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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抚爱》作者:樊欢 [45]

By Root 592 0
  父亲曾经用两年的时间送苏林来这里。每天都经过这些巷子。他似乎没有找到更好的路径,以最短的时间到达目的地。他的行进方式始终如一,以至她熟悉这里每走一步的位置。
  苏林在梦境搜索属于印记里的一间房屋。铺盖青褐色的瓦,缝隙里有疯狂滋长的青苔,雨季哗哗的水落声,门前被锄头挖出一条深沟。保姆家的房子被周围统一的三层新楼藏的严严实实。她的视觉需要拐弯,延伸才能看见。
  她看见它,然后又看见屋子门前的一个点。点越变越大,直至变成保姆奶奶的样子。父亲放她下来,把她的手牵给奶奶。他要走了。她哭,追着喊着要爸爸。而父亲却冷若冰霜地对她说,你要听话。
  她要听话。这是他们之间纯简的约定。
  保姆奶奶把她牵回屋里,告诉她房子里有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她给她讲孙悟空打妖怪济公救苦救难的故事,为她做像果冻一样的鸡蛋,带着她和邻居的小孩做朋友……可是苏林还是不开心。她总是不间断地哭。她说她要爸爸。
  而父亲总是得下午下班之后才能来接苏林。所以一吃完晚饭的苏林就迫不及待地在保姆奶奶的家门口搬着凳子站着。只要一看到父亲和自行车,她就高兴地跑进屋里对保姆说,爸爸来了,爸爸来了。
  那天是周末,父亲应该会早点来接苏林。保姆也就早早地做了晚饭。
  屋内白剌剌的日光灯,阑珊而刺眼。白磁盘里的菜肴散发清淡的香味:农家小炒肉,韭菜油豆腐,蒸粉肉,酸长豆角,火焙鱼,蘑菇汤。保姆摇着扇子赶苍蝇,在等待中打起了瞌睡。苏林很饿,但她不敢动,一切都得等父亲来了才能吃。
  这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几缕风从门缝里倏然钻入,渐渐听见拍打窗户的点滴声响。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苏林从高凳上爬下来,取出不同大小形状的瓷罐放在窗台,储水。雨水打落在手心,她轻轻涂满整个手掌。
  保姆笑着吓唬她说,爸爸今天晚上不会来了,要你跟我睡。苏林嚎啕大哭起来,没有停止。一直等到父亲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父亲带着一个迟到者的歉意。他叫着苏林的小名,清晰的话语里有一丝轻微掠过的调皮。苏林耸了一下鼻子,把刚才哭过的痕迹立刻掩藏起来。
  眼前是这个男人湿漉漉的身影。他的头发被钝重的雨水淋得一丝不苟,军黄色的夹克上渗着大面积雨水的痕迹,裤脚惹着大块小块的泥泞。身前与背后,上身与下身,窘迫又狼狈。苏林无法想象他骑自行车穿越大雨时躬身的姿势与火速拼赶的神情。
  他把苏林抱上自行车的前杠与保姆告别。她安分地躲在橡皮雨衣里。光线从一个小洞孔穿袭而来。她窥见笼罩在雨帘里父亲局部的脸,隔夜的胡渣延伸至两鬓的脸颊。父亲很喜欢把她捧在怀里,用浓密的胡渣摩挲她幼嫩的脸。她发出咯咯的笑声,十分享受这顽皮的爱抚。
  梦醒后,苏林往往抓起身边的笔和纸把刚才的梦境记录下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何突来这样的冲动。而且这样强烈。
  笔在自己的手下没法停止一样刷写着画面。父亲的身影像碎裂了几千年的陶瓦重新粘合拼凑在一起。可是苏林很不满意,她总是怀疑遗缺了什么画面,再也回不到刚才的画面。记忆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苏林把发生的梦告诉沈阳。是的。她只能告诉沈阳。亦只有沈阳懂得她的梦。从某一点上,他们可以彼此放大对方,映照对方,盛放对方。
  我总是梦到自己八岁以前的许多事情,稍微往后长大一点的却始终不记得。苏林说。
  或许在你八岁之前感受到的爱,是父亲给予最多的时候,你的印象深刻。爱是随时间改变的。爱也有老的时候。沈阳说。
  是因为我们人的老而老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爱会因为时间,越来越多的时间,让我们变得非常稀薄,或者非常深刻。
  沈阳,请告诉我,你对那些流逝的爱是愈来愈记得,还愈来愈遗忘了?
  苏林说,六岁的时候,父亲带着母亲和她去北京旅行。那是全家惟一一次集体旅行。苏林很高兴自己第一次坐上了长途火车。火车带着一家三口去到省城再转其他列车去到北京。苏林在出租汽车里看到了书本上真实的天安门。她兴奋地唱起了学前班老师教的儿歌《我爱北京天安门》,《祖国是花园》。她骄傲地想,回去一定要告诉所有班上的小朋友自己亲自见到了雄伟的天安门。
  父亲带她去钟鼓大街走深深的北京胡同,到雍和宫看八百罗汉,在北海划船,游颐和园长廊,在天坛放风筝。在游览的路上,苏林撒娇不愿意走路,总是由父亲抱在自己的脖子上。她吃着冰糖葫芦,母亲在一旁为她留影。父亲在长城为女儿买了一一个手工捏造的泥菩萨。是照苏林的样子捏的。父亲和店家争执说,把女儿捏丑了……
  后来,那个泥人在回家的火车上,被一个急匆穿过的人撞坏了。苏林哭了。父亲抓着那个人很不客气地说了许多责备的话。对方道了歉,又赔了钱。父亲还是不愿放那个小伙子走。泥人坏了伤了苏林幼小的心。没有什么可以赔得了的。
  我的父亲以前是这样的娇宠我!我像上了瘾一样地贪恋父亲赋予的溺爱,害怕一天都看不到他。当他握着我的手睡时,我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是暖的。
  沈阳,你能懂这种暖吗?
  能!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没有饱全的爱和情感。
  上了小学后,与父亲的时间渐渐少了。但他从不忘记一有时间就履行陪伴苏林的承诺。苏林每日起床去上学,都是父亲为她打的水洗脸,挤好的牙膏。苏林睡意朦胧,动作迟缓,不免屡屡迟到。一快要到上课时间,苏林就紧张起来。父亲没有办法只能送她。
  一个下了连夜雪的冬天。城市的街道铺上了冻结的薄冰。迟到的苏林被父亲载着急速往学校赶。在一个拐弯处,父亲没有控制好速度和刹车,他和苏林从自行车上一并摔落下来。苏林的书包散落一地。父亲急忙从压着的自行车下起来,跑到落到一侧的苏林面前大声地喊问,你有没有摔到哪?他瞪大眼珠神情紧张地望着她。他的额角一缕有不断渗透出的血迹,却浑然不知疼痛。
  苏林被吓到了,她迅速地用哭泣表达此刻的情绪。周围开始聚集了人群。有人说,送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有人说要父亲自己去附近包扎伤口,在流血。
  苏林没有受任何伤却哭泣不止。后来父亲问她,那天哭的原因。她说自己看到父亲的血……
  他当时在流血,我感到自己身体的某处有极度的疼痛,仿佛亦有血液流出。我来不及清理脑海里的恐惧。那一刻血液如同逼近死亡一般的突兀离去。那血液似有一股流尽的劲头。我惊恐自己睁眼看到的是一滩鲜红的血污。我们的血液联结在一起,他流尽了,我亦会奔向死亡。无人能够阻止和解救。
  就这样,沈阳不间断地会到苏林的住所悉心聆听她的梦和往事。他知道这一刻苏林极其地需要他。他是惟一可以充当安慰者的角色。每次来之前,沈阳总要问叙建是否在,因为他不想给他们二人造成任何的误会。他知道,叙建对苏林的真挚是稀少难得的。这情感不容破坏和污染。
  两个男人给予苏林的是不一样的真挚和疼爱。缺一不可。
  苏林说,她最近读到的一些旧书与回想的旧日往事似乎有无数雷同和关联。她忽然有种想记录的欲望。她想把父亲的故事变成文字,像那些旧书一样留存下来。这样,记忆才会被自己凝固,而不容易消失。
  这是我可以长留父亲惟一的办法。苏林说。
  黎娜某天下午出现在苏林住所门外是她始料不及的。她穿着一身紧身皮绒棉袄,配条淡红色短冬裙。与平常那个着职业套装,化淡妆,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黎总距离遥远。
  苏林不明白黎娜来这里的目的。自己已被公司解雇,关系撇清。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事情和公司有关联。
  "你和公司是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不必顾虑。我今天来,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黎娜干脆地说。
  "黎姐,你别误会!虽然我们没有机会再共事,但我们依然是朋友。我是这样想的。"
  黎娜直直走进房间,站在窗边苏林看书的椅子旁。她抽出烟来抽,一直望着窗外,并不说话。
  苏林倒了两杯开水,放了一杯在她面前。招呼她喝水。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和叙建在一起!"黎娜背朝苏林问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黎娜反转身看着苏林,将烟灰弹在茶几的烟缸,顺身坐在椅子上,"那谁知道?我吗?还是叙建?"
  "或许你真可以问叙建。"
  "我现在问的是你!"黎娜被苏林的回答弄得恼怒,"你明明知道我是叙建的妻子!"
  "那是以前,你们现在并无婚姻关系。"
  "可我还爱着他!"黎娜用力摁灭烟蒂,烟缸滑落茶几,脆然碎裂,灰尘洇染一地。
  "可他并不爱你了!"
  "那我也不想成全你!"黎娜歇斯底里,她觉得自己已在这个女人面前丢尽了颜面,"你是我的员工,我无法容忍你和我的丈夫有任何关系!"
  苏林突然觉得黎娜是个非常自私而横霸的女人。她记起叙建曾说过那些开始让她无法相信的黎娜形象。那时侯叙建的每一句话在她看来都是欺骗。她亦记得黎娜亲口对自己说过自己婚姻上的失败。当时她为这么一个优秀的女人丢掉了家庭而感到惋惜。可今天她像忽然查出真相一样而感到失望。
  "是你自己放弃他的!"
  "我没有放弃他!他也没有放弃我!"黎娜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他经历我之后,会爱上你吗?"
  苏林眼里的黎娜形象彻底给毁了。
  "你和他以前的旧事,我没有兴趣。你要说,请找他去!"苏林也开始不客气。
  黎娜站起来,指着她说:"你最好不要再和叙建有任何关系!"
  "那是我的事情,也是他的事情!你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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