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 [147]
"皇帝陛下已经原谅了父亲一次,不可能原谅第二次!"宇文士及郁闷地想.肩膀、左肋和右侧小腿等处伤口传来的剧痛令他不时呲牙咧嘴,但短暂的疼痛过后,他的脸色很快就会再次恢复到僵硬状态.
这种表情看上去特别像他在强行忍痛以免自己发出呻吟,无意间为他赢得了几道赞赏的目光.在任何时代,军人都欣赏硬汉子.特别是他这种自幼锦衣玉食的家伙,只要身上表现出一点儿普通人的硬气来,赢得的尊敬往往是别人的双倍."大人若是疼的话,不妨喊出声,天热,这盐水必须浓一些才好用!"随军郎中孙文晋笑着叮嘱,手里的葛布上下移动,很快将几处伤口周围的污血清理干净.
"不,不是,不疼!"宇文士及断断续续地解释.周围的人太多,为了避免影响军心,他不能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这种欲言又止的表现更让人误解他在忍痛,几个中级将领纷纷围拢上前,对监军大人的硬气表示叹服.
"监军大人是条硬汉子!"校尉李孟尝伸手在宇文士及裸露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赞道.对方肩头皮肤的细嫩程度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李孟尝将自己的手快速缩了回来,难以置信地望了望粗糙的手掌,紧跟着发出了一声狼嚎般的惊叹:"乖乖,监军大人平日吃的是什么好东西呦,这皮肉,比小娘们还水灵!"
"轰!"几个中级将领全部笑了起来,肆无忌惮.有人干脆大着胆子在李孟尝拍过的地方,摸了一把,边摇头,边用鼻子嗅自己的手掌上是否留下了香气.
"监军大人好嫩的皮肉!"
"啧啧,真的比小娘们还细!"
"监军大人若不是驸马,一定会有很多女娃儿倒贴着跟过门!"
众人哄笑着,嬉闹着,对营垒外三百余步处活动的高句丽兵马视而不见.
宇文士及最烦的就是别人说他生得女人相,此事若是发生在平时,他一定想办法将拿自己开玩笑的始作俑者砍了脑袋.但现在,他非但一点没感到生气,反而觉得跟周围这伙粗痞很合得来.听任大伙笑闹了一会,他从毡塌上支撑起脑袋,笑着骂道:"别光知道想娘们,想想怎么过了眼前这个山谷要紧.若是下午还是像上午那样赔本打法,大伙都把卵蛋赔上也不够!"
众人脸上的表情渐渐庄重,苦中作乐的本事大伙都有,但临敌应变的本领每个人都不足.虽然他们的年龄都比李旭大了不少,但实战的经验却不比李旭这个十七岁的娃娃郎将多到哪去.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有人试探着建议道:"要不,要不咱们找几个身手好的爬到两侧绝壁上去,从上边向下扔火把?"
"去你***,这么高的峭壁,猴子才能爬上去.即便爬上去了,火把也不会有准头.万一被风吹歪了,真的叫引火烧身!"督尉李安远骂骂咧咧地驳斥.眼前的峭壁足有七、八百尺高,如果站在上面向下看,估计双方将士都成了小蚂蚁.这么远的距离,连神射手都不能保证射中目标.从上面往下丢火把,怎么可能收到预期效果.
"那可不一定,这几天一直刮的是西风!"张秀跳过来跟李安远抬杠,"即便火把被风吹歪了,也只可能吹到敌营去!"
"指望着风帮忙,你还不如直接在自己营里放火!"李安远毫不客气地反驳.他跟张秀很熟悉,平时斗嘴惯了,所以给对方的主意挑刺几乎成了本能.
"我正要建议郎将大人火烧连营呢!"张秀抬起下巴来,得意洋洋.火烧连营是他从《三国志》中看到的记载,眼前山谷中树木甚多,若点起一把火来….张秀痴痴迷迷地想着,仿佛已经看见了数万高句丽大军在自己的锦囊妙计下灰飞烟灭.
"张校尉,你看看那是什么!"盘旋在宇文士及心头的烦恼也被大伙的举动冲淡了几分,指了指不远处反射着阳光的地段,他低声问道.
"河,乌骨,乌骨水…"张秀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沮丧的表情刹那写了满脸.乌骨江直穿峡谷而过,眼下正是水流最充沛的季节,即便有人蓄意纵火,也根本不可能在江边烧得起来.
大伙又慢慢恢复了安静,对于眼前的困局,每个人都束手无策.如果这场战斗发生在平原上,骁果营的将士虽然训练不足,但靠着战马和长槊,亦有希望在对方阵地中闯开一条通道.可目前双方的战场只有几百步宽,非但无法采用骑兵突袭战术,即便是步兵强攻,每次也只能上去千十个人.
一上午时间,伤亡八百多名弟兄的代价,大伙只破了敌军一垒.照这个进度和阵亡比例,突破整个山谷至少需要十天,前提还得是再有一万援兵从辽东城赶过来!
有人把目光偷偷看向李旭,希望他能拿个主意,眼下,这个少年已经成了大伙的主心骨.可自从稳住了营垒后,此人就站在木栅栏旁,望着远处的高句丽人一动不动.将领们先前的嬉闹,还有现在的议论,仿佛他都没听见,或者是听见了却不甚关心.
李旭岩石般站着,西风吹得他的头发如丝线般缕缕腾空.他的目光盯在三百余步外,那里,高句丽人如蚂蚁般忙碌着,用石块和木栅栏加固着一道又一道营垒.层层的营垒间,是蚁群一样的高句丽将士.对方已经开始重视自己这支援军,不断有新的旗帜从山谷深处移动到高句丽人所控制的最前方地段.那些匆匆赶来的高句丽士兵大多数都穿着铠甲,铠甲上的铁叶子在烈日下闪闪发光.
是重甲步兵,防守战的王者.李旭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战斗会越来越坚苦.缺乏训练的骁果们几乎没有可能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即便山谷对面有大隋兵马及时赶到,无法沟通的两支隋军也难以做出有效配合.
"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怎么组织下一场进攻,而是让宇文述老将军知道咱们就在山谷的另一侧!"旭子终于回过了头,冲着大伙艰难地说道.
"我也这么认为!"宇文士及苦笑了一下,回应.难得一次,他不再打击李旭,而是主动对其意见表示赞同.
众人望着滚滚流向东南方的河水,喉咙不约而同地动了一下.天黑后找几个水性好的死士游到山谷对岸去?这也许是个解决办法.但前提是骁果营中能找出这样的死士,高句丽人在河道中也没布下什么陷阱.
后一个条件成立的希望,几乎不存在.
"如果郎将大人只想传递消息,我可能有办法!"一直忙碌着为众将处理伤口的随军郎中孙晋猛然抬起头,低声说道.
第三卷 大风歌 第二章 虎雏 (六 下)
"出来了没有,快点,快点,出来了没有啊!"张秀带着一百多名用白布捂住鼻孔的亲兵,在马群外瓮声瓮气地催促.
"快了,快了,校尉大人,您老等等,马上就好,马上就好!"马夫头儿兴奋地叫着,声音听起来就像刚拣到了金元宝.数百名辅兵、苦囚手拖着草袋子,可怜巴巴地盯着战马的屁股.终于,有几匹战马被他们盯得不好意思了,尾巴根高高地撅起来.附近的马夫欢呼一声,扑将过去,用湿草袋子将新鲜热乎的马粪接住、攒到一起、凑成一个大大的粪包,以冲刺的速度抬到了张秀脚下.
"向前送,之前向前送,李督尉在前面等着!"张秀用树枝检查了一下马粪的厚度,狐假虎威地命令.两个辅兵抬起马粪包,飞快地跑向谷口,身影葱茏的树木挡住,留下一路浓郁的臭味儿.
还没等马粪味被风吹散,树影一分,几个满脸碳黑的士卒又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张校尉,快点儿,快点儿,郎将大人命令你快点儿,供应不上了,供应不上了!"
"快着呢,快着呢,这就拉出来了,这就拉出来了!"张秀的回答声被此起彼伏的哄笑声所淹没.
"赶快,赶快,把拉完粪的战马换下去,把今天还没拉过粪的换上一批来!"马夫头儿一边笑,一边命令.
哄闹声里,辅兵们拉起战马的缰绳,将做完"贡献"的战马拉到远处的山坡上吃草.后营的将士见前方有了空地,又把另外千余匹战马赶到了山谷前.
"就剩最后一千匹了啊,真的没了!"送马的士兵低声汇报.
"去野地里拣,有多少拣多好.还有那毒蒿子、断肠草什么的,能采多少就采多少回来!"张秀不甘心地嚷嚷.
辅兵们哄笑着跑了开去,在行军长史赵子铭的带领下,满山遍野继续寻找有毒植物.郎将大人发明了一种全新的战术,估计不会被人载入史册,但效果绝对一流.此招一出,高句丽人节节败退,大隋将士也没任何伤亡.
"什么事啊,哪有用马粪作战的!下九流手法!"马群中有穿着苦囚衣裳的人小声诋毁.
"这叫上兵伐谋,你懂不?你管他下流还是上流,赢了就是第一流!"另一个胖胖高高的苦囚大声反驳.
"你懂,你懂,你懂还在这当苦囚!"另一个苦囚悻悻地还嘴.数百人围着上千匹战马等着收集马粪,估计在古往今来用兵史上肯定是第一次.但大多数人却乐此不疲,至少,用马粪破敌的招术虽然臭了点儿,比让他们拎着刀子上前拼命来得轻松.
"哼,老子当年也是周公之后,要不是流年不利…."高个子红着脸替自己辩解,却惹来了一串鄙夷的哄笑.
"你,动作利落点,马粪都掉在地上,说你呢,大个子,挺头竖脑的,找抽不是!"张秀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打断了众苦囚们的口舌之争.他有些等不及了,带着几个护卫亲自冲进马群里监督"筹粪"工作.在刚才替本军计策叫好的那名高个子苦囚脚下,张大校尉看见了几个散落的粪蛋,立刻,他高高地扬起了手里的马鞭.
高个子苦囚赶紧弯下腰去,也不顾肮脏,用双手将马粪捧了起来,"我这就拣,我这就拣,张将军,您多包涵,您老多包涵!"
张秀听此人说得恭敬,手中的马鞭就打不下去了.刚刚把装出来的怒容从脸上移走,猛然看清楚了那名大个子苦囚的脸,胳膊立刻又高高地举了起来.
"你不是那个….?"张秀跳开半步,身体隐在了两个亲兵中间.眼前这个手捧马粪的家伙他见过,正是春天时来辽东途中曾经试图抢他和李旭行李的那名周公后人.这个"世代公卿,祖上曾经做过柱国重臣"的名门之后当时分明说是去左翊卫投奔做高官的亲戚,却不知道为何流落到了雄武骁果营中!
"见过张大人,熟人,熟人!"姓周的辅兵捧着两手马粪,讪讪地笑着.施礼也难,不施礼也难.他尴尬的笑声很快把附近几个苦囚给吸引了过来,里面每一张面孔张秀都记忆犹新,正是当日帮着"周公子"拦路抢劫的那伙小蟊贼.
跟着张秀来的亲兵们也发觉了双方之间气氛有些玄妙,几个机灵一点儿的立刻把手按到了刀柄上.在整个雄武骁果营中,亲兵校尉张秀的官职虽然不算高,但他可是郎将大人的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