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2) [32]
就听说刘思亥是个诙谐有趣的人,虽然是汉人,但在凉州人中口碑很好。”辟邪风清云淡地遮过,接着道,“他主战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过洪定国却不愿此时消耗兵力吧?” “还用说?”皇帝道,“他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了。刘思亥主张蚕食匈奴突出的兵力,洪定国却力主西翼全面反攻。” “嗯。”辟邪点点头,“洪凉两州各执一词,他们的分歧对皇上不无好处。姜放又怎么说呢?” “姜放似乎是同意刘思亥。”皇帝回想道,“有用震北军做他接应的意思。” 辟邪笑道:“那是自然的。” 皇帝问:“他们从前都是震北军中的人,认识是肯定的了。难道交情很好?” 辟邪道:“十几年前,震北军中还有‘北军三俊’的称呼,说的就是贺冶年、姜放和刘思亥了。这三个人都是相互欠了多少条性命的交情。” “原来如此……”皇帝恍然,“你看刘思亥的策略可对?” “对是对的。”辟邪道,“不过,这种战法要两部人马行军时辰上要掐得准,稍有不慎,便有孤军被围之虞。况且,匈奴人也聪明得很,就算一次、两次让我们得手,也不能总让我们占这等便宜。奴婢虽觉有些胜算,却不知该不该冒这个险,不如今夜就陪着皇上去姜放帐中商议个清楚。” 皇帝兴致高涨,笑道:“正是,我们也该瞧瞧他升官后都在做什么。” 吉祥来请皇帝晚膳,辟邪便回到自己帐中,命小顺子服侍更衣。 “让你打听的事都确定了么?”他问道。 小顺子道:“就如上回禀告师傅的那样,夜夜如此,决计无错。” “好。”辟邪在昏暗的烛光里微笑。 姜放的营帐靠近京营中军,骑马缓缓过去,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皇帝穿着便衣,不想惊动太多的人,只带了吉祥和辟邪在身边,游云谣最近寸步不离皇帝,现在自然在前为他们开道。 姜放的营中极安静,小校都是他从京营中带出来的人,精神抖擞地立于营门前,游云谣下了马,道:“皇上驾到,姜大将军接驾吧。” 皇帝没有在营门前停留,径直入内,见姜放甲胄整齐,大步出来,对辟邪笑道:“在京里,朕只道他举重若轻,有神仙般的逍遥,如今看来,姜放竟是个严肃的大将,” 吉祥笑道:“万岁爷见他穿得体面才这么说。若奴婢也置上几身行头,定也叫万岁爷刮目相看。” 皇帝对姜放大笑道:“姜放听见了没有,朕身边的人可觉得你中看不中用呢。” 姜放叩头道:“臣打仗就靠一个吓唬人,皇上说中了。” 皇帝跳下马来,让他们起身,见高高瘦瘦的一员大将立于姜放身后,刚才热闹,没听清楚他报名,这时问道:“你身后的是刘思亥么?” “是。”刘思亥笑道,“可见臣更是不中看的,竟没让皇上瞧见。” “刘卿怎么在这里?”皇帝觉得要和姜放议论战法,有他在更是顺便,便很高兴地问。 刘思亥道:“臣与姜大将军夜夜商讨战局。” 皇帝道:“你不是在凉州军中么?这里回去只怕路极远了。” “马快也就是半个时辰。”刘思亥道,“凉州军中还有大将乌维,也是骁勇的战将。现今他是凉州骑兵的主帅。” 姜放请皇帝入帐,一边将辟邪指给刘思亥看。辟邪自始至终都是默默微笑,这是刘思亥第一次遇见这位内廷将军,于是上前拱手道:“久仰公公大名了,日前努西阿渡口一战,多蒙公公援手。” 辟邪谦道:“奴婢奉旨行事,没有半分自己的功劳,刘护军多礼了。” 刘思亥笑了笑,“是。” 皇帝已在姜放的椅子上坐了,眼前案上摆着酽茶,铺满了军图,朱笔勾勾画画,看来是两个人笔迹。 “你们以茶当酒,夜谈兵法,倒是意气相投得紧。”皇帝道,“不知商量出什么结果来了?” 姜放道:“臣以为洪凉两州兵马突于最前,正如匈奴右谷蠡王一部南突一般,我军不对其分割包围,敌军只怕会抢在前面动手。一旦凉州军被围,匈奴人就直接兵临出云壕营了。” “以你们所见,洪王世子所谓西翼全线反攻,可有胜算?” 姜放道:“西翼反攻虽说是迟早的事,但臣觉得还不是时候。” 刘思亥也道:“听闻匈奴均成单于的王帐已然东移,距渡口不过六十里路程,西翼定是他们重兵所在,与其反攻西翼,不如东翼兵马渡河,直插其软肋。” 姜放接着道:“若在突出部份打几个小小的蚕食战,倒能分散匈奴兵力,东边长途奔袭,胜算更大。” 这两人是一般的心思,一搭一档说得默契,皇帝也忍不住笑了。 “听说你们是多年的好友了,果然心意相通。” 刘思亥道:“原先在震北军中,年轻人就少,只得臣几个人整日里胡闹,无意间立下些功劳,更是跋扈得紧,自然受罚也在一处,要说交情,真真是被打出来的。” 众人大笑,跟着又将如何布兵,如何出击,如何调动洪州兵马俱细细地商议过了。几近三更,皇帝才心满意足,道:“明日就将此计议同众将说了,我们也和匈奴人一样,声东击西。” 辟邪笑着咳了两声,道:“皇上,匈奴人是声东击西,咱们可是声西击东。” “正是。”刘思亥也笑。 皇帝奔波了一天有些累了,辟邪也不能久坐,便要起驾回去。姜放和刘思亥恭送圣驾出营,仍觉意犹未尽,看架势要彻夜长谈。皇帝走出一段路,还能听见他们说笑,他回头看了看辟邪,见他冷然垂着目光,没有半点适才的高兴。 “你觉得刘思亥其人如何?”皇帝回到行銮,特意到书房来问辟邪。 辟邪已躺下休息,此时连忙起身,将小顺子屏退在外。 “姜放乃不世的豪杰,将来是皇上的肱股之臣,”辟邪道,“他在京中逍遥洒脱,却无一个真正有交情的朋友。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二人如此投契,可见刘思亥也是上将之资。” “确实。”皇帝道,“你看调他到震北军中如何?” 辟邪摇了摇头,“刘思亥侍奉凉王已逾十五年,就算调过来,他心里的君主仍是凉王。况且,必隆此人有勇有谋,是个胸襟开阔的明主,不计他汉人出身,多年来始终如一重用不疑。就象姜放一般,得皇上重用,自然终身报效圣恩,他们一样的人品,想必刘思亥这点气节还是有的。” 皇帝叹了口气,“可惜了。” “是可惜了。”辟邪也道,然后按着嘴轻轻嗽起来,等着皇帝说出正文。 皇帝道:“撤藩是迟早的举措,待这场大战过去,不过就是五六年内的事,到时替朕领兵的还不就是姜放?他和刘思亥这种交情,日后倒是棘手得很。” 辟邪目光流转,最后慢慢地道:“皇上想得深远。” 君臣二人就这样突然沉默,皇帝有些懊悔和惭愧,不知再怎么起头说下去。 “皇上恕罪。”小顺子走进来,道,“京营里有人打架,问辟邪是不是过去。” “那便过去吧。”皇帝道。 “奴婢告退了。”辟邪跪了跪,便扔下皇帝断然走了。 闰六月中,刘思亥与洪定国各占据西南、东北两路,对匈奴右谷蠡王一部不时奇兵偷袭,交战几日间,便杀伤敌军近五千人,将中原联营又向北推进二十里,自努西阿退兵以来,这是中原军中了不起的战果了。 凉州和洪州骑兵也各损一千骑,对皇帝来说,自然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在洪州营中,却是怨声载道,以洪定国为首,夜夜密议,想方设法推托掉这项军令。 至闰六月十五日,洪凉两州骑兵愈见疲惫,急待休整。姜放不愿放弃眼前战果,便命乐州骑兵出战。这些骑兵几乎都是新丁,领兵的也是少在阵前的将官,一样的仗,却被他们打出个伤亡惨重来。 皇帝不悦,召来姜放道:“这么多的伤亡,还不如用洪凉两州的兵马吧。” “皇上,”姜放看了看皇帝身后的辟邪,见他不动声色,只得自己道,“这些兵不练,不打,如何成器?今后如何成为皇上手中的亲兵?” 皇帝笑道:“朕只是怕这些亲兵,最后都白给了阎王。” 姜放道:“只需有久经沙场的大将领兵,这些新兵都能极快历练的。” “大将?”皇帝道,“难道你要自己上阵么?” 姜放笑道:“臣还不至于如此着急请战。昨日刘思亥的意思,是他替乐州带兵。” “凉州将带乐州兵?”皇帝不由拔高了声音,“姜放,你说的是这个意思么?” “是。”姜放道,“臣现在替皇上总瞰全局,想的是如何将这仗打得漂亮,既然凉州军也同归皇上麾下,如何不能用其大将。” 辟邪笑道:“大将军说得是。” 皇帝回头看着辟邪,“说得是?” “兵是要实战练出来的。”辟邪道,“不过皇上也缺历练过的大将,陆过很好,不如跟着刘思亥。” 姜放喜道:“辟邪想得周全。” 皇帝点了点头,“姜放,你这里用武将的心思看待全局,固然不错。可你不但是朕的大将,还是朕要紧的佐臣,你想过乐州军、震北军的将来么?难道要凉州大将在军中立威立信?” “是。”姜放想了想,道,“是臣欠考虑。” 辟邪道:“大将军,现今不如让刘思亥仍带着凉州军与洪王世子一部换下乐州军,命陆过率震北军在后接应。” “这样不也好?”皇帝道。 “是。”姜放领命告退。 皇帝不由叹了口气,“同刘思亥在一起久了,共谋共划,姜放是不是忘了自己的立场?” “刘思亥今后确是个麻烦,”辟邪看着皇帝,爽快地道,“现在大战,还有机会,日后皇上回銮,想要翦除凉王羽翼可就难了。” “翦除?” 辟邪一笑不语。 皇帝抬起眼来,慢悠悠打起了扇子,“这件事,不能不说凶险。” “是。”辟邪道,“第一得罪凉州人,第二又恐为姜放所知。所以皇上不能办这件事,奴婢也不能办这件事。” “那么……”皇帝蹙着眉想。 辟邪微笑,“洪定国正闲着……” 闰六月十七日,刘思亥与洪定国受命再战,自东西两路包夹敌军孤营。一个时辰前细作尚报知敌军毫无防备,待刘思亥率部赶到,却不见敌军踪迹。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杀机四伏,刘思亥顿觉不妙。洪州骑兵总是比凉州兵马晚到战场,这次也不例外,刘思亥命人飞马报知洪州军,前方可能中伏,一边急命本部人马撤军。不过退了十里,便遭匈奴人伏击,凉州八千子弟苦战不脱,洪州军却迟迟没有来援。 其时陆过已调至震北军中为将,领姜放严命,为凉州、洪州骑兵接应,得知凉州军中伏,飞骑赶去相救。到战场时,凉州骑兵已不断败出重围,匈奴的大将将红马驻于坡上,静静看着脚下的混战,也不命人穷追,只是严令将刘思亥等千多精锐围困, 陆过与刘思亥有过并肩作战的交情,当即杀入战团解救,重围中总觉一骑贴在身边,他回首看去,见是中原将士的打扮,也不是很在意。 “刘护军。”他距刘思亥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