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 [100]
"当官的叫我做伙长,带着五个人运粮,一趟又一趟,没完没了!"张五娃哭够了,用满是鼻涕的葛巾抹了把脸,伤心地说道."所有民壮都不让回家,不准离队.谁敢偷着逃走,抓回来就是一顿乱棍.累死了,打死了,就向路边一扔,几天,几天就臭了..…"
"啊!"李旭低低的惊叫了一声,只觉得有股凉气直冲脑门.片刻之前的时候,他还在为大隋赫赫军威而振奋,甚至起了主动请缨,为国杀敌立功名,以回报皇帝提拔之恩的念头.现在,心中的热情却被张五娃几句话瞬间给浇了个透.
"我实在熬不住了,让小爽跑出去给家里报信,好叫我爹想办法救我.谁知道他半路给人抓回来了,当众打了一百军棍,哭喊了一夜,第二天就死了.我本以为自己这回也死定了,结果上个月返,听人说你在这当个大官儿,所以借着运粮入库的机会,偷跑过来寻你!"张秀终于止住院了抽泣,把话题题扯以了正地方.
小爽是张五哥的贴身书童,潭子旭在县学时曾经见过那孩子,在他的记忆中,此人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是难得能和自己玩到一处的同伴.、没想到转眼之间,对方的生命已经完结.自己现在是军官了,并且混进了任务最轻闲的护粮军中,所以看不到这些窗外事.而那些与自己家世相同的人,却大多数都忍受着命运的煎熬.
"旭官,你能不能救我一救,再这么熬几个月,五哥肯定要累死了!"张秀瞪起红肿的眼睛,满怀期望地看着李旭.一张遍布裂口和春癣的小脸上尽是媚陷,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对方拂袖而去.
李旭没有搭腔,这一刻他根本没听见张秀在说什么.看着眼前的张秀,他霍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年自己说要立功名,父亲突然发那么大火的原因所在.功名不是普通人可以立的,突然降临的灾难面前,有钱人家的孩子永远比穷人家的孩子幸运.张五娃家道殷实,带了马车从军,还落魄到现在叫花子般模样.自己无钱无势,如果跟五哥一样进了运输队,估计尸体到现在早己经被填进道路两边的沟渠之内了.
"旭官,旭官,求你救救我吧.我知道以前欺负过你,我知道父亲对你舅舅不住,求求你.求求你了!"张秀等了半晌,听不见李旭回话.又急又怕,忍不住再次硬咽起来.
"五哥,五哥,你不要急.让我先想想!"李旭被哭声唤回了心神,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
"旭官,求你,求你快想.五哥将来一定报答你!"张五娃一听对方口气松动,立刻破啼为笑.鼻涕和眼泪都挂到了眉毛上,他却顾不上去擦.
"五哥,咱们借一步说话!"李旭拉起张秀的胳膊,将他扯离了军营大门.约略走出三百多步,见周围人影稀少了,停稳身体,低声问道:"你在哪个军,校尉是谁?"
"哪分什么军啊,我们是民壮,哪里来的,就编在哪个队伍里.我是上谷队第二团第三旅五小队的,队正叫王七,是个瘸了腿的老兵痞,心肠坏得很!"张秀想了想,大声回答.
如果张秀此时在征辽大军中,李旭倒想托上钱士雄将军或刘弘基将军的人情,除了他的役.但此刻张秀不属于任何一路兵马,事情倒有些难办了.自己在地方没熟人,冒冒失失地找上门去,对方万一不领情,反而要让张秀受委屈.
仔细想了想自己从军的经过,李旭心中慢慢有了一个点子.到了现在,也只好把张秀先藏到护粮军中了.反正护粮军不会上阵杀敌,日常训练也比在运输队干活轻松得多.
"你留在我这里吧,我看看能不能安排你当个护粮兵."看了看张秀期盼的眼神,李旭低声吩咐.
"那,那可不成.官府老爷说了,除非我们死在路上.否则,即便藏了起来,也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哥哥逃了抓弟弟顶帐,儿子跑了抓老爹…"张秀被李旭的话吓了一跳,摆着手大声说道.
"你是从军入伍,不是逃役!"李旭笑着解释.不过才分开一年半时间,他却发现张秀的想法很孩子气.好像突然间和自己掉了个,自己成了大哥哥,而张秀成了小弟弟.
少年人不知道,在他离开故乡的那一刹那,与同伴之前的差距就已经拉开.还为以张家五哥在是运粮队里被子人欺负傻了,伸手替他掸掉身上的灰尘,低声安慰道:"我托人发份军书给上谷郡的运粮队,说你身体强健,被征入官宫了.他们跟你又没仇,何必非要把你从军中拉回去!"
""真的?"五娃子张秀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
"放心,有我在,你肯定没事!"李旭笑了笑,抓起张秀的路膊,慢慢走向自家军营.
第二卷 功名误 第三章 何草 (七 下)
成为朝廷正式登记在册的军官的好处还是满多的,至少在为五娃子张秀办入营手续时同,李旭所到之外一路顺风.这还不包括王元通,齐破凝星和秦子婴三个朋友的大力协助.听说来人是李旭的亲戚后,三个人一个在李旭帐篷的旁边专门给张秀腾出空帐,一个拨了上好的铠甲和坐骑,第三个毫不犹豫地向上谷郡运粮队发出了军书.
"他是我五哥,我不能拿他当亲兵!"李旭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大秋解释权,每个军官都会有一两名亲信,几个朋友显然把五娃子张秀当成李旭刻意找借口留在身边的心腹.
"我可以做校尉大人的亲兵,我愿意照顾自家兄弟"五娃子张秀反应倒是不慢,得知自己的便宜弟弟刚刚被皇帝陛下亲手擢升为校尉后,立刻明白了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上.
做了这么长时间民壮,他对大隋军队体制多少有些了解.一个校尉摩下可以有三个旅率,每个旅率可以带两名队正,当然,如果他愿意自己兼一名队正的话,这种作法也无可指摘,但通常没有人会那样做,那样会让人觉得旅率心中的格局过于小气.而做了校尉大人的亲兵,则有机会与所有军官接触,将来一旦队正以上位置出了缺,以亲兵补缺是军中惯例.即便一时没有补缺的机会,亲兵的待遇也比普通小兵要好得多.
张五娃看到了大好前程在向自己招手,他很庆幸自己今天胆子大,居然敢找到姑表兄弟营门前.也庆幸自己当年没把表弟欺负得太狠了,至少没让他在心中记自己什么仇…
李旭诧异地看了张秀一眼,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对方的选择.外人面前,他不想驳了表兄的颜面,也不想给人以‘稍获富贵,即抛弃亲情,的坏印象.虽然在自己的记忆中,这份亲情比草尖上的霜厚不了些许.
"以后李校尉的起居就归你照顾!"秦子婴饶有兴趣地看了这对表兄弟一眼,低声向张秀吩咐.转过头来,他又把话题扯到酒宴上,"酉时两刻大伙在王大户的庄子上给你和刘将军贺喜,早些去,皇上眼皮子底下,咱不能闹得太晚!"
王大户的庄子就是李旭和刘弘基初来辽东之时寄放战马的那个庄子.虽然他家的人口和土地数量连中原豪门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但在怀远镇这偏僻之所,此人算得上一方富豪.如今怀远镇整个己经被皇帝陛下和他的护卫六军给占据了,护粮军里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军官没资格再进城喝酒,也只好找个干净利落的民家,丢下数百个钱,凑合着摆上几桌热闹热闹.待安置好了张秀,并向他交代清楚了在护粮军中注意事项后,李旭一个人策马出了营门.时间己经有些晚了,所以他骑马骑得很快,几乎在转眼之间就把营地甩在了身后,人和马同时溶进了绚丽的晚霞中.
对于长城外的边睡之所来说,三月还是早春季节.晚风有些凉,逼得人不得不一次次将薄毡比肩上的丝绦收紧.而天边咸蛋黄般颜色的落日则将人的脸和手晒得暖暖的,令人心里总有一种抛下所有衣服,赤身裸体拥抱这绵绵春色的冲动.
春风得意,用这个词形容李旭现在的心情是最恰当不过了.十六岁便做了校尉,整个上谷郡古往今来,几乎没有第二个平民子弟能做得到.昔日看不起自己的同伴,如居然赶上门来求自己帮忙,而那点儿忙几乎是自己的举手之劳.想着表兄那感激泣零的目光,他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了,以至于身旁响起剧烈的马铃当声,都充耳不闻.
"小子,看样子你很开心么?"一个酸酸的声音猛然在身边响起来,吓得李旭打了个冷战.
手握上刀柄的同时,李旭看清楚了身边这个试图策马与自己并行的人.修身、长腰、俊面、朗眉.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波光灵动,让人一见就知道他是个绝世智者.
"见过骑马督尉!"李旭轻轻地带了带缓绳,然后拱手施礼.这个人的名字他记得,上午晋见皇帝陛下时,此人就站在文官队末.在一大堆文武里,他长得最为英俊调伎.言谈举
止之间流露出来的飘逸味道,让素以文雅著称的唐公长子李建成都w然失色.
"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你何必呼我的官职!"来人轻轻磕了磕马肚子,以便坐骑能跟上黑风的速度.从鼻子尖和额头上善良的汗珠来看,这番追逐把他累得够呛.特勒彪是草原名驹,虽然李旭没催它发出全力来,也不是寻常战马能轻易尾随的.
"宇文大人,您找末将有事情?"李旭想了想,有些戒备地问道.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不是件聪明事,一年多来的经验让他这样告诫自己.况且这个聪明人出身在宇文家,是宇文迷老将军的儿子,当今皇帝的女婿.
"我表字仁人,你叫我一声仁人兄好了!"马督尉宇文士及根本不在乎李旭言谈中那种敬而远之的味道,笑了笑,要求.
"不敢,末将岂敢乱来!"李旭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宇文士及的善意.
"觉得自己高攀不起,是么?"宇文士及的目光中浮现一丝嘲弄,虽然是一闪而没,依旧被李旭敏锐地给捕捉到了.
接下来,宇文士及的话犹如刀锋一般刺伤了他的耳朵,"可你自认是唐公的子侄,怎么没觉得自己高攀呢?"
"马督尉大人!"李旭用力一拉缓绳,带住坐骑.正跑在兴头上的黑风被络头勒得十分不快,前蹄高高地抬了起来.紧接着,发出了一声强烈的抗议.
"好一匹野马,不知为谁人所驯服!"宇文士及不理睬李旭那愤怒的目光,自顾夸赞道
"驸马督尉大人有话请讲当面,若李某曾有得罪大人之处,李某愿向大人赔罪!"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此刻宇文士及的人头己经飞到了半空中.姓宇文的肯定没好东西,自从那天贺若梅出走后,李旭就这么想.今天,宇文士及的举止让这个信念更加坚定.
"今天上午之前,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刚才在外边逼马,看见你匆匆跑过,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宇文士及淡淡笑着说道,"以唐公李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