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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梅次故事》 [20]

By Root 754 0
过我啊!'   余明吾笑道:' 朱书记您就别再批评我了。您亲自下来了,我
在县里坐得住?'   ' 是啊,我同明吾同志商量,哪怕您再怎么批评,我们也
要赶来。' 尹正东说。

朱怀镜只好说:' 好吧,你们就同我一道搞调研吧。' 回头对主人说,' 三
砣,你带我参观一下你们家房子行吗?' 三砣的称呼从朱怀镜嘴里出来,别人听
着就有几分幽默,都笑了。三砣就觉得亲切,抓耳挠腮的。

这种房子在乡下叫做洋房,格局却依然是旧式的。中堂设着神龛,立着祖宗
牌位,香火不断。只是香火被革新了,两支像烛又像香的红玻璃管,通了电源,
火苗闪闪,犹如长明灯。中堂平时又是家人看电视和待客的地方,沙发、茶几等
尽可能讲究些。中堂两头,各有两个套间,每套里外两间。中堂后面是楼梯间,
楼上是三个套间,每套也是里外两间。房间里家具都还齐全,收拾得也干净。进
了中间那个套间,里面家具、被褥和各式摆设格外不同些,应该是主人的卧室了。

抬头一看,居然装着空调。' 不错嘛,三砣。你这房子有三百多个平米吧?
我只住一百多个平米,你比我级别高。按住房标准,你同国家领导人差不多了。
' 朱怀镜玩笑道。

此话其实并不怎么幽默,却引得满堂欢笑,其乐融融。人们对待领导,就同
对待小孩差不多。小孩子只要稍有表现,大人就直夸他聪明。余明吾领了头,大
家放声笑着。这笑声又夸张着朱怀镜的幽默,气氛说不出的快意。

大家笑得如此随便,三砣也就放肆了,说:' 朱书记这么一表扬,我就不知
道自己姓什么了。我想起前几年在春节联欢晚会上看到的一个小品。赵本山演个
村长,说村长上面是乡长,乡长上面是县长,县长上面是省长,省长上面是总理。

掰着指头一算,总理只比村长大四级。我三砣比村长矮一级,我还没有总理
大,比总理矮了五级。'   大家不知三砣这话是否犯了忌,就望了望朱怀镜。
见朱怀镜笑了,大家又哄堂大笑。朱怀镜还想看几户,就告辞出来。村支书高声
吩咐:' 三砣,叫你老婆弄几个菜,我们等会儿就到你屋里吃饭啊。'   三砣
两口子都争着说要得要得,说好了就要来啊。又看了几户,都是村里的殷实人家。
运气真好,户户都有主人在家,都烧了茶水,洗了茶杯。朱怀镜再不像在三砣家
里那样坐下来细细询问,只是站着同主人攀谈几句,就拱手而别。他慢慢心里就
清楚了,知道这些人家都是村干部事先打了招呼的。

' 看几户困难人家吧。' 朱怀镜说。

村支书便望着余明吾,不知如何是好。余明吾说:' 小陈,你带朱书记看一
两户有代表性的困难户吧。' 原来支书也姓陈。乡村多是团族而居,每个村就是
几个大姓,杂姓很少的。

陈支书拍拍脑袋,想了想,继续领着大家往前走。没走多远,就有人将两百
块钱偷偷塞在朱怀镜手里。朱怀镜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不好说什么。不一会儿,
就到了家土坯房前。陈支书过去敲了门,没人答应。陈支书回头说:' 家里没人,
出去做事去了。' 又到了栋歪歪斜斜的旧木板屋前,陈支书上去叫门。听得里面
有人应,却不见有人开门。陈支书推推门,门就开了。进去一看,里面漆黑如洞。

听得角落里隐隐有声,陈支书凑近一看,才见床上躺着个人。是位老太太,
正轻轻呻吟。陈支书伏在老太太耳边高声说:' 上级领导来看看你。是地委朱书
记,还有县委余书记、尹县长,都是大官哩。' 有人提醒说:' 还有地委政研室
邵主任。' 陈支书又补充说:' 还有地委邵主任。'   朱怀镜在床边坐下来,
抓住老人家的手。老人家想坐起来,朱怀镜按着她的肩头,说:' 老人家你躺着
吧。你老高寿?' 陈支书说:' 朱书记问你好大年纪了。' 老太太说了句什么,
朱怀镜没听清。陈支书说:' 老人家说她今年满七十九,吃八十岁的饭了。' 朱
怀镜又说:' 老人家,你是寿星啊!你保重身体,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陈支书
又提高了嗓门,把朱怀镜的话重复一次,像个翻译。

这边却急坏了电视台摄像的,屋里的光线太暗了。他们静悄悄地忙做一团,
打开所有窗户,又四处找点灯开关。开了灯,灯光又太暗了。听得尹正东低声骂
人:' 怎么不带灯来呢?打仗忘了带枪还行?'   朱怀镜询问了几句,掏出两
百块钱,说:' 老人家,我这里给你两百块钱,表示个心意。只要我们好好干,
辛勤劳动,很快会脱贫致富的。' 余明吾、尹正东、邵运宏每人也递上两百元钱。

老人家捧着这些钱,说了很多感激话。朱怀镜一句听不清,陈支书就翻译着。

又去了三户,也是栋低矮的土坯屋。一敲门,马山就开了。一位蓬头垢面的
女人傻傻地笑。满屋子小孩,床上坐着,地上蜷着,凳上趴着。朱怀镜本想上去
拉拉那女人的手,可那女人只知道笑。陈支书轻声说:' 她脑子有些问题。她男
人是个清白人,不在家。' 朱怀镜便又递上两百块钱去,说了些勉励的话。女人
反正听不明白,朱怀镜就说得敷衍。不说又不太好,摄像机对着他哩。余明吾、
尹正东、邵运宏也依次递过两百块钱。陈支书就低头交代女人的大小孩。' 你帮
你妈妈藏好钱,过后交给你爸爸,别弄丢了啊。'   出来后,朱怀镜皱了眉头
问:' 这家怎么这么多孩子?这不是越穷越生,越生越穷吗?'   余明吾和尹
正东脸上都不太好过,心里怪陈支书不该带他们去这么户人家。陈支书不懂得搪
塞,支吾道:' 这家人我们村干部拿着不好办。女的是个弱智,男的蛮不讲理。

说要将他老婆结扎,他就要杀人放火。我们是好话说了几箩筐,他是油盐不
进。

'   朱怀镜本想再看两户困难户的,心里一气,就不想看了。下面人察言
观色,见他没有再看的意思,也就不再塞钱给他了。

路过村里祠堂,朱怀镜见大门上方的浮雕有些意思,就驻足不前了。是块两
米多厂,一米多高的镂空石雕。雕的是平林田畴,小桥流水,农舍野庵,村老童
子,祥云飞鹤。旁有题款:杏林仙隐。大明正德十年孟春。大家不明白朱怀镜的
心思,都不说话。' 上次来时,怎么就没有看见这个祠堂呢?' 朱怀镜问。

陈支书道:' 上次没有从这里经过。'   朱怀镜说:' 看样子,你们村历
史上是出过人物的,不然修不了这么好的祠堂。这石雕很精美,很有艺术价值的。

里面还有东西吗?'   陈支书说:' 里面只剩个戏台了,破坏得差不多了。
'   ' 进去看看吧?' 朱怀镜说。

门只怕好久没有开了,推着吱吱呀呀响。门一开,就望见里面的青石板天井。

走到天井里回头一望,就是戏台了。竟然还保留着好些对联,字迹清晰可辨。
台前柱子上是幅长联:  ' 四百八十寺皆付劫灰山水结奇缘尚留得两晋衣冠隐
逸神仙堪合传'   ' 三万六千场无非戏剧春秋多佳日好演出历朝人物忠奸贤佞
看分明'   朱怀镜念完,寻思片刻,啧啧道;' 了得了得,你们陈家可有些来
历,至少晋代就有很显赫的祖宗了。'   陈至至支书说;' 我们哪里知道!只
听说这祠堂很久了。老人家说,过去每到春节和老祖宗寿日,村里都要唱两个月
大戏,由村里大户人家出钱请戏班子。后来破' 四旧' ,把里面很多东西都破掉
了。老人家讲,原来还有很多对子,写在木牌子上的,都砸烂了。这些雕在柱子
上的,还留下一些。'   又见戏台左右两个口子都有对联,却因掉了漆,看不
清楚。

只隐约可见左边台口上方有' 出将' 二字,右边台口上方有' 入相' 二字。
朱怀镜想看清上面的对联,问:' 戏台还能上人吗?'   陈支书说:' 应该可
以上去。怕不安全,就别上去了吧。'   余明吾也说:' 朱书记,还是别上去。
我看那木板都朽坏了。'   朱怀镜笑道:' 我看无妨。只有这么高,率下来也
没事的。'   尹正东便说:' 小陈你先上去试试吧。'   陈支书便独自爬上
戏台,试着跳了跳,便听得吱吱响。' 应该没事的。' 陈支书说。

朱怀镜便上去了。余明吾也跟着上去,却回头说:' 你们就不要上来了,人
多了怕不安全。'   走近了,台口的对联就看清了。字写得草,又多是繁体,
就更难认了。朱怀镜琢磨好久,才半猜半认地,轻声念道:  世事何须认真境
过追维成梦幻人生莫以为戏眼前法戒当箴规  朱怀镜刚念出' 世事何须认真'
几个字,余明吾就摇头道:' 太消极了,太消极了。' 朱怀镜也不好说什么了,
只道:' 好书法。' 转到后台,竟又有一联:  凡事莫当前看戏何如听戏好为
人须顾后上台终有下台时  余明吾又评价说:' 道理也是这个道理,终究太消
极了。'   这对联好面熟的,朱怀镜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了。想这都是前人悟出
的道理,自会天下流传的。真能领会,活在世上就自在多了。却又不能说得太过
了,只道:' 看做人生哲学,也会很受益的。'   余明吾点头说:' 对对,传
统文化,我们要批判地吸收。'   下了戏台,朱怀镜又在祠堂里转了一圈。看
看左右与两边壁墙上的痕迹,猜想那里原是有看台的。走近墙根看看,竟有壁画
痕迹。画得是峨冠博带,木屐广袖,只怕是些戏曲故事。

都是缺头少腿的,不见一个完整人物。真是可惜了。' 我说小陈呀,你们这
地方过去很了不起的,丰衣足食,歌舞升平。这么个好祠堂,竟没有保存下来。

' 朱怀镜摇头道。

出了大门,朱怀镜再次回头,欣赏那块石雕,说:' 这可是文物啊!明正德
年间是什么时候?我没有这方面知识,猜想只怕也有四五百年了。光清朝就是二
百六十多年,清以后又过了百把年了。这么说,只怕五百年以上了。宝贝哩!'
  ' 那真的是宝贝。这东西能保存下来,也是奇迹。' 邵运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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