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美人 [9]
“做事情呵……”季东篱掏了掏耳朵,歪头想了想,“既然你这么有诚意,作为二当家的我自然也很感动,这么着吧,老夫看你也是可造之材,不如就……”
季东篱说话总是慢悠悠的,他声音本就带了懒意、漫不经心,这么拖长了调子,非常勾人胃口。
“……?”袁宝眼睛瞪得圆滚滚,不自觉地探了脑袋,看上去很像某种胆怯又好奇的小动物,表情很是惹人想欺负。
季东篱勾勾手指,她便往前走了几步。
季东篱继续勾手指,袁宝又往前几步。
几步复几步,袁宝终于走到季东篱面前,看到他指了指自己肩膀,悠悠地飘了句,“这儿酸。”
“……”袁宝眨了几下眼睛,伸手,在季东篱指的地方,敲了几下。
“诶,你这丫头,手脚太轻了,重些。”
敲重几下。
“再重些。”
又敲重几下。
几个来回,袁宝顿悟,这二当家虽然武力不行,貌似皮倒很厚,自己也不算力气小,居然要这么用力捶,他才说刚好,于是索性卖力无比地敲起来。
刚开始是用力的敲打,到了后头,她越敲越喘,季东篱还老嫌弃她力气小,袁宝敲着敲着,便成了打,几乎每一下都是挥拳朝着目标的肩背部而去,用尽力气,发泄一般出拳。
季东篱居然还觉得享受,甚至开始眯起眼睛打盹。
袁宝着了疯魔一般全力地挥拳,一下接着一下,每挥出一拳,便如同将心里憋着的委屈、迷茫、愤怒、失望、还有恨意,都随之挥洒出去。
她想着面前便是背叛她的人、便是破碎了她生活的颜雅筑、便是陷害爹爹的仇人,便是这心里魔障般堵塞的情绪,一切混沌和黑暗,都随着一拳接一拳的攻击,逐渐淡去远离。
袁宝感到自己的心脏激烈地跃动着。一次又一次提点她,她还是如此鲜活地活在这世上,还有力量,将拳头这样奋力地挥出。
屋里的炭块烧得旺,袁宝直到大汗淋漓,两手酸得发涨,才终于停下手里动作,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汗水粘湿了她额发,顺着热气腾腾的面颊落到下巴。她闭上眼,感觉到心脏剧烈地擂动胸膛,就像从前一般。
身边的季东篱缓缓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肩膀,不甚满意,“不行啊,小丫头果然力气不够,你还是找些别的事情来做,敲背便罢了。”
袁宝莫名其妙,觉得这个二当家实在难以捉摸,满头大汗地走出季东篱屋子,关门前却鬼使神差地回头,‘你究竟是怎么当上二当家的?’
季东篱正揉着自己肩膀,顺便还转转脖子活动活动,并没有看她,自然也就没有回答。袁宝耸耸肩膀,倒也并不是真的如此好奇,关上门走了。
回屋里重新沐浴更衣,袁宝穿的是寨子里各家送出的衣服,大小不齐,颜色各异,穿在身上常是松松垮垮的,袖子也要挽个好几下。从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这衣服刚开始着在身上,确实不舒服。不过袁宝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小姐,这么些日子过去,倒也从未抱怨过一句衣服的事情。
洗了澡,换了衣服,袁宝也不似前几日那么沉郁憋屈;刚才那一顿发泄,好似将她心中苦闷全数化作力量,此刻虽然身子疲惫,心里却通透不少。
对颜雅筑的那些美好和回忆,不过是玻璃般脆弱的幻梦,幼时的迷恋欢欣,统统是建立在不自知的幼稚上的。一旦梦碎,便什么也不留;就算暂时残留再深刻的欢喜,也定逐渐地随着时间淡去、散去。
袁宝盯着自己白嫩嫩的手掌看了半天,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因为之前用力捶打,指关节处有些肿胀,随着她动作,感觉微微酸麻;不过这样的不适宜,握在手里,却奇异地带了力量感。
她返身在床铺深处一阵翻动,将那柄华丽匕首的握把处,用旧布料层层包裹,直到捏来更加称手,往勒得紧紧的裤腰带里一插,冰凉的刀鞘贴在背上,迅速被体温温暖。
袁宝对着屋子正桌上,爹爹的牌位三叩头,发誓定要为他报仇。
做完这一切,她觉得神清气爽,所有抑郁一扫而空,仿佛又回到当初那个自己活得风生水起的状态:什么事都能做到,什么阻碍都不畏惧。
有时候心思简单,便能活得更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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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熙节是春日里最重要的节日,人们在这时祈求上苍垂怜,来年好收成。
寨子里头虽然简陋,但春熙节的准备却一丝也不怠慢,李氏看袁宝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就拖她一起帮着打年糕。
也不知季东篱暗地里跟寨子里的人说了些什么,他们如今一致认为袁宝是个被家人抛弃的哑女,看她的眼神顿时多了些同情。就连平日里总凶巴巴的李氏,看着袁宝的眼神也温和不少,平时一得空,便拉着她一道做着做那,生怕她独自一人胡思乱想。
袁宝嗓子没好,解释不能,索性也就任着他们继续同情。
李氏抡着木槌,袁宝揉着年糕,两人配合默契,动作协调。
“啪”地一下打下去,韧劲十足的年糕便被敲得变形,袁宝立刻衬着空气伸手推挤,听到李氏精神头十足的声音在耳边道,“今年这雪也真是的,总下不停,没了过往的商队,连生意都没法做,我们家那口都在寨子里窝了半天了,再下去,非得变得跟二当家一个样。”
袁宝偏过头看着李氏,比划了两根手指,‘二当家?’
“别比划,除了二当家没人明白你在瞎比划啥,”李氏一锤子敲打下去,在木桶里发出钝声闷响,“我说这个二当家也够奇怪的,身子这么弱,也没什么功夫,被捡回来的时候,都在雪地里冻了好半天了,居然也能捡回一条命来。要不是他懂些医术,就按了他那时不时消失无踪的脾性,哪能挨着我们家那口子成了当家的?”
季东篱总是消失么?
袁宝在寨子这些日子,倒是从未发现他莫名不见了踪迹的。
李氏也不在乎袁宝有没有听,继续自说自话,“今年春天够怪的,雪下不停,寨子里还一连捡了两个人回来……真不知还能出些什么怪事……诶哟!”
袁宝正惊讶,原来那季东篱被捡回来也没多久,却忽地听到李氏一阵呼痛,抬头见她捂着肚子跪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一时慌了神,围着转了两圈,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猛地想起要找大夫。
寨子里的人都说今儿没见着季东篱出屋,他该是在自己院子里,袁宝二话不说,奔到他门前,“嘭嘭嘭”地用力拍着,这声音惊雷似地,屋子里却毫无反应。
袁宝大急:就算睡成了死猪,这会也该醒了,难道偏偏今儿就碰上了李氏所说的“时不时失踪”?!
终究没了耐心,袁宝“嘭”一声踹开院门。
那本就纤薄的薄板撞到篱笆上,晃了两下,断开半截,袁宝顾不上那么多,直往屋子里冲,两腿动得飞快,意识还没追上身体的速度,她人已站在季东篱屋内,气喘吁吁。外厅里果然不见人影,她继续地往里钻去,却见屋子里蒸汽朦胧、视线不佳,袁宝叫不出声音,只能直接找当事人。
她绕过遮挡的屏风时,心里才觉得这屋子里气氛有些微妙,正听见季东篱漫不经心的声音近在咫尺,“急什么急……大当家的,你赶着投胎不成。”
话音刚落,袁宝听得面前“哗啦”一声响。
雾气蒙蒙之中,只见一个皮肤白皙、线条漂亮的背影从水桶里站起来,湿漉漉的长发紧贴在背部,在光滑的背脊上蜿蜒出了曼妙曲线,引人遐思。
催不及防,此人忽然转过身,一边抱怨,“老夫难得洗个澡,你就……诶?”
袁宝兔子似地钻出屏风,湖蓝裙裾尚未拐过屏风,脚下一滑,便带倒了屏风摔在地上,只留一截小腿露在外头,过大的鞋子也飞了老远。
她只能轻声的呜咽,这下摔得不轻,连带着脚腕都是钻心的疼。
感到背后蒸汽氤氲,季东篱慢悠悠地跨出浴桶,水波晃荡的声音近在咫尺,就连得水滴落到地上的声音,都叫人听得口干舌燥。袁宝能想到他是如何不遮不掩、不慌不忙地出了浴桶,擦干身子……
愈发窘得恨不能趴在屏风底下一辈子不出来了,哪里还顾得上方才他不应门的怪异举动。
季东篱似乎是觉得折磨够了袁宝的小心肝,这才蹲到被压得爬不起身、又口不能言的她身边,伸手握住她脚踝,“……丫头,你再喜欢老夫,也要慢慢来。姑娘家还是矜持些的好。”
袁宝摔得头晕目眩,只觉得季东篱握住她脚踝的手滚烫滚烫,一愣神,脚心一暖,鞋子居然被他捡回来重新套上了。
这样被压在屏风底下受人伺候穿鞋,袁宝活了十六年,倒也是第一次。心里一激动,她脚一抖,只听背后“哎哟”惨叫,季东篱的声音顿生不满,“偷看不成你就毁我容,我眼睛若是瞎了,定叫你伺候下半辈子!”
“伺候下半辈子”这种词句,向来是极旖旎动人的,袁宝更加紧闭了眼,面红耳赤。
故此,被压在屏风下头的她并未看到,季东篱在她背后,长长地呼了口气,如释重负。
【一波未平】
待到季东篱终于把袁宝从屏风底下弄出来,又看她动了半天嘴皮子,才明白她不是来偷看自己,而是来寻求帮助。
两人匆匆赶去李氏的屋子,还没进门。便听到大当家慌慌张张地直嚷嚷,“哪不舒服啊,你个婆娘是不是乱吃东西了?!”
进屋一看,正瞧见李氏扶着墙一阵猛吐,人好不容易吐完了,刚躺上床,季东篱二话不说,便上前诊脉。
大当家围着两人团团乱转,袁宝被晾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刚才打到一半的年糕还放在一边,看来今晚是别想吃上了。
不一会,季东篱起身,大当家立刻上前,紧张得直搓手,“我家婆娘到底是怎么了?”
袁宝第一次看到大当家这么手足无措的摸样:人高马大、熊一般健壮的男人,平日里被夫人揪着耳朵的时候固然温顺,却也没见过他这么无辜的表情,他对李氏的感情真真切切,看在袁宝眼里,不免也是羡慕的。
“以后重活少让你老婆做,”季东篱吊儿郎当地摸样,起身优雅地拍了拍大当家肩膀,说出来的话却如火药,把屋里气氛炸了个火热:“她已经是两个月身孕了。”
大当家石化当场,就连床上吐得虚弱的李氏也没反应过来,都忘了要说话,双双沉默,季东篱看了很是不满,“愣什么,你老婆没打完的年糕靠你了,今晚上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