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姽婳》 [23]
一眼瞥见令旗不知何时竟也落入子元手中,裂繻这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两军光明对垒,岂容你使这诡诈卑鄙的手段!我先得令旗,胜军之师,哼,你夺了又有何用!”
子元低笑出声:“先前说过,‘得旗凯旋的,便是胜者’,也没说先下手为强啊,子元记性可不差。”
先是使诈,这又玩文字游戏,教他众目睽睽下丢尽颜面,真真憋死个人!裂繻满面涨红,恨意炽然:“两军斗武,自是先得先胜,这般不成文的规矩,还用讲他!你偷懒其一,使诈其二,狡辩其三,以下犯上这是其四。数罪并罚,看你怎逃得一死!”
子元哈哈一笑,牵缰驱马就往回走:“子元以逸待劳,胜势巧成,既得旗而归,又掳了对方主将,不算赢。反观阁下,取旗时横冲直撞,拿旗后得意忘形,全然不知兵者大事,须慎之又慎,最终落陷而俘,倒是赢家?”
裂繻语塞,气焰顿挫,渐露羞惭,但要教他认输称臣,却是做梦。
子元倒不在意,迎着晚风,惬意道:“孰成孰败,就请君上裁决,大夫可同意?”
裂繻冷哼一声,当是默认了。
纪宫小寝,夏帐悠悠,包着两条缠绵的人影。二人紧拥着坐在榻上,耳鬓厮磨,呼吸相接,绯镰双腿缠在纪侯腰间,纪侯两手紧紧箍绯镰的软腰,仿若交颈鸳鸯,又如胶似漆。
绯镰捏起盘中点心,送到纪侯口中,柔情万千的道:“两日了,君上,该上朝了。”
纪侯嚼了几口,一俯首吻上绯镰的唇,全数送到她口中,又是一阵热吻。煞地松口,绯镰两颊嫣红,胸口更因急喘而起伏不停,纪侯将脸贴在她胸脯柔软处,又亲又咬:“厌烦我了?”
绯镰仰着头,咳喘逐渐变成娇吟:“妾、妾蒙此隆恩,死亦无憾!”
纪侯倏地抬头,佯嗔道:“莫说死!我要你与我一同活着,生生世世!”
绯镰与他凝睇深望,眉眼前流露出一丝哀愁。
纪侯一阵心疼,连忙道:“你是怕子元?我这就派人杀了他,绯镰就是我的夫人!”
绯镰倒在他怀里,止不住摇头:“并非如此,绯镰是不祥之人,惟恐害了纪侯……”
“这是什么傻话?”纪侯失笑,不明所以。
正待绯镰要说个分明时,屏外突的响起君夫人的声音:“君上,妾斗胆献言……”
“说!”纪侯毫不耐烦。
“据军报,今日在东界惊现数百具士兵具体,经查,应是齐人。”
“什么!”纪侯大惊,一腔热情刹那间晾成冷汗:“齐军尸体怎么在我纪土上!与他开战,怎不通报于我!”
“非也。我军不曾动过一兵一卒,也并不见有敌军来犯,只是凭白无故的找到很多死尸。”
“怎能是凭白无故!”纪侯怒斥:“他国军士在我界上交战,守将居然全不知情,杀掉!教裂繻严查,不弄个水落石出,休再见我!”
“唯。”
一阵窸窣后,四下只剩平静。
绯镰轻拥纪侯,好声安抚着:“君上莫气,伤身。”
纪侯喘了几口粗气,好不容易平复心境,惭颜道:“绯镰受惊也。”
绯镰摇头,泫然若泣:“定是齐国师季来威逼君上……”
“你……”纪侯一惊,不知她何出此言。
“且听我道来。”绯镰按住他的嘴,哽咽着:“绯镰原是师季侍婢,只因要逼子元自投于纪国,做成个人情送于君上,才将我许给他。师季本以为君上会处死我夫妻,倒也无忧,可君上仁厚,容我二人苟活,还待之以礼,师季定然大怒。若教他知道,绯镰已委身君上,他更不会善罢甘休,恐怕纪国危矣!因此,绯镰是不祥之人!”
纪侯握住她的手,百般怜惜地道:“若那师季当真爱你,怎会将你许给子元?既然许了,他又怎会因你兴师。绯镰不必自担这罪责。”
绯镰摇头,泪珠滴滴洒落:“他不爱我,也不疼我,只当绯镰是个玩物。可他性子古怪,自己的东西,即便抛弃了,也不容人见怜。纪侯垂怜于我,他必定会将纪国败坏得干净!到那时,非但绯镰要身首异处,怕是连累君上也国破家亡!”
纪侯打了个冷战,脸色煞白,方寸大乱:“这、这可如何是好……不,不……”突地惊叫两声,将绯镰抱住:“你我生同床,死同穴,又有何遗憾!”
绯镰一惊,万没想到纪侯有此深情,心湖微澜,顿时泛出一缕柔情。双臂攀上纪侯的背,下颌抵在他肩上,片刻沉默,重叹:“君上如此垂顾绯镰,绯镰又怎能连累于君上,就让我死罢……”
“我不让你死,不让你死!”纪侯反复地念着。
绯镰松开怀抱,抚摸着纪侯苍白焦切的脸,道:“那么绯镰有一计,君上可愿听之?”
纪侯凝眸痴望着绯镰,如同孩童般,点点头。
“君上可知,姜齐最忌惮的是谁?”
“你说。”
“周王室与姬鲁。”绯镰轻叹一声,娓娓道来:“与姜齐邻近的邦国中,惟鲁最强,两国恩恩怨怨不胜枚举。而周王室,虽然辉煌不再,但其为正统,振臂一呼,诸侯无不响应。因此,他们是姜齐最着意亲近,也是最忌惮的。”
纪侯点头:“确实如此。”
“如今齐鲁已结为姻亲,周天子更是器重姜齐,君上理应有所回应才是!”绯镰忧心忡忡,接着道:“妾以为,纪君夫人是鲁隐公之女,又一心亲近君上,君上不如携君夫人一同,去往鲁国朝见,以示臣服,这样就比只有婚姻关系的齐鲁近了一层。”
纪侯微怔,顾虑重重:“朝见异姓诸侯,姜齐必定震怒……”
绯镰按住他的手,目光灼然道:“听说周天子已聘了纪国女儿为后?”
“正是。”纪侯坦言:“这是我君臣百般征求来的,也是指望王室庇护姜纪。”
“娉下的可是季姜?”
“是这妮子,养在深宫,还不为外人所道。”
绯镰摇头:“绯镰与季姜有一面之缘,可惜,她不是个慧于政事的女子。”
纪侯苦笑,揉摸着绯镰的长发:“说来,我这女儿与你一般年纪,都才十七八岁而已。可绯镰不同,却是个敏捷柔媚的俏人儿。”
绯镰覆上他的手,眼中柔怜无限:“若是这俏人儿嫁与周天子,必能力搀狂澜,扶弼危局。”
纪侯大惊,低喝:“绯镰这是什么话!”
“君上莫急。”绯镰按住他的唇,哀绝一笑:“露苑邂逅,露水结缘。这岂不是上天谶训,注定你我是露水夫妻,不得长久?如若违反天意,必遭天谴!绯镰死便死矣,但得君两日恩宠,却不敢以贱累贵,更担不起祸国殃民如似褒姒的恶名!绯镰愿代嫁入周,结两国之好,必使周成为纪之倚傍,不受齐之威胁!望请君上成全!”说罢,重重拜在榻上。
一番话里,又是谶训,又是天谴,且字字属实,不容人置疑。纪侯听得心魄震荡,思前想后,久久不能言语。
“纪乃弱国,处处受制于齐,怕你嫁过去也是命运堪忧……”纪侯说地字字哀伤,竟不敢抬头正视绯镰。
“好……”良久,才惨然应允,忍痛道:“绯镰以身报我,纪国铭刻于心!”
绯镰亦是十分留恋不舍:“绯镰心在君上怀中,请君上莫要相忘……”
纪侯郑重点头,连身子都在颤抖。随后,将绯镰扑在身下,极尽这落幕之欢。
——若依我言。入宗族,称院君,信手而来。你可豁得出去?
——公主,绯镰如此,可算豁得?
——孺子可教也。
代桃僵
我伏在房梁上,摒息静气,观赏着下人没头苍蝇也似满宫里乱转,寻找他们的公主。房里寻不见,又鱼贯而出搜那更广阔的宫苑去也。
惟有一人,着了魔一样仍在房里东瞅西察,脸色比内急还焦切,看样子是认定了人就在此处,怎么也不肯离去。
笨扶桑,怎么就不知道抬头瞅瞅呢?
看那憨样儿,一会掀帘,一会移柜,就差了揭篾席子。啧,我要有那遁形的绝技,又何必费老大劲儿爬到梁上来。
高悬之处,人只我一个,抄了蜘蛛的老窝,它们也正焦头烂额的搬家,织新居。
我继续伏在房梁上,摒息静气,欣赏着那只叫扶桑的热锅蚂蚁……
“殿下!”
蚂蚁突地抬头,双目绽放着欣喜,蓦地一笑……
香树偷眼瞄着熟睡的姽婳,又悄悄转开目光,刚巧与孟阳隔空相望。二人心照不宣,都不去打扰姽婳,看那恬静的睡颜,和噙在唇边的微笑,想是有个好梦。太累了,休息一下也无妨。
可偏就有人,不让她安生。
“……我父在密地的守军三千,加我圈养的二千奴农,才组成这五千的军队。既被你俘了,要便拿去,但你不可杀我!听到没有,公主!我不能死!”
公孙无知被绑在柱子上,挣扎着,朝横陈斜卧在席上的姽婳,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只想来纪国拿样东西,根本无意谋反!君上面前,我自会去领罪,你快放我回去!”
“哦?”姽婳拖着睡腔,终于有了反应。一边纳闷着梦见儿时旧事的缘由,一边支着额,眯眼瞧无知:“何物,劳你这般大驾?”
无知支吾了半天,呶出一句:“你明知故问!”
“嘁。一个俘虏,还敢出口不逊!拖出去砍……”
“我说,我说!”无知吓得软了:“是一张图!一张刻在纪国大鼎上的图!”
果然。姽婳阴恻恻地笑起来:“谁人知会的你?”
无知又是语塞,冥想了一阵,吭哧了一阵,垂头丧气地回答:“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拖出去……”
“等一下!”无知猛地抬头,急切地盯着姽婳,慌不择言:“我若死在此处,扶桑子也绝活不成!”
众人错愕,不明所以地看过无知,又看向姽婳。
只见姽婳满目阴沉,唇瓣微抿,身姿丝毫不动,惟有担在膝上的手,五指紧攥,青筋如曝。瞪着那孤注一掷的公孙无知,良久,吐出一句:“你抓了他?”
嗯嗯嗯,无知忙不迭地点头,两腮的肉都跟着哆嗦。
“你抓他做甚……”话未说完,姽婳音调一转,哦的一声,嘲道:“青鸾?”
无知心虚地低下头,小心回话:“无、无知,再不敢有非份之想……”
姽婳冷哼一声:“岂能信你。”
“真的,真的!我、我记得……”见她疑虑,无知着了急,稍一回想,忙着陈白:“我记得扶桑子胸前有一块疤,对对,是有一块疤!”
公孙无知所言是否当真,惟有一人能判断。孟阳,香树,蒲,都游移着偷瞄姽婳,热切的希望她能网开一面。公孙无知狂妄到连公主都敢偷袭,扶桑子落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