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 [68]
李旭摇摇头,收拾好包裹再次上马.潘占阳小心翼翼地看看徐大眼的脸色,又看看李旭的弓箭,说了几句有缘再见的话,拔马向东.一边走,一边不住回头.
"你这烂好人倒是大方!"望着潘占阳越走越远,逐渐加速的背影,徐大眼笑着骂道.
"茂功兄说我么?他好歹帮了咱们一场!"李旭楞了楞,迟疑地问.在他印象中徐茂功一直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怎么今天却为了一块成色并不见佳的玉石计较了起来?
"那家伙是怕跟咱们一起走目标大,被突厥人追上,所以才一个人溜了!"徐茂功看了一眼笑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好兄弟,低声提醒.
"啊!"李旭懊悔地直想抽自己几个嘴巴.一次又一次对别人的算计毫无防备,吃了这么多次亏还不长记性,自己真是长了一颗石头心眼儿!
"算了,这小子是个人物.胆子虽然小了点儿,心眼够多,下手也足够狠!"徐大眼望着潘占阳远去的背影,低声点评.
一人两马的背影已经只剩下了个小黑点儿,空旷寂静的荒原上,依然回荡着落寞的马蹄声.
第二卷 功名误 第一章 大贼 (四 下)
二人目送潘占阳去远了,也自打马南行.昨夜稀里糊涂跑了小半夜,眼前的"道路"早已经不是与九叔等人北上时用脚踩出来的那条.周围溪流上次北来时见所未见,一些矮小的山丘也与记忆中的面目全非.不过这些在少年心里都算不上什么大碍,所谓的路,都是人用脚踩出来的.草原上本来就没有路,只要你一直向南走,总有一天能够见到长城.
"他昨夜曾经提马踏翻突厥的武士!"走着走着,李旭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现在明白你有多笨了吧!"徐大眼毫不留情地"打击"他的自尊."能策马踢人的家伙,只有你才相信他会往马肚子底下掉!"
"他怕跟咱们一起走,会被却禺的人马追杀!却不肯直说,非得想这么一个笨办法!"李旭搔了搔头,不介意徐大眼对自己的评价.朋友之间就是如此,一个见面就说话臭你的人,未必心里不把你当兄弟看.相反,一个终日给你笑脸,满口赞誉的家伙,转过头就会捅你一刀.这也是他不愿意接受阿史那却禺邀请的原因之一,与一个如此"聪明"而又狠辣的人为伍,对方的一言一行你都得提着十二分小心去应对,这样的日子,纵使大富大贵,恐怕也乏味得很.
"人家好心相邀,你却一把火烧光了人家的营地!"徐大眼笑着回应."我若是阿史那却禺,不抓住你挫骨扬灰,解不了心头之恨!"
"前提是他能抓得到咱们!"李旭大笑着踢了踢马镫,策动黑风跑了出去.阿史那却禺不是一个肯善罢甘休的人,他一定会动用所有力量追杀自己的徐大眼.所以潘占强找理由离开,并不令人感到愤恨.换了是自己,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逼着去送命,也得想办法逃走才是.
"无论如何,跑得快些总是正理!"徐大眼纵马追来,少年人爽朗的笑声顺着风传出老远.
营地烧已经烧了,再去追究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也没用.眼下第1要务是逃回中原去,至于回到中原后如何躲避兵役,那是过了长城之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两个人有四匹马,可以轮番换乘,一边行一边让坐骑恢复体力.如是见河涉水、见山爬山地急驰了一整天,到了太阳偏西,才又找了一个背阴的山坡下生火做饭.这回轮到徐大眼出去打猎了,李旭用石头搭好了火灶,又等了将近两柱香时间,还没见到对方回来.正焦急间,突然见到徐大眼的身影在自己上方不远处的岩石后闪出,手中角弓拉满,羽箭却斜斜地指向了半空中.
"吱!"半空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有头山羊大小的黑雕拍动着翅膀疾飞冲天.徐大眼手中的羽箭脱弦而出,直奔雕腹,半途中却力道用尽,被黑雕翅膀带动的罡风吹进了树丛.
"快走!"徐大眼一射不中,立刻收弓.冲到李旭身边,拉着他奔向战马.李旭心中亦是大骇,问也不问,上马便走.二人顺着山坡跑出十余里,方欲休息,头上却又传来刺耳的雕鸣.
"***,是阿史那却禺养的扁毛畜生,被你射杀了它兄弟,如今找你报仇来了!"徐大眼笑着骂了一句,再次弯弓,头上的黑雕却不待羽箭搭稳,早已腾起到三百步之外.
三百步的高度,即便是养叔复生也无可奈何了.李旭和徐大眼相对苦笑,策动战马继续奔逃.刚刚绕过眼前的小山坡,南方的旷野却被几股腾起的浓烟挡了个死死.
"是阿史那却禺的人,他们南下的路比咱们熟!"徐大眼低声分析道.阿史那却禺看样子是动了真怒,远处刮过来的晚风中都带着浓浓的燎羊毛味道.不用问,一定是前来追击的突厥武士殃及无辜,把营地被毁的愤怒尽数发泄在附近的散落牧人头上.
从烟火冒起的方向看,南下的路肯定被人切断了.徐大眼和李旭两个人的武技虽然都不能算弱,可谁也没有一个人打十个、百个的本事.无可奈何,只得贴着丘陵地带向东急走.只盼着太阳早点落山,躲过头顶上那只该死的黑雕.堪堪又跑出二十里,脚下的地面却慢慢震动起来.
"轰隆隆!"闷雷一样的马蹄声贴着林梢传来,震得周围山坡瑟瑟土落.头上黑雕的鸣叫却愈发欢快,仿佛已经将两头猎物毖于爪底.徐、李抬头张望,只见前方不远处尘烟大起,不知道有多少突厥武士洪流一样滚过.
"掉头!"李旭和徐大眼同时大喊声,拨马便向西走.此地向南走是燕山和中原,向东走是契丹、靺鞨等部落,向西却尽是突厥人天下.慌乱之中,二人却也顾不了许多,拼命拍打着坐骑狂奔.跑着,跑着,却发现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有烟尘向雕影所在处聚拢.
"昨夜怎么没把这扁毛畜生烧死!"李旭懊恼地说道.先前还有些怜悯火势太大,令很多无辜的突厥人今冬忍饥挨饿.眼下却只希望昨夜的火势越大越好,最好烧得阿史那却禺凑不出足够的战马,这样自己的徐大眼就有机会摆脱追兵.
事实却与他的期待恰恰相反,左右两侧冒起的烟尘越来越多.除了马蹄声外,耳畔已经渐渐能听到突厥人彼此联络的号角.整个草原几乎都被调动起来,一波接一波,不断有烟尘加入追兵当中.
二人从阿史那却禺马厩中偷来的坐骑脚程虽快,却也摆不脱整个草原追捕.眼看着,前方有两股烟尘越靠越近,将包围圈紧紧扎拢.
"取弓,射出一条路来!"徐大眼高声断喝.二人同时摘弓,边跑边将羽箭搭在了弓弦上.斜前方已经有人在大声欢呼,李旭用眼睛瞄了瞄,抬手向来人的坐骑就是一箭.
"噗!""噗!"两匹骏马应弦而倒.徐大眼和李旭两个在追击者挡住去路的那一瞬间冲了出去.拦路的牧人高声怒骂,放弃被摔翻在地上,号哭挣扎的同伴不顾,不要命地策动战马追来.
"找死!"徐大眼低声喝骂.转身回射,羽箭离弦,正中一名追击者的胸口.那人身体猛然一顿,惨呼着跌落于马下.失去主人的战马向前冲了五十多步,嘶鸣着冲进了无边荒野.
李旭弯弓搭箭,听到背后有马蹄声靠近便回身猛射.第一波追到两个少年踪迹的是一伙普通牧民,人数虽然多,弓马却不甚娴熟.二人在前放箭,牧民们在后追击,看上去就像主动往箭尖上迎一般.折损了五、六个人后,追逐者渐渐失去了勇气.阿史那却禺给出的赏金虽然高,却没到了让所有人把命搭上的地步.而在两个汉人伢子的箭袋没空之前,即便追到他们的马背后,也没人有命再领取赏金.
太阳终于消失在前方的草丛里,头上的黑雕也不再嘶鸣.徐大眼和李旭心中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在他们身后,又响起激烈的犬吠声.
"汪汪、汪汪!"牧羊犬的叫声在刚刚开始变暗的暮霭中回荡.整个草原都被这嘈杂的犬吠声所惊醒,无数条火龙向李旭和徐大眼二人身后聚拢,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燃烧的孔雀在草尖上张开了漂亮的尾翼.只是,在这个乍暖还寒的秋夜,火把意味着的绝不是温暖.
"他***,萧何月下追韩信也不是这种追法!"徐大眼回头看了看,气喘吁吁地骂到.他这是第三次换马,已经轮过无数遍的坐骑显然没有清晨刚刚休息过时那般精神,跨出的步子越来越小,步伐的频率也逐渐变慢.
"萧何没有这么多的马可以换,手里也没拿着绳子和刀!"李旭大口喘息着,仿佛心和肺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两个人,四匹良驹,昨夜大伙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妙.只是谁也没有考虑到,一旦阿史那家族发了怒,半个草原都要为之战栗.
身后的追兵显然不是一伙的,有的是突厥士兵,更多的却是普通牧人.在他们眼里,得罪了阿史那家族,就等于是全体突厥人的仇敌.而从东方的武列水到西方的土火罗,万里草原都是突厥人的天下.
身背后传来一声衰弱的马嘶,刚刚被徐大眼换下的桃花青身体晃了晃,委屈地停住了脚步.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又断断续续奔跑了三百多里,身为突厥贵族坐骑的它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而身后的号角声像一种呼唤,招呼它停下来喝清水,吃豆子和鸡蛋.此时两个不知道怜惜的主人还在没命地向黑暗和未知中狂奔,傻驴子才会继续跟着他们跑.
"没用的东西!"徐大眼低声骂了一句.话音刚落,另一匹被李旭换下来的踏雪烟云也脱离了队伍.而徐大眼胯下的乌铁骓和李旭胯下的黑风则暴躁地嘶鸣着,试图停下来等待身后的伙伴.
"那些号角声有古怪!"李旭迅速判断出了问题关键所在.在家里驱使青花骡子时,他就习惯边吹口哨边添食喂水.久而久之,青花骡子便形成了习惯,只要听见口哨声,立刻就会向牲口棚里边挤.
"阿史那却禺可真下本钱!"徐大眼苦笑,使劲用弓弦向坐骑屁股后抽了几下.乌铁骓吃痛不过,只得撒开四蹄继续逃命.李旭心中不舍,却也不得不用腿使劲磕打黑风两肋,边磕,边唠唠叨叨地念道:"黑风,黑风,快跑,快跑.明天早晨打只兔子,大腿和脊背都留给你!"
不知道是因为肋部被踢得痛还是因为听懂了主人的话,黑风抖擞精神,撒腿狂奔.二人又奔出了三十多里,身后的犬吠和角鸣声终于小了些.徐大眼和李旭缓缓放慢坐骑,借着星光彼此互视,却发现对方人和马都像刚从沼泽中滚过的,浑身上下都淌满了泥浆.
"照这样下去,不被捉住也得累死!"徐大眼喘息着大笑,璀璨的星光从天上射下来,照亮他一口洁白的牙齿.
"俩韩信要被捉住了,却不知道突厥人有没有刘三儿的心胸!"李旭望着徐大眼满是尘灰的脸,大笑.自出塞以来,二人的关系由远而近,渐成莫逆之交.却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像今晚这般,共同去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
不对,应该还有一次,那是在月牙湖畔面对追兵的时候.茂功兄指挥若定,以六人之力突破了二十八人的围追堵截.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