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2) [61]
忌颇深。在这里杀你,他没有这种胆量。这两年叫你领着几千奴隶辗转征战,只是盼着你为敌所杀,却不料草原上归降你的人越来越多。现在要右谷蠡王一部与伊次厥对决,更是一招借刀杀人。你千万不要迷惑了。” 均成沉默不语,阙悲和夺琦面面相觑。“均成?”夺琦询问。 “我们又能如何?这既然是王的意思,我们又有多少机会能够改变?”均成苦笑。 “异想天开!”帘子哗啦响个不住,与阙悲交好的贵族鱼贯而入,“王才刚有了决定,要夺琦会同均成务必取下戎翟呢。” 屈射的贵族早就不满忽勒的喜怒无常和盲目冲动,不少人掀开阙悲的帐帘,第一句话便是抱怨。 “戎翟何其之大,岂是我一部能取?大王有意西进,为何不举国开拔?” “大王这是懦弱!懦弱!”有人急得跌足,“白白损我精锐,却无寸土相报,更是愚蠢。” 阙悲静静抽着烟,听着众人的牢骚抱怨,并无一语。一场大战下来,夺琦会不会死?阙悲打了个寒战,整夜没有熟睡。帐外火烛通明,右谷蠡王一部的战士彻夜打点行装,清点马匹数,喧哗不止。黎明时,夺琦向父亲辞别,阙悲在他马前摩娑着他的头发,爱惜无限。 均成走到阙悲身边,低声道:“无论如何,我会带夺琦回来,我也许不配说这个话,但他如同我的兄长一般。” “这就对了。”阙悲微笑着拍拍他的肩,“你们都要回来,不然有人会终身哭泣。” 均成侧着头想了想,“没有人为我哭的,我不在乎。” ※※※ 戎翟无愧是草原上第一大国,单于伊次厥帐下,控弦之士二十万,疆土更是屈射的三倍。这张争斗真是无胜算,无希望。夺琦和均成一路不停商议,苦于技穷。在两国边境均成屯军之处,戎翟的使者早已等了多天,等着屈射的答复。 “开战?”戎翟使者听到夺琦的回答也是一怔。 夺琦道:“大王有命,逆水须行。请回复伊次厥单于,如果戎翟退兵一百里,双方休战也可。” 戎翟使者冷笑道,“你们好生狂妄,不知这是飞蛾扑火罢了。” “等等!”均成叫住拂袖而去的戎翟使者,“想走了?” 那使者变了变脸色,“我是使节。” 均成从使者的腰间抽掉他的佩刀,道:“开战的消息我会亲自告诉伊次厥单于。用我的剑和火,不烦你劳累了。” 夺琦笑道:“你打算不宣而战?” 均成道:“敌众我寡,正面交锋就是徒然送死。我们不声张地给他迎头一棒,然后分散游击敌后。纵然不能胜,也能给戎翟添点麻烦。你看怎么样?” 夺琦点头,“眼下只得这样。” 当即命所有战士不必下马扎营,仍结束整齐,携强弓,向敌营冲阵。戎翟领兵的骨都侯早闻细作回报屈射增兵一事,已觉不妙,正坐立不安等待使者回来,不刻帐柱微微颤抖,奔雷一般的马蹄声已杀了过来。 均成领兵不过五六千人,从来战法诡异,极其注重弓矢,少有与敌正面交锋的时候。此时人人将弓弦张满,蝗箭如云,铺天盖地射过,夺琦一部马却更快,从均成战士缝隙中水银泄地般直透戎翟联营,到处放火,抢夺马匹。 戎翟骨都侯虽然一时措手不及,但手下毕竟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在此人数更有五万之多,听前营战声大动,都毫不迟疑,持刀上马准备对均成和夺琦层层截杀。均成却在此刻大声呼啸,先闲昙会意,急吹撤兵号角。这近两万骑就这样箭云中来,烟尘中去,掠得戎翟马匹足有两千。这第一仗屈射虽斩敌不多,但对戎翟来说,自恃大国的体面不啻于让人泼了污水,伊次厥自然十分震怒,命其右屠耆王东进,讨伐屈射。 这两国王帐实在相距过远,戎翟大部仍在休息,右屠耆王孤军一旦深入,便为均成和夺琦不断骚扰蚕食。这样辗转的征战,零零碎碎也打了一年多,两国战士厮厮杀杀,虚耗时光。戎翟右屠耆王没捞到什么便宜,向伊次厥单于交待不过去,对均成和夺琦更是说不出的痛恨。 次年仲夏,均成和夺琦两部已经分开了三四个月,相隔百里开外,分成犄角之势。这日先闲昙禀说,在河岸放牧的武士捉到了戎翟的奸细。带上来一看,却颇觉面熟。 “你不是戎翟的人。”均成开口便道,“你是屈射人,我见过你。” 那人一吓之下,脸色大变,紧闭着嘴不说话。 “他从哪个方向来?”均成问先闲昙。 “从戎翟过来的。” 均成豁然起身,道:“带上他,立即拔营,会同夺琦。遣一个马快的,先去告急。”他瞪了那人一眼,“我们屈射出了内奸了。” 若此人将自己和夺琦两部扎营地点通告戎翟,必然会有大军来攻。均成命手下五百人护辎重囚犯远避,其余只带快马。百里狂奔之下,马总有快有慢,五六千人绵延十里,早不成战列。远远夺琦大营依稀可见,烈日之下也见火光冲天。均成更加紧,一马当先冲入战团。可惜均成一部陆续赶来,对戎翟毫无冲击之力,只是越来越多的人卷入混战。均成在火光中乱窜,不停找寻夺琦。 “均成!”夺琦在远处却先望见了他,大声疾呼,“撤了!” “吹号。”均成急命先闲昙。 号角一起,均成和夺琦两部潮水般败退。戎翟兵马紧追不舍,屈射又败出二百里,才煞住败势。均成勒住马,刚喘了口气,身边先闲昙却吭了一声,栽下马来。 均成和夺琦大惊,不知他受伤极重,急忙跳下来抢住他身子。先闲昙拽住均成的衣襟,勉力笑道:“我不愿为忽勒死,丢人!” 均成看着先闲昙撒手气绝,脑中嗡然作响。四周的战士慢慢围拢,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象夺琦一样抱着肩,静静看着他的沉默。 均成在夕阳下颤抖了半晌,慢慢道:“你们也是这么觉得?”他放开先闲昙的手,站起来问周围的人,人们在他灼灼目光下,吓得退了一步。 “你们不是屈射人么?”他阴郁地问与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朋友。 人们沉默,屈射士兵纷纷走到了夺琦身后,与均成的部下站得泾渭分明。只剩均成一人孤独地站在先闲昙尸体边,他被眼前的局面困扰,迷惑着自己的命运。 “的确,”他垂下头,“你们不是屈射人,不值得这样懵懂为忽勒去死,都走吧。” 夺琦意外地怔了怔,“均成?” 均成却摔脱他奔开,抹去唇上的胭脂,翻身高坐于马上,擎刀对几千满身血污的败兵伤残高呼道:“我会为死掉的人报仇。想和我一起去的,以后就是我的人!” 人们面面相觑,却猛地爆发一声欢呼,“跟你去!” “你呢?”均成催马,在部下震耳欲聋地咆哮中俯身看着夺琦。 “与其受忽勒背叛而死,不如背叛忽勒而生。”夺琦上马笑道,“我本来就要去。” 均成抓住夺琦的胳膊,紧了紧,向他感激地点头。 “把戎翟的使者带来。”均成命人道。 人们欢笑着拥上前,在血色长风里挥刀高叫: “跟均成去,跟均成去!” ——幸,还是不幸? 夺琦笑着退到一边,不知道这一仗最后的胜者又是谁。 ※※※ 均成和夺琦在忽勒王帐五十里外驻兵,仅他们二人悄然潜回右谷蠡王联营。阙悲的帐中却不见人影,四周一片死寂。均成与忽勒互视一眼,才知屈射国内已然巨变。抽身想退,帐外已火炬通明,忽勒的脸色被火光照得阴晴不定,冷声道:“你们私交戎翟使者,卖国割地,天神再慈悲也不会原谅你们。” 忽勒等待着均成和夺琦的大骂,但他们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开口的兴致。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忽勒抢过一条铁鞭,劈头盖脸向均成乱挥,“小丑!贱奴!贱、贱、贱!” 夺琦拦身在前,劈手抄住钢投鞭尖。“啪”的一声,右臂上顿时皮开肉绽。 “王,够了。”忽勒的武士小心翼翼地从忽勒的手里抽走鞭子。 四周是诡异的寂静,忽勒面颊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关起来。都关起来。” 均成被人从夺琦身边推搡开,跌跌撞撞地拉至祭坛,锁至坛上铁笼。武士们默然退走,象消失在黑夜里,均成在一天繁星之下轻拂伤口。 “均成,均成。” 均成想自己肯定是睡着了,呼唤遥远又真切。 车琴在黑暗里扯着他的衣袖轻泣,“他们明天就要处死你,就像红孤儿一样。” 均成也不料自己会笑,愣了愣才伸手抹去车琴脸上的泪痕。 “忽勒会知道你跑出来的,回去吧。” 车琴从怀里抽出一柄细小的匕首,塞在他的手里,“你小心。” “知道了。”均成握住她的手指,“夺琦呢?” “他很好。忽勒要用他和阙悲议和,不会杀他。” “右谷蠡王还好?”均成精神一振。 “他早悄悄将人马移走,右谷蠡王联营一天前已成空城。忽勒很害怕。”车琴慢慢闭紧了嘴,此时的均成就象舔干净伤口的困兽,被夜色浸透的眸子黑暗而充满掠夺的渴望。 日出的时候,忽勒在祭祀和武士的拱卫下升座王帐。打开牢笼的刽子手带着肃穆的敬意,将手伸给了均成。 祭祀上台吟唱刑歌,唱到一半,却听有人起哄道:“别唱啦,让均成唱!” “让均成唱!”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忽勒在均成的笑容下嘴角抽搐,挪了挪身子。 均成悠然自得地放开嗓子: “能建万层高楼, 使手摩天。 能筑千里宫殿, 使足浸海边。” 均成向前跨了一步,吓得刽子手倒退连连。被按在地上盘膝而坐的夺琦不禁放声大笑。奴隶们远远地聚来,随着均成大声歌唱: “却不知碧浪浣其骏马足, 白云悬其腰中剑。 什么样的高楼能蔽其心胸, 什么样的宫殿能锁其行前?” 歌声震耳欲聋,连远处雷鸣般的马蹄声都不能夺其气势。“谷蠡王回来了!”联营西方的欢呼波澜般荡漾而来。 “够了!”忽勒豁然而起。均成袖笼中的匕首脱鞘而出,夺得钉在忽勒脚下。全场人都倒抽了口冷气。均成已从刽子手腰中夺得弯刀自祭坛一跃而下。忽勒大惊,向后一退,顿时撞倒了大王宝座。 人们木然欣赏着忽勒的惊惶。均成持刀跟着忽勒闯入王帐,姬妾奴隶飞奔逃散,只剩下车琴抱着护露孤在一边冷笑。 忽勒抽出腰刀,切齿吼道:“来吧,终有一天要和你刀剑相向。” “给你刀,你也不会用。”均成打掉忽勒的刀,又逼近一步。 忽勒看了看车琴,突然冷笑,“杀了我要什么紧?我还有儿子,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儿子手里。” “一个也不给你留。”均成只觉耻辱烧痛了眼睛,弯刀不再迟疑,刺透忽勒胸膛,“我喜欢赶尽杀绝。” 忽勒咳地呛了口血,均成把他扑倒,手腕再用力,将他钉在地上。忽勒喘了半天,抬手恶狠狠捏住均成的下巴,口中喷出的血溅得均成一脸斑驳,“早知道你会看着我死,就应该把你的蓝眼睛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