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 [32]
"阿思蓝,你怎么算出来的?不要藏私,赶快教教大伙怎么算!"杜尔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促狭地向阿思蓝挤眉弄眼.
"长生天哪!"阿思蓝被问得直想撞墙.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解释道:"这个,这个有点难.等你长大一些,自然就懂了!"
"好像你比我大挺多似的!"陶阔脱丝唾了一口,脸上飘起了一朵红云.从众人的表情中她猜道自己肯定犯了一个极其幼稚的错误.否则杜尔等人脸上的笑容不会那么诡异.这个表情她记忆颇深,当娥茹姐姐听说她去钻客人帐篷,却把附离吓得落荒而逃时,脸上的笑容与此别无二致.
想到那天早晨自己在姐妹面前的尴尬,陶阔脱丝的"怒火"就被勾了起来.转过头去欲找李旭的麻烦,却发现那个昏头昏脑的少年和徐大眼两个正纠缠着娥茹,不停地向其请教关于星星铁的问题.
"星星铁就是长生天赐给牧人的铁石呗,这你都不懂,真笨!"陶阔脱丝没好气地插了一句.
"夫子博学,小子谨受教!"李旭双手在胸前合抱,摆出一幅少年书生接受智者指点的架势.这是他通过多日实践总结出来对付陶阔脱丝的绝招.只要他把书生的穷酸劲头摆出来,再拽上几句文,蛮族丫头肯定会落荒而逃.
果然,陶阔脱丝见李旭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学究的样子,所有的怒气瞬间都被冻结在了体内.双目瞪大,牙根恨得直痒痒,可就是想不出一句好的应对之词来.
"月牙湖边地气暖,雪向来是随下随化.刚被雪水洗过后,石头的本来颜色容易露出来,所以今天正是找星星铁的好时机!大伙走快些,一起帮阿思蓝找一找!"杜尔见陶阔脱丝气得连眼睛都红了,连忙将话题向别处岔.
阿思蓝正在纳闷陶阔脱丝的脸为什么一瞬间改变了颜色,见杜尔突然打马先走,猛然想起了最近传遍了半个部落的关于附离的笑话,知道自己那句"等你长大"闯了祸,吐吐舌头,纵马去追杜尔.
见其他几个人逃走,陶阔脱丝心中更觉尴尬.有心用马鞭给那个气人的笨家伙在头上来一记,又怕出手重了,他从此再也不肯理睬自己.想着想着,委屈得双眼都迷离了起来.
"我们霫人逐水草而居,不会总驻扎在同一个营地.所以,祖辈没有留下关于开矿的智慧,牧人们也没有时间去开采铁矿!"娥茹看看眼前如小猫小狗嘶咬般胡闹的少年,笑着提了提马缰绳,隔在了他们两个之间.
"阿思兰现在开始积攒星星铁,到了帕黛姐姐给他生儿子那天,估计差不多刚好能打一把弯刀.草原上的男人有一把好刀,就像老鹰长出了翅膀!咱们加快些,别被阿思蓝他们落下!"
这就是阿思蓝想去寻找星星铁的原因了.牧民们不会开矿,所有铁器要么从中原买来,要么就靠放牧时收集散落在草原上的铁石.那种被霫人祖先称作星星铁的黑色石头虽然个头小,凑几十块才能打出一把弯刀.但打出来的刀剑质量却是极佳,刀刃比用贩来的铁材打造的弯刀锋利,刀身的韧性也更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小东西实在可遇不可求,很多牧人在草原上游逛上一整年,也未必能拣到足够打一把弯刀的材料.
一行人笑笑闹闹奔出七十余里,马和人都跑了一身汗,却也不觉得困乏.跑着跑着,耳畔的马蹄声渐渐被流水声所取代,众人知道,月牙湖就在眼前了.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湖泊,无论是孤陋寡闻的李旭还是见多识广的徐大眼,在第一眼看到湖面的瞬间,都不觉张开嘴巴,轻轻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美,不是一般的美.上游的河水千里冰封,下游的河面白雪皑皑,唯独这方圆二十余里的湖面,如同一颗蓝色的宝石般卧在了万里雪原之间.寒风吹过,水面上烟斜雾横,萦萦扰扰,仿佛有仙人在碧波间焚香弄弦.
李旭跳下马背,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湖岸边,伸手在烟波上抄了一把.一阵透骨的奇寒立刻钻入了他的骨髓.
"啊,真凉!"一直做着触摸温水准备的李旭甩了甩手指,跳了起来.
"笨,这水只是比雪暖些,所以才看着有烟冒出来.若是夏天丢个野果子进去,片刻后捞出来就能冰牙!"陶阔脱丝看到李旭上当,又开心了起来,用马鞭指点着湖水介绍.
"壮哉,奇哉!不来塞外,不知道天地间有此盛境!"徐大眼闭上眼睛,在马背上张开了双臂.此行不虚,非但长了见识,给多年苦学的兵法找到了实践机会.还认识了几个好朋友,见到了从没见过的风景.
行万里路犹如读万卷书,古人诚不我欺.只有见了这空旷的田野,才会激起人心中的豪情.也只有在这万里冰雪中,才让人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心中的梦想.徐大眼挥舞着双臂,身上笑容里带出了几分年少轻狂.
"如果是夏天时来看,这里更漂亮.四处都是野花,连湖里的鱼都想跳出来闻一闻花的味道.如果到了晚上,天上的星星和水里的星星几乎是紧挨着,不细看,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的倒影!"娥茹见客人如此欣赏草原风物,带着几分自豪的口吻介绍.
这片湖水曾经给少女留下了无数美好回忆,去年夏天,就是在这个湖边,自己认识了纯淤部的巴可若,他是临近十几个霫部最年青的族长.整个夏天的风都很醉人,头顶上星星也格外明亮.
"明年开了春,他就会抬着酒水来迎娶我到他的毡帐中!"少女的目光里对未来充满期盼.回头看看徐大眼,期盼中又夹杂进了几分迷茫.
"如果去年夏天在湖边也遇到了徐兄,我会选择谁的帐篷呢?"少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乱乱的,仿佛有一头小鹿在跳,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不自然了起来.
"徐兄的箭射得不比巴可若差,马骑得不比巴可若慢.每一句话在徐兄嘴里说出来,都有不同的味道!"娥茹又偷偷看了看临风抒怀的徐大眼,尽力把心中纷繁复杂的想法压了下去.
"我展芳华,君行在远.我剪红烛,君来已迟…"眼前的烟波中缓缓浮现了晴姨曾经画过的一幅牧野春景,那风中摇曳的金莲花,给人的感觉总仿佛在倾诉着几声遗憾.当年的她不知道那其中的遗憾是什么,而现在,娥茹知道自己什么都懂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开始羡慕起妹妹和附离的年少与懵懂来.明年夏天,整个湖边的星光都属于他们两个,而自己,会将最诚挚的祝福送给他们,还有徐兄.
第一卷 塞下曲 第四章 醉乡 (二 下)
"这有野驴的粪,还热乎着呢?"一句大煞风景的喊声打断了所有人心中的美梦.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杜尔用两根木棍挑着一个鸡蛋大小黑绿色的粪团,兴高采烈地向大伙跑来.
"贪心鬼杜尔,今晚不洗三遍手不准抓肉吃!"陶阔脱丝大声喝骂.寒风中,杜尔手上那团肮脏的东西还冒着白烟,除了这个贪心鬼之外,没人闻不到驴粪的臭味.
"我去看看蹄子印!"阿思蓝高兴地跑到杜尔拣粪的方位,仔细检视附近的河滩.月牙湖水四季恒温,河滩附近的雪早已融化.杜尔跑来的地方,几滩雪水、泥浆与野兽的粪便混杂在一起,要多肮脏有多肮脏.可阿丝蓝丝毫不顾忌,趴在驴粪堆旁仔细观察了好半天才直起腰来向大伙喊道:"是很大的一群野驴,大约半个时辰前在湖边喝过水.我们绕着湖向西撵,很快就能追上它们!"
众人欢呼一声,立刻翻身上马.李旭把甘罗从马背上的褡裢中释放出来,让它追着坐骑前行.甘罗身体虽然小,却不肯跟在战马屁股后,四条小细腿张开,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
"这回咱们可捞到了!"杜尔丢下手中的驴粪团,一边从马鞍后解下弓箭,一边大叫.野驴是一种体形极大的生物,成年公驴身子能长到十尺长,七尺宽,五百多斤重.远远看去,个头大过家养的骡子.那畜生逐水草而居,喜欢吃野葱和怪柳,因而肉质鲜嫩却无膻味.在这一点上,任何家养的牲畜,无论是没干过活的公牛的还是不满三个月的羊羔,都没法与野驴相比.
"小心些,别碰它们的正面!"阿丝蓝在疾驰当中还不忘了向大伙提醒.野驴虽然是食草的劣货,但性子比马暴躁得多.如果惊了群,迎面向你冲过来了,再结实的身子骨禁不起驴群一撞.
"知道了,大伙加把劲儿,射一头最壮实的给帕黛补养身体!"萼跌泰的兴奋地回答声顺着风传出老远.
一刻钟之后,驴群出现在大伙的正前方.这是一个由五十多头成员组成的野驴小家族,所有野驴的背部都呈土黄色,尾巴上带着青黑色的一捋毛.听到有猎人的马蹄声传来,负责警戒的雄野驴立刻发出嘶鸣声示警.正在啃吃草根的驴群听到警讯,随即在头驴的带领下撒开了乳白色的四条长腿.
"加速,尾随追击,把驴群赶散掉!"阿思蓝大声命令.一马当先向驴群冲了过去,杜尔不甘心被伙伴拔了头俦,狠狠夹了夹马肚子,大声嚎叫着追在了阿思蓝的身侧.
"甘罗,追那个报信的!"李旭一边弯弓,一边命令.小狼甘罗却不理睬他的呼喝,瞬间将奔跑速度提高了一倍,闪电般斜着扑向了驴群正中央.
捕猎是它的与生俱来的本能,比任何有经验的猎人都高明得多.野驴逃命时,成年雄性居前,成年雌性断后,夹在队伍正中间的往往是出生不到一年,还没有完全断奶的幼驴.它们的逃命经验和胆量都不及成年驴,只要被敌手冲击,肯定会脱离大队.
野驴的体形虽然大,却对狼有天生的畏惧感.见甘罗冲了进来,立刻有两头马驹大小,从前腿根儿到尾巴尖儿还带着条褐色分界线的幼驴逃离了大队.甘罗自驴群中轻轻一纵身,在母驴双蹄踏在自己身上之前的瞬间跃离了驴群.然后侧着身体兜了半个弧,将两头小驴逼向了李旭的坐骑.
李旭、徐大眼、陶阔脱丝、娥茹立刻围拢过来,四个人组成一个小圈子将两头幼驴困在了中央.几枝羽箭落下后,受了重创的幼年野驴哀鸣一声,倒在了湖畔的泥地里.甘罗向猎物投下了不屑的一瞥后,纵身再度追向了驴群.
"啊吆,它还嫌这驴子个头小,不够塞牙缝的!"徐大眼大笑着跳下马背.每头幼驴都中了三、四箭,所以也无法区分猎物到底归谁.只是有些人投机取巧,每箭都不偏不倚地从驴肚子部位插了进去.
"茂功兄收集猎物,我去帮帮阿思蓝他们!"李旭心虚,偷偷地伸了下舌头,拔马便走.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没自己那两箭,切掉脖子部分后,四个人可以收获两张完好的驴皮.多了自己那两箭,驴皮上就多了两个大窟窿,再也不值钱了.
没等他再次追上驴群,阿思蓝等人已经策马回转.并排走在前头的杜尔和拔细弥二人非常吃力地拎着一头野驴,个头看上去差不多有小牛犊大.而阿思蓝和萼跌泰两个则共了一骑,另一匹马完全让给了猎物.马背上那头野驴看上去就像李旭求学时骑的青花骡子般大小,压得战马不断打响鼻抗议.
"嗷——―"小狼甘罗迎风发出一声长嚎.几滴驴血从它嘴边滴下,落在雪地上,绽开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