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 [10]
"罗公真乃大丈夫!"听完步姓军官的讲述,徐大眼拊掌赞叹.
"罗公真是出身于行伍?"李旭关心的重点永远仿佛不会跟徐大眼在一个地方,扬起头,期待地问.
"罗公当年就是一个小卒,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功名.这一点,罗公从没向弟兄们隐瞒过!"步姓军官抬起头,带着钦佩与自豪地口吻说道:"罗公曾经教训弟兄们,说配牲口时需要名种名血,这样才能生出好崽子.但人不是牲口,成虎成豺,凭的全是自己!"
刹那间,一个纵马挥槊,风流倜傥的盖世英雄形象出现在李旭心里.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慢慢发热,胸口处仿佛有一股火,汹涌着要从嗓子里喷将出来.
"大丈夫当如是!"徐大眼挺直身躯,大声点评.
"若有机会,大丈夫当如是!"内心深处,李旭听见自己的灵魂发出不甘的怒吼.
注1:蓟县,此处蓟县是隋朝重镇,非现在的蓟县.具体位置在如今的北京市南,大兴附近.
注2:爷勒盖,土话,特指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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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塞下曲 第二章 出塞 (二 上)
"开皇二年,突厥人见咱们大隋刚刚立国,内乱未平,兴兵四十万叩关.把武威 (今属甘肃)、金城 (今兰州)、天水、延安等地,抢成了一片焦土.三年,杨大将军率领十二万大隋青壮分七路迎敌,在白道 (呼和浩特一带)刚好把突厥头子沙钵略可汗堵住.当时各路兵马均不在附近,大将军本部只有两万人.众老将都建议撤离,大将军却不肯坠了我军威风,带着五千铁骑直冲沙钵略本阵.我家将军当时只是个旅帅,一直冲在最前面.突厥人万弩齐发,把将军麾下一百个兄弟射死了七十多个,我家将军换了两匹马,最后硬是冲上前用刀子捅了沙钵略的屁股蛋子.一场仗下来,咱五千人弟兄把他十万胡骑杀得溃不成军,尸体躺了三十余里!"那步姓军官对自家将军素来佩服,听两个少年交口称赞罗艺,一时心情大阅.比比划划,说起了罗艺从军以来的英雄事迹!
"大将军杨,是卫王千岁么?"徐大眼、李旭异口同声地问道.卫王杨爽是整个大隋年青人的偶像,即便是李旭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对这位年青将领也佩服得很.此人为先皇的异母兄弟,十四岁领兵,打遍中原无敌手.二十岁北征突厥,以弱势兵力破突厥兵四十万.二十四岁再度出塞,打得突厥诸部望风而逃,根本不敢搠其兵锋.
"那时候,杨大将军只二十岁,我家将军只有十七岁!"步姓军官口中不提封爵,只有将军,脸上的表情又是自豪,又是羡慕."收兵回营后,身上中箭太多,根本无法脱下铁甲!大将军亲自给他奉酒,命人拔箭.每取一箭,赐酒一盏.身上的箭拔完了,我家将军饮酒逾斗,醉倒不起,从始至终没呼一声痛!"
军中汉子说话,修饰之词甚少,听起来却更令人血脉贲张.那一役也的确不需要文人墨客过多去渲染,文帝杨坚得国非常,正是凭此战才使得中原百姓认同了头上的大隋朝.而塞外诸胡,也是因为此役,才打消了把边塞诸地当作他家钱粮牧场,动辄进来打一次草谷的心思.
李旭与徐大眼俱在最容易为英雄心折的年龄,对当年那场战争悠然神往.二十岁的主帅,十七岁的将军,金戈铁马.如果当年自己也在卫王帐下,冲上前去捅沙钵略屁股的人中,未必没有自己.
"将军那时也在罗公左右么?"李旭按耐不住心中彭湃的热血,大声问.
步姓军官笑着摇头,看着李旭充满期待的双目,解释道:"我晚生了几年,没赶上.功名但在马上取,若是我早生五年,定能为罗公擎旗!"
"将军现在擎旗,为时未晚!"徐大眼笑着恭维.
三人甚是投缘,谈谈说说,直到离城老远,才互相道了别.李旭目送着步姓军官的背影,又是佩服,又是羡慕.对方说得好,功名只在马上取.像罗艺那样出身低微,最后不也能成为威震天下的虎贲将军么?只可惜父母膝下只有自己一个,要不然,就此从了军,追随在罗公帐下,不愁将来没有出头之日.
"这位步将军年纪这么轻就做到了虎贲铁骑的校尉位置上,不知道出身于临汾步家,还是洛阳步家!"徐大眼却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打造的玲珑心,方才还激动得恨不能立刻投笔从戎,一转眼就开始冷静地探究起步姓军官的家族来.
"有什么分别,不都是姓步么?我村前也有一户卖膏药的人家姓步,说不定还是这位将军的至亲!"李旭对别人动辄就提起家族,没来由地反感.
徐大眼知道他在故意抬杠,也不跟他去争,笑了笑,解释道:"当然有区别,临汾步家乃东吴大将军步骛之后,家传的文韬武略.他肯投身罗公帐下,而不是凭家族声望去朝廷钻营,这份脚踏实地的劲头,就令人佩服.而洛阳步家是鲜卑大王步鹿更之后,跟当今圣上还有些渊源.他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而投罗艺帐下从军,这份心劲儿,就更令人叹服了!"
"你怎知道他祖上不是卖膏药的,他罗艺将军说过,人不是牲口,不需要什么名血名种!"李旭冷笑了一声,强辩道.先皇虽是汉人,原名却是普六如,是个鲜卑姓.步鹿根与普六如家有瓜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反感徐大眼把人的成就跟姓氏联系的做法,况且步校尉为人豪爽大气,也不像靠家族荫庇才出头的人.
"他那杆槊使得动若脱兔,稳起来却如泰山般,让人无法逃避那压顶之势.没十年苦功根本达不到.这马槊可不是人人能炼的,就便买得起槊,也请不起师父.你没听他刚才讲,罗公捅了沙钵略的屁股,用的是刀,而不是槊?"徐大眼倒是好口才好细心,仅仅从步校尉的几句话中,就给自己找到了旁证.
"说不定罗公的槊折了,所以临时改用的刀!"李旭心里明白徐大眼说得有道理,嘴巴上却不肯服软.同样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自己除了书本外,对外界的认识几乎一片空白.而徐大眼却什么都见过,什么都懂.就像一湾泉眼,源源不断地流淌出人生的智慧.这份才智让他很佩服,佩服之外,又深深地感到一种自卑.所以跟胡人拼命时,他可与徐大眼同生共死.下了博命场,彼此之间的隔阂依然如断崖,相互看得见,却始终无法走近.
"若是你,平生用惯了一种兵器,生死关头,会以别的兵器相代么?"徐大眼摇头,反问.看看李旭非常不自然的表情,低声安慰道:"兄弟,其实在我眼里,很多所谓的大族不过是烂了根的老树,表面上看上去高大结实,哪天被风一吹,立刻就倒了.但没倒之前,那上面的枝叶长得比野草茁壮,这也是实情.若你李家是连饭都吃不起的贫户,你父母有本事送你去县学读书么?那些口口声声有教无类的名师鸿儒,肯收一个乞丐就学么?"
"那,那是自然!"李旭感到自己脸上发烫,嗓门却陡然提高:"可罗公说过,人不是牲口,能否有成就全凭自己的本事!"
"如果有人因为家族出身而轻视你,这种滥人你不理睬便罢,却不可因此坏了自己的心情.可如果只是因为对方的出身你就心生自卑,或者不愿意与之交往,那是你自己的错.与轻视你的滥人没什么区别!我分析其家族,为的是更清楚地看清他这个人,却不是为了攀附.你坚持自己的谬误,只会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徐大眼亦抬高了声音,不客气地指责道.
"我,我….!"李旭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说不上来是怒,也说不上来是悲,连日来受到的种种委屈均被徐大眼给勾了起来,直想找人打一架出气.而对方说的话,却句句在理,让他想发作也找不到理由.
"这是你自己的坎儿,没人能帮你.如果罗公亦如你般看重出身,麾下也收不得步校尉这般人物.况且你上谷李家,本来就是名门望族!"徐大眼拍拍李旭肩膀,脸上的表情根本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兄弟,你今天能舍命救我,所以我才提醒你.虽然在本族中,你可能受过人欺负.可飞将军李广之后依然是块金字招牌.将来用的着时,这么好的东西没理由不用!"
"如此,多谢徐兄了!"李旭感觉到肩膀处传来的温暖,挺直腰杆说道.
"不必谢我,咱们本是同路人.你去塞外干什么,愚兄我去塞外干什么?"徐大眼笑着说道,流露出满脸坦诚.
经历了一场争执,二人之间的关系反而被拉近了许多.李旭本来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徐大眼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之辈.彼此间年龄又差不多,所以在一楞之后,会意的笑声立刻响了起来.
"徐兄,那槊,真的很难炼么?"走了一段,李旭又试探着问道.下午的时候,步校尉横槊立马的风姿,已经深深刻入了他的脑海.
"易学难精,学到步校尉那个地步,至少得花上十年功夫!说实话,十八般兵器,炼槊最是亏本!"徐大眼点点头,低声解释.
"这是为何?"冲突之后,李旭反而把徐大眼当做一个难得的老师,非常认真地求教起来.
"马槊很贵,也很难做,不是一根木棍绑上个铁头便可称槊.那是秦汉以来的贵重兵器,长度、材质都有标准….."徐大眼尽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东西灌输给李旭,就像兄长教导自家弟弟般认真.他之所以这样,一则是因为少年心性,喜欢在同龄人面前展示自己与众不同.二是因为李旭下午时舍命相救,按徐大眼的理解,这是生死之交,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的.
听了半晌,李旭终于明白,原来一根马槊里边有非常多的讲究.槊杆根本不像步槊所用的是木杆,而是取上等韧木的主干,剥成粗细均匀的蔑,胶合而成.
那韧木以做弓用的拓木为最,次以桑、柞、藤,最差也得用竹子.把细蔑用油反复浸泡.泡得不再变形了,不再开裂,方才完成了第一步.
而这个过程耗时将近一年,一年之后,将蔑条取出,荫凉处风干数月.然后用上等的胶漆胶合为一把粗,丈八长 (注,汉尺),外层再缠绕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
然后去其首尾,截短到丈六左右.前装精钢槊首,后安红铜槊纂.不断调整,合格的标准是用一根麻绳吊在槊尾二尺处,整个丈八马槊可以在半空中如秤杆般两端不落不坠.这样,武将骑在马上,才能保持槊尖向前而不费丝毫力气.
如此制造出来的槊,轻、韧、结实.武将可直握了借马力冲锋,也可挥舞起来近战格斗.只是整支槊要耗时三年,并且成功率仅仅有四成,因此造价高得惊人.所以汉唐以来,马槊一直是世家出身将领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