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词 [15]
允王见郁竹不住打量自己,也有些明白她的意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本王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糟糕!不过接连两天没睡觉,任谁也好不了。郁竹,本王可全是为了你啊!”
“刺客都抓住了么?”郁竹没接他的茬,淡淡问道。
“三死一失踪。三个死于乱剑之下,那个与你一起坠入湖中的,虽经多方打捞,却一直没有下落。”允王忽地抬头,黑眸闪闪, “他没你幸运,身体直接撞到了礁石上,西疆人大都不会水性,所以他活着的可能性不大。”说完,他依旧盯着她,额头的青筋簌簌跳动,似要发作,却又不知为什么,终究没发作起来。
“应该还有两人――”郁竹避开他的目光。
“哦?”
郁竹将昨日清早在湖边遇见的事情诉说了一遍,又道:“蓝衣人――还有那个船夫应是刺客事件的重要线索。”
“可是昨日本王命人将小岛搜索了一遍,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踪迹,”他低头沉吟道,“两人自然不会凭空消失,那么,他们去哪了?”他凝神想了想,抬起眼睛,笑道,“郁竹,我猜你也一定想到了。”
“他们自是混入士兵队伍中了。”
允王击掌道,“不错!本来队伍中突然多了两个陌生人,是很容易被发觉的,可如果他们本就是士兵们十分熟悉的人,那混迹其中就相当容易了。据此看来,那两人一定是云州官府中人!这样就更证实了一件事情!”
“若王爷命人将那日去东鸭岛的士兵筛查一遍,一定能得到线索。”
允王摇摇头,笑道:“不管是西疆人还是蓝衣人,都不过是替人跑腿的小角色,就算真找着了,本王也没多大兴趣,本王感兴趣的是他们的幕后主使。”他右手食指曲起,轻叩桌上那几张纸,“其实自那夜山庄发生刺客事件后,本王就猜此事与朝廷内部脱不了干系――这几个西疆人对庄内地形也恁熟了些!所以立即飞鸽传书至永州着人调查。今日清早,回函就到了这里,函中所写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想!嘿嘿,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郁竹,你猜朝廷之中谁是在一旁暗笑的渔翁?”
郁竹摇摇头,“这是朝廷之事,郁竹不想多问。”
“呵!想必你也心中有数!贵妃娘娘和你若出了事,你的表哥,我的二皇兄平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目前还算相安无事的允王与平王自然交恶,而本王也不是好相与的人,这样就少不了一场争斗。说实话,本王来云州前还真没料到他们会出这招。可是他们没算到,我们聪明勇敢――勇敢到连性命也可以不要的赵大小姐半道杀出,将一场即将到来的宫廷巨变消弥于无形。”他的眼睛直视她,唇角微微抽搐,“郁竹,本王真是佩服你,佩服得紧!本王一定会将你舍身为国的事迹禀明父皇!”
“关于郁竹的事,烦请王爷不要在皇上与娘娘面前多提。”
“为什么?父皇必定会给你很多赏赐的。”允王的目光有些冷峻,带些嘲弄。
“王爷,”郁竹忽地抬眼,正瞧到允王故作不解的模样,她冷冷道:“看在郁竹为您解决了一道难题的份上,还请您帮郁竹这个忙。况且,刺客之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到了云州才发生的。”
“嗯,这倒是实话,”允王搓着下巴,“若是二皇兄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事。可是,你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来云州吗?”
郁竹摇头,他的举动确实有些费解,其实,他这半年来的举动令所有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允王是位典型的京城贵公子,喜爱舒适奢华的生活是出了名的,但在半年前,他突然自动请缨去了西疆战场,西疆属东越边域,荒漠连天,风沙遍地,除了西疆叛军,还有大批流寇出没。对于这位王爷的决定,满朝文武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太子既死,允王为了争嫡,需要立战功来树立自己的声望;有人则反驳说,这位王爷武功平平,平时出行还需带大批侍卫以策安全,到了西疆岂不是羊入虎口?可见带兵讨伐叛军是假,王爷在那里定是另有其事――朝廷的事谁说得清呢?半年之中,随着允王屡破敌军、连克数城,持前者看法的人日多。此时,允王突然回了永州,按理说,他应该在宫中承奉皇上,或者在王府之中好好享受久违的生活,可是只过了两日,又护卫着赵贵妃来了云州。
允王见她半天没有作声,身体闲闲后仰,道:“本王这次来云州,说真的,全是为了你。”
“嗯?”郁竹挑眉,她完全没想到允王会如此作答。
“本王原打算前几日就去找你,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竟无暇与你会面,嗯,就乘此机会与你说了罢。”
“王爷有什么事?”郁竹皱眉疑道。
“是这样的,”允王眉间重又挂上疏懒笑容,双手十指交叉搁在胸前,“本王想与你商讨一下,嗯--赵郁竹赵小姐当允王王妃的可能性有多大?”
郁竹怔怔瞧了他半晌,抿唇,垂首揉了揉眉心,复又抬头,“王爷,究竟是我听错了?还是您连着两日没睡,头脑有些发晕所以搞错了说话对象?”
云湖(十五)
“咱俩都没错,”允王乌眉一轩,“本王再重复一遍,赵郁竹小姐,您可愿意当允王王妃?事实上,本王也是看在咱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想拯救你于水火之中。”
“郁竹真是――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呵,事情是这样的,”允王懒懒笑道,“本王刚回永州,就发现你家热闹得很,访客不断,一时好奇,便派人去打探了一下,原来是你父亲――咱们东越的金吾将军(注),正为长女郁竹谋划亲事,那些人,就是上门提亲来的。”
郁竹的身子稍稍震了震,允王唇角轻勾,不动声色道:“提亲之人可都不简单哪!”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扳起了指头,“头一个是镇国公牛清,想把你说给他的孙子牛继宗,那个牛继宗,你也该认识的,就是从小到大一直跟在我二皇兄你表哥屁股后面团团转的那个小瘦个子,如今倒挺出息的,不仅是二皇兄的左右手,而且家里亦是人丁兴盛,六畜兴旺,虽然年纪才二十出头,但姬妾已娶了七八房,儿子也生了三四个,呵――说实话,本王倒真羡慕得紧。郁竹,你若嫁过去,立时便能当个现成的娘,其实也蛮合算的。”
一只搁在桌角的纤纤素手,指甲尖因为用力,已经微微泛白。
允王只当没看见,兀自说了下去,“第二个是平原侯蒋开涌,替他的儿子蒋子宁来说媒,那个蒋开涌,本是棵墙头草,哪边风大就往哪边倒,如今听说赵府招亲,就来捡便宜。蒋子宁的家世,虽说比牛继宗略逊一筹,但那蒋府,却有‘永州胜境’之美誉,你知道为什么吗?”
郁竹冷冷瞪着允王,未发一言。
允王淡笑道:“这位蒋公子,平时最爱逛妓院,所以认识很多红牌姑娘,后来又索性一古脑儿都娶回了家作姬妾。每逢宴客之时,这些艳丽姬妾就亲自上阵为宾客表演歌舞,据说个个身姿曼妙,舞技精绝,看得客人们简直想赖着不走。你说这样的地方是‘胜景’不是?可惜本王与平原侯关系平平――”说到这里,他连连叹气,忽地又笑道,“郁竹,你若看上了蒋子宁嫁进了蒋府,可别忘了邀本王来做上几天客,也好让本王也见识一番……”
允王尚自东拉西扯,郁竹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王爷,这些跟您刚才提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允王摆摆手道:“就快说到啦!嗯――上门提亲的还有定城侯谢鲸、锦乡伯韩齐、神武将军戚建辉等等,总之全是世家公子。郁竹,包你回去挑得花眼。”
一只素手蓦地平摊在茶几上,指尖往下用力捺去,“王爷,您搞错了!那些人都是冲着五妹盛梅去的,与郁竹无关!”
允王懒懒摇头,“本王原也这么想,后来稍加琢磨,便觉不是这回事。你与赵盛梅虽同一个父亲,但身份大相径庭。她是庶出,生母出身平凡,虽然姿容长得出众,但也不可能吸引这么多公侯世家来提亲;而你,却是嫡出,母亲虽早逝,但你永远都是本朝南安老郡王的外孙女。那南安老郡王,是我朝屈指可数的异姓王之一,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若与他有了姻亲关系,嘿嘿,那样的背景可就深厚得异乎寻常了。前些年大皇兄在世时,这帮人只敢在旁觊觎,如今大皇兄过世,他们怎不跃跃欲试?郁竹,你已年过十九,你父亲是铁了心要嫁你出去的,依本王看,这次你决计逃不过。”
允王看着郁竹逐渐发青的脸,剑眉一挑,继续道,“但是,本王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素知你心性儿高,除了大皇兄,任谁也瞧不上的,因此着实同情你;另一方面,本王年纪已然不小,这次回朝父皇略透口风,拟为本王选一位家世、品貌上佳的女子。郁竹,说到这里,你也该明白了――咱俩都需要一桩婚事。你可以籍此摆脱这些提亲者;而本王,亦可以省些事。”说到这里,他忽然打了个哈欠,神情有些意兴阑珊,“全东越家世、品貌上佳的女子统共就那几位,本王全都认识,若有兴趣,早娶了回来不是?反正同样是娶亲,还不如帮帮郁竹你的忙。侯门千金配皇孙公子,彼此门当户对,相信也没人会反对。本王又不屑与旁人一起挤在你家客厅里,所以才忙忙地跑来云州,直接找你商议这桩利己又利人的大好事。”
“可是,王爷,您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我相知甚浅,怎能轻言嫁娶?”
“哦,郁竹,这有什么关系?天下十对夫妻中,有九对夫妻直到洞房花烛夜才见对方第一面。象你我这样,十来岁就相识已是少而又少。本王还记得你那时总爱绑根光秃秃的小辫儿,看上去傻呼呼的,说实话,本王那时还瞧不大上你呢!等后来总算长得有些样儿了,你又对本王爱理不理。所以对这个‘相知甚浅’的局面,你我也该各负一半责任。”允王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不过等你当了允王妃,咱们会有很多时间来互相了解的。咦!你这是什么脸色?有这么多世家公子抢着要娶,还有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王爷当面求亲,这等风光之事,可不是每个待嫁的姑娘都轮得上的。来,郁竹,别杵在那里装模作样的,坐到本王身边来。”
一只手自黑暗中伸出,穿过阳光,越过茶几,停在她面前。这是一只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的手,指形修长,指尖微翘,指甲则修剪得平整光滑。
“恕郁竹绝难从命!” 郁竹的嘴里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