在他洒出的辉光下,妇人可以穿针引线。” 先闲昙在金色歌声笼罩下张口结舌,“我只看见过他马上征战,不知道他还会唱歌。” 夺琦道:“那你以为他涂抹胭脂白粉是为了什么?” “吓唬人。” “哈哈哈……”夺琦摇头笑,最后叹了口气。 忽勒在震天动地的喝彩中站起身,“你们都来吧。” 帐中的车琴还来不及躲避,忽勒从她手中抱过护露孤,将孩子雪白粉嫩的圆脸露给均成看。 “和我多象。”忽勒拨弄着孩子的下颌,瞥着均成微笑。 均成点头,“是,和大王很象。” “多俊的小王子。”夺琦带着先闲昙跨入帐中,连忙打破他们主仆间片刻的沉默。车琴接回孩子,匆匆离开王帐。均成垂着头,尽量凝视忽勒的靴尖。 “坐。”忽勒向阙悲领头走入的贵族们点点头,盘膝坐在豹皮毡上。先闲昙本已随夺琦坐下,见均成仍站在一边,大惑之下也站起来立于均成身后。 忽勒的脸色很难看了。阙悲故作不觉,和贵族们交换着烟丝,就着正中烤羊下的火,噼噼啪啪地抽起烟来。 “回来做什么?”忽勒问均成道,“听说你打不过去了?” 均成道:“最终还是遭遇到了戎翟。我们军前不过两万人,他们控弦者二十万,不能相提并论。” “原来他们也有东扩的意思。”夺琦点头。 忽勒冷笑道:“那么你怎会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听说……”他白了先闲昙一眼,“你手下有不少人敢为你战死。为什么没有血战到底?” “为谁血战到底?为你?”先闲昙脱口顶道。 夺琦忙喝止道:“滚出去!”右谷蠡王的待命武士二话不说,将先闲昙拖了出去,没有给忽勒发作的机会。 均成松了口气,道:“戎翟单于伊次厥要与王议和。” “议和?”忽勒大笑,“决不。” 阙悲道:“大王,正逢春季,人困马瘦。均成苦战一冬,很不易了。他那里不到两万人,又多数不是屈射国人,这样逼迫他们送死也不是办法。要与戎翟争地,是屈射举国的大计,不能推诿到一个歌手身上。” 忽勒不怀好意地道:“举国的大计?那么右谷蠡王带兵会同均成征讨戎翟。” “咳咳咳。”夺琦还不习惯抽烟,呛得咳嗽起来,笑道,“王,这不是一场决战就能解决的事。” “怎么解决呢?”忽勒学着夺琦的腔调,笑道,“要屈射屈服在伊次厥脚下么?” “议和算是一个办法。”阙悲道,“戎翟征战连年,伊次厥也累了,借此时机屈射和戎翟都能太平几年,休养生息一阵。” 忽勒问均成道:“你看呢?” “王要战,我愿为王而战。”均成坚定地道。 忽勒完全忽略了均成的弦外之音,他为这坚定的语气勾起了很多儿时的回忆,无论何时何地,这歌手总是坚定站在自己身后,勇敢冲在自己身前。 忽勒原本奇怪的兴致倏然消减,变得不耐烦起来,会议最终也没有结果。阙悲和夺琦夜里叫来了均成,对他道:“王的意思很明白了,屈射国内论到威信,我们父子自不必说,连均成你也俨然在他之上,王对我们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