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 [179]
"弟兄们,关门打狗!"张秀带着二十几名亲卫冲向城墙边缘,隔着城垛,奋力攒刺.将涌过来的敌军将士一一逼开.
李旭带着周大牛等人回转,杀向贴在城墙内侧的几个漏网之鱼.叛军抵挡不住,纷纷被戳倒.
"跳城!"敌军旅率见势头不妙,大声喊道.双手拉住绳索,脚下一用力,顺着城墙垛口坠了下去.这个位置靠近城门,有足够弟兄跟着一块滑下来,大伙就有机会将城门打开,放进更多了弟兄.他一边拉着绳索快速下滑,一边兴奋地憧憬着建立绝世功勋的那一刻,根本没注意到头顶的守军对他的举动理都不理睬,仿佛他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勇敢的旅率双脚终于踏上了地面,甩开绳索,直扑城门.冲出几步后,他和十几名同样勇悍的弟兄们呆住了.沙包,密密麻麻的沙包,从地面一直顶到了城门洞的顶端.甭说下来十几个勇士,就是跟着跳下来三千精锐,一时间也拿这些沙包无可奈何.
数以百计的长矛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明法参军秦纲带着预备队弟兄,嘲弄地看着自投罗网的家伙,一言不发."当啷!"叛军旅率听见自己身后有兵器落地的声音,"当啷!"很快又是一声."啊――"他绝望地发出一声长啸,回转刀头,抹断了自己的脖子.
在收割了五十多条生命后,李旭又撤回了敌楼.鱼梁道上的铁甲士卒已经不多,他和宇文士及的计划就是将这些叛军精锐快速消耗干净.杀光了这些精锐,叛军的攻击力就会大减.作为雄武营核心的宇文士及和他,就可以更从容地调遣人手去应付城墙上其他各处的异常状况.
"下一轮进攻我来应付,你在敌楼内掠阵!"宇文士及迎住李旭,低声和对方商量.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防守的任务还很艰巨.李密不是个容易认输的家伙,宇文士及和旭子必须轮流出战,节省体力.
"好!"李旭点点头,用一个字来回应.刚才的厮杀用力过猛,昨天身上受的那些伤又被扯动了,汗水渗透布带,浸得伤口又疼又痒.
宇文士及轻轻拍了拍旭子的肩膀,转身走到敌楼和城墙交界处做准备.李密麾下的弓箭手再次用羽箭覆盖了这段城墙.待这阵攒射结束后,新一轮博杀就会开始.
"不知道李督尉那边情况如何?"宇文士及抬起头,向远处的城头看去.敌军的云梯又竖了起来,扒住了城墙.无数叛军士卒蝼蚁般爬上云梯,慢慢向上移动.守军的冷箭和石块不停地打下去,把爬得最快的那个人打落尘埃.
"他们争什么呢?"宇文士及突然觉得敌军的行为十分荒唐.仿佛在争先恐后地奔向绝路.据说蚂蚁搬家也是这样,只要领队的蚂蚁向前爬,前方哪怕是油锅,其他蚂蚁也毫不畏惧.这个瞬间涌起的荒诞想法让他一分神,差点被从地面弹起的流矢破了相.
"管他争什么,反正不离一个争字!"宇文士及悻悻地嘀咕了一句,用力端平了手中长槊.手中这条长槊浸淫了他二十多个春秋心血,从八岁起,就在父亲和哥哥的监督下不停地苦练.
"你是宇文家族的儿子,一切为了家族!"身高不足长槊十分之一的他被如是教诲.
"士及,你记得自己的姓氏么?"当替皇上传达赐婚圣旨的太监离开后,父亲对着尚处于兴奋之中的宇文士及断喝.
"宇文家的小子们,跟我上!"宇文士及冷笑着,将手中长槊指向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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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大风歌 第四章 取舍 (六 下)
羽箭如冰雹般从天空中落下,在鱼梁大道正对的城墙上砸起一片片血雾.横七竖八的尸体上立刻刺猬般长起了白毛,也不管是守军和还是叛军的,羽箭没有眼睛和心神去分辩其中差别.有一名铁甲步卒显然还没有完全气绝,在来自地狱的"冰雹"中艰难地探起头,一寸寸地向敌楼中爬,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羽箭一波波落下来,砸在他的铠甲上,直到最终有一支把细密的甲叶穿透!
"李密疯了!"旭子抹了把脸上的血,低声骂道.他的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右臂上有一处尤为严重.唐公李渊赠送的黑甲质地虽然优良,却做不到刀枪不入.此刻,红色的肌肉和破碎的铠甲在那里一起向外翻开,就像婴儿长大的嘴巴.周大牛和张秀两人拿着药葫芦,拼命向伤口上撒药粉.金疮药却很快被血冲走,起不到任何骁果.
"没事!用布条在这勒一道!"隋军郎中孙晋用手指点了点伤口上方,无动于衷地命令.这一天见过的死亡太多了,眼前这点小伤已经引不起他的惊诧.
"将军大人,将军大人的…."周大牛指了指李旭血葫芦一般的脑袋,欲言又止.
"那是别人的血!"孙晋翻了翻眼皮,转身走向其他伤者.这个冷冰冰的动作激起了很多亲卫的愤怒,有几个火气大的就要冲上去,把无良医生拎回来痛打,李旭却用左手制止了他们的鲁莽行为.
"的确是别人的!"他低声解释.脸上的血是别人的,刚才那轮拼杀至少又有三名敌方勇士被他砍下了城头,其中一人个子比他还高出半个脑袋,被黑刀砍中后,血向喷泉一样爆发出来,将天上地下染得一片通红.
天空上的太阳已经偏西了,在大半日的时间内,叛军除了偶尔几次攀上城墙,又被雄武营的弟兄们拼死赶下去外,其他一无所获.而李密试图用来建功立业的鱼梁大道则成了鬼门关,无数叛军从这里冲上来,却没有一个人能回头.
"狗娘养的老天,居然还不肯黑!"宇文士及气喘吁吁地走上前,大声抱怨.此刻他也像从血池里刚洗过般,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左额头上又一道轻伤从眉梢一直画致耳垂之下,让原本儒雅的相貌平添了几分凌厉.不得不说,这小子越来越有男人味了,身上的阴柔感觉尽被阳刚之气取代,整个人站在那,就像一把出鞘的钢刀.
"我估计天黑后他们会挑灯夜战.越打下去,他们的士气越低.过了今夜,他们就得时刻提防咱们的援军杀到!"李旭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了想,回答.
据他和宇文士及两个人推算,得到黎阳城被攻下的消息后,其他诸路平叛大军肯定会星夜兼程向黄河岸边赶.以府兵们的行军速度,早则明天晚上,迟则后天日落,肯定有一支属于自己一方的生力军能赶来.留给李密和韩世萼的时间的确不多,所以也怪不得对方不顾伤亡地和自己拼命.
攻城拼的是消耗!不知道哪位兵家总结出这样一条致理名言.不过是三个多时辰的战斗,城上城下至少摆了七千多具尸体.旭子和宇文士及已经数度抽调预备兵马补充到城头各个危急部位,韩世萼和李密麾下负责攻城的队伍,也换了好几茬.
雄武营的将领们根据高句丽人守辽东的办法制定出来的防御方式非常有效,大量的敌军被消耗在一次次徒劳的攻击中.照这样的消耗速度,即便最后攻下了黎阳,攻城的叛军也成了一支残兵.
数度有去无回的体验,已经严重打击了攻击方的士气.听到攻击的命令,他们不再像上午时那样舍生忘死.有人还出工不出力,大声呐喊着上前,受到守军阻击后便快速逃走.李密麾下的督战队处决了不少这样的"聪明者",可下一次攻击开始后,依然有大量将士弄虚做假来蒙蔽督战队的眼睛.
"咕噜噜╠╠"
"呜╠╠呜╠╠呜!"
城墙下的战鼓声越来越沉闷,号角声也像晚秋的蝉鸣,一声比一声无力.听到催命鼓,各路攻击队伍并没有立刻加速,而是蚂蚁般向前蠕动,边走边有人不断地回头.
以往发生这种情况,叛军的主将会立刻派人上前催战.但这一次,督战者却没及时冲上来.正在观察敌军动向的旭子和宇文士及惊诧地将目光向远方看去,刚好看见敌军主阵中的奇特景观.
李密和韩世萼正在争执!站在敌楼上的旭子和宇文士及听不见二百多步外的敌军主将在探讨什么.但是他们能看出来,韩世萼很气愤,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挥舞手臂.李密则丢下了羽扇,手中拎着一杆长槊,不断地向鱼梁道上指指点点.片刻后,韩世萼将身边的一面巨盾用脚踢飞,恨恨地走开.李密将手中长槊用力插进了泥土,然后挥动令旗,命令麾下士卒继续进攻.
"韩世萼舍不得他麾下的将士了.但李密不愿意今天的战斗就此结束!"宇文士及指了指城墙下密密麻麻的尸体,低声分析对方两位核心将领的争执原因.
"韩世萼这个时候提出异意,于事无补!"李旭想了想,从叛军角度回答.同样身为一军主将,他理解韩世萼此时的感受.但主将和军师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失和,却是一件非常不可理喻的行为.想到这,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宇文士及,偏巧,宇文士及的目光也偷偷地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相接,迅速地避开,脸上立刻都堆起了笑容.
"好像李密这个军师比主将韩世萼说得算!"张秀指着城下敌军,大声公布自己的新发现.
"韩世萼是叛将,李密是杨玄感的心腹.叛军那里,自然是军师的权力大过主将!"宇文士及耸耸肩膀,满脸轻蔑地将话题转向别处."杨玄感如果真会用人,就不该将这两个家伙放在一路,李密这人,只能用来拉拢豪杰,凭着他那响亮的名气,真能骗过一大堆人.用来领兵打仗…."他不再继续评论,抓起长槊走到了城墙和敌楼的相接处.这次又轮到他带队迎敌了,无论李密是不是徒有虚名,守得住黎阳城的人才有资格评判.
"传令给秦参军,让他派一百五十名身体最结实的人上来.直接从长索上爬进敌楼!"李旭转身,对着周大牛吩咐.凭借积累的经验,他判断出敌军这次进攻不会太强烈.自己刚好能分分神,给城墙各关键部位补充一些人手.他用刀尖指了指城墙中央偏南段,还有靠近拐角的几处城垛,"那里,李督尉身边,还有孙校尉负责地段,都补充一个队,告诉秦参军,挑身子骨结实的先上!"
"是!"周大牛抱拳肃立,然后转身跑向了拴在敌楼内侧的长索.一整日,他已经三度从此处爬上爬下,手脚都爬出了感觉,几下松紧,人就落到了地面上.然后双腿用力,野马般跑向了藏兵的民居.
在城下民居中待命的预备队弟兄一看见周大牛,立刻围了上来."怎么样了?""敌军退了么?""李将军的伤势如何?"大伙无视明法参军秦纲的脸色,七嘴八舌地问.
"李将军命令!"周大牛左手扶住自己的膝盖,右手指了指喊杀声正响的黎阳西墙,气喘吁吁地传令,"上三个最强的队去敌楼,趁现在,顺绳梯爬上去.城墙上也再补充三队弟兄,李安远督尉那,孙翔校尉那,还有队正张江负责那段,各自补一个队上去.要,要身体最壮的!"
预备队迅速行动了起来,数息之后,三百多名好手走出了民居.按照李旭的将令要求,爬上最需要人手支援的城墙.当他们顺着长索和马道陆续赶到指定位置的时候,本轮博杀已经接近尾声.士气大减的叛军没坚持半柱香功夫就被守城的弟兄们赶了下去.恼羞成怒的李密自然又派出弓箭手进行报复.可忙碌了将近四个时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