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 [224]
"大丈夫何患无妻!真的想要,凭他李将军的名字,还愁娶不到个美娇娘!真是的,怎么对一个匪首的女儿看对了眼!"独孤林也觉得此事过于儿戏,忿忿不平地议论.那女子连自己的父亲的脑袋都毫不犹豫向下砍,哪天睡着了,一刀子把你脑袋割了都不一定.
"仲坚是个知道轻重的人,他想必心里早有安排."秦叔宝为人最为宽厚,虽然此事对他的潜在负面影响可能最大,但他依旧能平淡地看待李旭的选择.在他心目中,李郎将虽然有些心肠软,却不是个会被女人左右的废物.也许石岚身上某一种气质打动了他,也许他像罗士信一样,只是喜欢尝尝新鲜.谁能预料呢,况且两个人之间的感觉是很奇妙的事情,其他人没处于其中,永远是雾里看花.
"也是,如果他连个女人都制服不了,也枉担了个英雄之名!"罗士信的火气素来消失得快,听完秦叔宝的话,摇头晃脑地补充.
李旭和他年龄差不多,武艺差不多,除了对方偶尔的滥好心令人实在无法理解外,大多时候,罗士信还愿意交这个朋友.
"但此事毕竟过于出格,可能会惊动太守和郡丞两位大人.如果他们两个表示反对,恐怕仲坚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安抚住罗士信,秦叔宝又开始设身处地地替李旭考虑.
"张大人恐怕不在乎.裴大人么,恐怕也乐得装糊涂!"对于官场上的事情,独孤林看得最透.张须驼气度恢弘,只要手底下的人有真本事,一些小节上的事情他根本不愿意纠缠.裴操之大人属于胆小怕事的典型,得知李旭是陛下的心腹爱将后,他想方设法和对方套近乎还唯恐来不及,更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找李旭的麻烦.
他这番分析很有道理,当张须驼听说李旭赎买并收留了石子河的女儿后.老郡丞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用力拍了下桌案,哈哈大笑.
"这个李仲坚,的确够特立独行.老夫先前还想着送他一个妾,省得他的宅子空.现在不用了,他自己已经有了暖被窝之人!"
"是啊,李郎千里迢迢来我齐郡,的确也该有人照顾一下他的饮食起居!"太守裴操之的反应更为平淡,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那女子出身低,李郎将再傻,也不会傻到娶了他做正室.至于把对方领回家的举动,更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在老太守眼里,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真情.男人和女人之所以走到一起,十中有九是因为寂寞而已.
既然没有什么真情,李郎将的行为就不会被这个女人所左右.既然李郎将的行为不会被这个女人左右,自己又何苦多事!
十天之后,一份圣旨从东都洛阳传到了历城.朝廷对乱匪石子河与裴长才双双被剿灭的结果十分满意.特地嘉奖了太守裴操之五十匹绢,提拔他的一个幼子为勋侍.张须驼战功显赫,升为齐郡通守,掌管齐郡兵事,并有越境追击流寇而不需要和周边郡县协商之权.
秦叔宝被赐绢十匹,永业田二十顷,着地方官员即行兑现.
李旭因为功劳累积,封爵从皇帝陛下临时拍脑袋想出来的二等忠勇伯正式改封为遒县伯,食邑三百户.
罗士信、独孤林的官职从副督尉升为督尉.
没等大伙开始庆贺,传旨太监又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右候卫将军冯孝慈讨张金称于清河,中计身死,全军覆没.
事情发生在大业九年十一月初九.同月,右屯卫大将军吐万绪和光禄大夫鱼俱罗二人击败反贼刘元进.刘元进退守建安,吐万绪和鱼俱罗因为天冷,上本朝廷请求开春再继续战斗.有人进谗言说鱼俱罗试图谋反,杨广发怒,遣使斩鱼俱罗于军中.召吐万绪回东都问话,吐万绪惊怒交加,死于途中.
注1:緤,即棉布.印度棉花比中国古代棉花绒长,纺出的布料质量上乘.隋唐时期,从西域有流入.为奢侈品.
第四卷 扬州慢 第三章 争雄 (三 上)
比起其他人的待遇来,皇帝陛下对历城君文武官员的赏赐可谓慷慨得惊人.但太守裴操之和通守张须驼都感到有些失望.裴操之出自关陇裴氏,与当朝御史大夫裴蕴,黄门侍郎裴矩同属一脉.这个庞大的家族中再增添一名勋侍,的确没什么太值得高兴的.而张须陀本来就总领齐军兵马,眼下官称从郡丞改为通守,名字上好听了些,实际职权却没有太多变化.
二人的志趣皆不在此,准确地说,相比于官职的轻微变动,二人更在乎地方上的乱局.只有平息了叛乱,裴操之才能理直气壮地谋划入朝一展所长.也只有地方上安宁了,张须陀才有机会到边塞上为国开疆拓土.但朝廷的圣旨里却刻意忽略了他们的需求,既没有提及太守大人最为期待的外府精兵,也没提及通守大人日夜盼望的军械和铠甲.
"朝中,朝中诸位大人没说,没说什么时候派府兵来彻底剿灭河南诸郡的乱匪么?"谢罢了圣恩,裴操之将传旨的中官拉到一边,悄悄地向对方手中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然后不甘心地问.
"老大人客气了.这个,这个咱家可没听说."中官熟练地捏了捏荷包内藏物的形状,凭着重量和手指头上传来的感觉迅速判断出裴操之人品的好坏.对于知趣且聪明的地方官员,他向来不吝于给对方更多的指点,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者说了,府兵来了,也未必有你齐郡的郡兵顶事啊.大人没听说么,右武侯去河北讨贼,结果全军覆没了!"
"可是,可是我这里没有粮饷,也没有好铁匠、木匠去打造铠甲兵器!"裴操之有些心急,把本该张须驼向上差抱怨的事情一并抱怨了出来.齐郡郡兵骁勇善战,的确不是虚言.但那主要因为他们在家门口作战,没有退路.同时,郡兵们的训练和装备也比流寇略强.但眼下周边郡县越来越乱,前来骚扰的土匪们的作战经验越来越丰富,实力越来越强大,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盔甲也日渐精良.如果朝廷依旧像从前那样一毛不拔的话,早晚郡兵和土匪之间的战斗力对比就会掉个.到了那时候,朝廷再想剿灭土匪恐怕都力有不逮.
"我的老大人啊,陛下不是准许你抄没土匪家财了么?那流贼四处劫掠,最后就在你这栽了跟头,不等于把粮饷给你送到了家门口了么?咱家在朝里可是听说,光在石、裴二贼老营里抄出来的金珠,就得用车来拉."中官用手搬住了裴操之肩膀,推心置腹地说道.
笨蛋手中才会缺钱,从先时的表现上,东都来的中官相信裴操之绝对不应该是笨蛋.自打皇帝陛下允许地方官员们随意抄没通匪者家产后,哪一位太守不是肥得流油.缺钱,笑话?随便找个大户人家问一问他的同宗、旁支或者佃户里边某些人的下落,对方还不乖乖地拿大把的肉好前来孝敬?!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这些猫腻,宫里的人谁愿意大老远地往地方上跑.一路上风吹日晒得,还要时刻提防着被流寇劫了车驾,不就图的是从地方官员手中分一杯羹么?
流贼如果那么有钱,还用四处劫掠么?裴操之气得直打哆嗦,真想命人把账本搬过来,让该死的太监好好看一看府库现在已经空虚到了何等地步.但他还是尽力压住了内心的冲动,为官多年的经验和教训已经足够让他能做到唾面自干了,轻易不会在人前失态."流贼经过地方,破坏甚大.光事后抚慰百姓,安葬死者,就花光了全部战场所得.况且他们之所以四处流窜,也是因为穷疯了,手中根本没什么积蓄.不瞒公公,就连将士们的饷银子,都是百姓们凑的."他向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但百姓们家底有限,一直这样凑下去,恐怕会心生怨恨!"
"这个,咱家回去自然会在皇上面前替你分辩一二.但眼下东征在即,估计兵部和户部也顾不上河南!"看在荷包中的金锭面子上,东都来的中官决定给裴操之交个实底."若不是大军两出辽东都劳而无功坠了威风,想必流寇也没胆子造反.待高丽臣服了,看哪个反贼还敢继续嚣张!"
"什么,陛下立刻就要东征!"虽然曾经从李旭口中听说过相同的话,但裴操之依旧被吓了一跳.大隋朝国力已经虚弱到一阵风来即要被吹碎的地步,李郎将只有十八岁,他因为立功心切看不出来.难道满朝文武没一个看到这点么?大伙即便拗不过皇上,至少也能把东征之举向后拖上一两年,待国力稍稍恢复了,再从长计议啊!
想到这,素来有胆小怕事之名的裴操之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用一串低而急促地声音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各地民壮刚刚返家啊,他们已经连续两年没好好种庄稼了.再去一次辽东,秋天回来他们吃什么?"
他作为地方大吏,老太守清楚地知道流寇的起因绝不是朝廷兵马在辽东坠了威风.那些平头奴子在没吃上饱饭之前,不会在乎面子.但你真的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都弄没了,他们绝对可以让你变得灰头土脸.
"咱家,咱家也觉得太守大人说得有道理.可朝堂议政,哪有我们这些公公的插嘴的份儿?况且文武百官都赞成了,谁还敢再胡乱伸舌头."中官被裴操之溅了一脸吐沫星子,厌恶地直皱眉."要不,您老写一份奏折,我替您面承皇上?也许陛下看了您老的奏折,会放弃东征之举呢!"
这种不咸不淡的回答只为了点明对方的身份.要不是眼前这个老家伙出手还算阔绰,此刻他早已拂袖而去了.果然,裴操之听完了他的话,立刻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下去.再度抱拳施礼后,老太守喘息着说道:"下官也是一时心急,公公见谅.地方上的难处,还请公公能如实禀报陛下知晓!"
"好说,好说.你是民之父母,为民请命也是份内之举!"东都来的中官拱手还了个半礼,仿佛很理解裴操之刚才为什么失态.
"多谢公公成全!"裴操之笑脸相谢,心中却开始问候对方的祖宗八代."没卵子的东西,就知道收钱,见识却比女人还短!"想起刚才对方话里提及的百官公议,他的满腔怒火立刻转换了目标,"一群只懂得争权夺势的废物,难怪被人比成裤裆里的虱子.待外面的火烧起来,看最后谁能跑得掉!" (注1)
诋毁归诋毁,老太守却不得不自己想办法应付即将到来的难关.虽然见识比朝中某些人高了些,他也知道自己是"虱子"中的一员,并且是"裤裆"上最靠外层的那一个.礼送中官出城后,他立刻召集属下文官议事.
"上次打仗俘获的辎重,还有出售俘虏的收益,还够应付一次战斗.但铠甲和兵器就甭指望了,咱们第一没那份钱,第二,也找不到那么多会制造铠甲和兵器的匠人!"户曹令狐威低声汇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历城现在的情况是不但没有米,连巧妇也没有.
"赋税已经收到了四成,再增下去,恐怕跳起来造反的不止是那些寻常百姓!"闻听朝廷依旧不肯派饷,并还要从地方征集粮草和民壮,主簿杨元让忧心忡忡地补充.在他面前,摆着厚厚的一大摞帐册.有些大户人家去年的时候已经开始拖欠地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