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2) [7]
”霍炎正要写旨,见了成亲王道。 “给杜豫的那道旨意写了无妨,郁知秋的且等等。” “越海府?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那是在龙门最南,穷乡僻壤,瘴气十足,苗人猖獗作乱,实在是个好地方。” “那岂不是……”霍炎吃了一惊,见四周无人,低声道,“那不就是贬黜了么?京官这么多,皇上都不定认识这个人啊。” 成亲王俯在他的耳边,清风般笑道:“白牡丹……” 霍炎恍然大悟。 杜豫一句自以为是的恭维话,正触及了辟邪的忌讳,只怕皇帝听出讥讽的味儿来,更是龙颜震怒。 成亲王一笑,“心里有数便罢了。那人不知死活,不必谈他了。” 他翩翩入内,找到李及,一问之下,李及神神秘秘看了看左右,道:“王爷猜得不错。辟邪立了大功,皇上问他要什么赏赐,他便请下了这两道旨意。” 既然其中一道旨意贬黜了杜豫,那么另一道虽看来全不相关,却也不见得是好意。 “还是你消息灵通。”成亲王叹道,递了银票去,“好生当你的差吧。” “王爷,”李及收好了银票,跟上来道,“皇上亲征,侍卫自然要跟着北上,这宫里的戍防恐怕要交到游云谣手里呢,皇上正打算破格给他个升迁。” “是么?”成亲王瞥了他一眼,“这你也知道?” “皇上器重的就是这么两个人,一个随驾,一个留守,不是正好么?” “可有提拔郁知秋的旨意?” “没有。皇上倒是问了一句,是不是要给个衔头,辟邪说寸功未立,就有恩典,恐怕人说闲话。” “说不定真要给他个立功的机会呢?”成亲王问。 “不过是三十个贴身侍卫中的一个,郑璧德在前面,谅郁知秋也迈不过去。”李及侃侃而谈,十分得意。 “唉!”成亲王叹了口气,“那比之游云谣可是天上地下了。” “紫南门侍卫这一块,万岁爷还不是听辟邪的?” 成亲王大笑,“说的不错。” “王爷这是在高兴什么?”郁知秋走了过来。 成亲王向李及使了个眼色,李及连忙一揖,快步走开。 “你已在乾清门当差了?”成亲王和颜悦色道。 “是。等皇上亲征,自然要随驾北伐。”郁知秋已略有风闻,想到就要在军前立功,不禁有跃跃之色。 “也是个不知死活的。”成亲王不禁感叹。 “王爷?”郁知秋愕然。 成亲王眯起眼睛微笑,“你老实告诉我,你和辟邪有过节么?” “没有!”郁知秋吓得退了一步,“王爷此话从何说起?都是为皇上当差出力,更何况臣还是辟邪替皇上点中的探花……” “那就好。”成亲王吁了口气,“不过告诉你,同样是皇上喜欢的人,游云谣就要擢升,你却要军前拼命,都是辟邪一个人说了算。真刀真枪,万军纵横里,他一句话,要你死一万次也够了。” “王爷明察秋毫。”郁知秋见大事不妙,扑通跪倒在成亲王脚下,惨白着脸颤抖,拉住成亲王的袍角道,“王爷救我!” “那还不容易么?”成亲王俯下身,捏住他的下颌,不住地笑。 郁知秋冷飕飕打了寒战,朝野有关成亲王的传言一涌而上,不由羞恼交加,一声不吭,咬着牙扭过脸去。 成亲王拉下脸冷笑,双手捧住他的面颊,盯着他的眼睛,“你要是有这种胆识,就去军前送死。如果没有,就老老实实把话说个明白。” 阳光有些火辣辣的,郁知秋汗流浃背,目中的怒火慢慢消退,不自觉地吐出虚弱的声音:“王爷,一边细禀。” 成亲王施施然收回了手,“好啊,我们聊聊。” ※※※ 天气一热,飘夏桥的暑楼又是宾客盈门,掌柜放着满楼的客人不理,站在门前不住往北张望。 “您老这是看什么呢?”小顺子便衣走到他跟前。 “呦!小公公到了?”掌柜陪笑道,“我道辟邪公公骑马来的,正望着呢。” “我师傅身子不好,您老看看楼梯上人多不多,别碰着了我师傅。”小顺子替辟邪打起轿帘,一边不住叮咛。 楼梯上果然被掌柜清开了道,辟邪拾级而上,道谢连连。预先定好的包厢里,黎灿、李师和陆过都到了,已先吃起酒来。 辟邪笑道:“这是庆功宴,怎么不等我来就开席了?” “你怎么样?”李师跳起来问。 “好了大半了,只是手上还不方便,也懒得动。陆兄是我的陪客,烦请替我筛遍酒。” 席上自然说起挟持洪定国进京的经过,陆过叹息道:“太过行险了。” “说险不险,”辟邪道,“只是上江水师不料我们的船快,接应迟了些。你呢?”他问李师,“怎么会落水?那六个人摆在一起也不是你的对手,出了什么变故么?” “还有第七个。不是正面上来的。”李师道,“我觉着是从水下潜上船的,从我身后捞住我脖子,用……” “匕首?”辟邪插口道。 “你怎么知道?”李师讶然。 “然后呢?” “自然是我挣脱转身。那人倒愣了愣,扭在一处掉在江里。”李师脸红了红,“我灌了几口江水,醒来就在岸边了。” 他轻描淡写,别人想来却是惊心动魄,异常凶险。小顺子笑骂:“旱鸭子!” 李师面有惭色,低声咕哝,“白羊水面不多,水面不多。” 小顺子不喜欢李师惹祸,自然不会放过他,絮絮叨叨道:“好在上江水势不急,不然真淹死了你这样的高手,离水却要改名叫作‘沉李江’了。” “行了。”辟邪喝住他,“看来雷奇峰手下还有一名高手,今后不得不小心了。” 又喝了几杯,陆过问道:“皇上亲征的诏书已下,京营也要北上么?” “只怕要悉数开拔。陆兄、黎兄自然不必说,李师也跟我去吧。” 李师大喜,“好好,总算盼到了这一天。” 黎灿懒洋洋倚在一边,“不久前还说京营虽精,却少有用武之地。不过两个月的功夫,时局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如喝一杯,预祝我们凯旋。”陆过举起杯来,众人也跟着道了声好,辟邪也难得跟着饮尽一杯。 “开拔前京营会给假,有什么亲戚不妨多走动。”辟邪看了看黎灿,“有些不容易见的,也罢了。” 黎灿恨恨转过头去,窗外一天江水,一角灿烂的琉璃如同天界,正是清和宫层层深院。 ※※※ 辟邪回宫才知道皇帝已然改了主意,留守离都的侍卫副手换作了郁知秋。 “郁知秋弓马娴熟,定擅野战,随驾北伐正是立功的机会。” “朕也是这么想。”皇帝不是很在意,“不过景仪留守离都,他爱用什么人就用罢。” “是。” “叫钦天监、成亲王和阁臣进来吧。”皇帝道。 今日就要定下亲征的日子,钦天监禀道吉日就在六月初二,而后是六月二十八日和闰六月十日。 “五月里没有么?”皇帝问。 “五月里只有初六。” “用兵贵在神速,事关中原苍生,不能等朕一个。就是初六。谕知礼部,祖宗定下的规矩虽不能少,但其余一切从简,奢靡之物一概不用,都去准备吧。” “太急了些。”成亲王劝道,“不如让乐州集结的兵马先行开拔,皇上的大驾六月里再出发?” “均成呢?”皇帝反问,“他行辕一起,岂会等我们摆好仪仗,敲锣打鼓地前往?” “臣看五月初六也好。”翁直道,“旗纛盔甲等都有现成的,也足够京营整装待发,又过了端午节。朝廷中样样能缓,只有战事刻不容缓。” “这便是了。照这个意思写旨。”皇帝十分满意,“都散了吧。” 成亲王在外招呼辟邪,道:“我劝皇上改了主意,留了郁知秋下来,才刚听说他是你荐的,不该不先和你商量。” 辟邪道:“王爷这话从何说起。奴婢只是想他趁这机会立功,不知道他是王爷的爱将,另有重任。冒昧了。” “哪里话!”成亲王拉住辟邪笑道,“都是为了抬举他,怎么都行。” 辟邪也笑了起来,“王爷总是体恤下面人,奴婢还仰仗王爷照应,王爷可不能偏心啊。” 这句话借风轻送了过来,成亲王有点飘飘然。 “怎么会?”他连忙道,“他那样的人,图个太太平平的日子就够了,没什么大志,抢不去你的风头。” “这倒也未必,”辟邪漫声轻叹,“他的主意多得很,王爷今后看着吧。” 两人都是心窍剔透,都体会了一个按兵不动的意思,便客客气气地分手。 辟邪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游云谣,只得在旨意下来之后又劝说皇帝给了游云谣十天假。他的着恼并不瞒着明珠,见小顺子出去了,道:“郁知秋此番又勾结上了成亲王,听成王的口气,似乎知道不少内情。郁知秋此人不除,迟早会成大患。” 明珠点头,却道:“话虽如此,皇帝亲征的日子就在眼前,京中无论如何不能再死人了。” “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辟邪禁不住笑了,“我倒从未碰上这么棘手的人。” 明珠笑道:“要不是我也随六爷北上,倒可以把这人交给我。” “什么?”辟邪吓了一跳,“你才刚说要随我北上?” “不行么?”明珠正色盯着辟邪。 “不行!”辟邪断然道,“女子随军,军法不容。我又是什么身份,怎么护得住你?” “我扮作小子,混在太监堆里,谁能知道?” “不要说了。”辟邪沉下脸,“宋先生已从大理启程,月内就到离都,到时和皇帝禀明,随便想个缘由,放你出宫,你跟在父亲身边我才放心。” 明珠怒道:“这件事为什么不问我的意思,爷独断专行惯了,容不得我有主见。” “你这算什么主见?一个人在宫中,若为人挟持,你觉得我会以你为意,听人摆布么?” “我原不指望你会以我为意。”明珠冷笑,“谁说我不是回父亲身边,就是留在宫中?我就一定要听你的,围着你转?” 辟邪一笑,“别赌气。” 明珠看了辟邪一眼,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这一眼看得饶是深刻,辟邪失了头绪,茫然目送她出了院子。可见安排好明珠已是当务之急,辟邪次日见了皇帝,就等待时机开口求皇帝的恩典放明珠出宫。不料李及抢在前面进来道:“万岁爷,太后娘娘在慈宁宫叫辟邪呢。” “什么事?”皇帝站起来问,也有些担忧起来,“你跟着去。”皇帝对李及道,“有什么事快回来告诉一声。” 太后身边只有洪司言,看着辟邪行礼已毕,仍是一句话也没有,似乎在等什么人。 宫女在外拉开门,衣裙婆娑的女官跪在辟邪身旁,叩头道:“奴婢明珠恭请太后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太后吁了口气,“宫里的事我都知道个大概,明珠是你从寒州带回来的,一直走得近,宫里的孩子们可怜见身只影孤地挣命,想有个依靠,无可厚非。” 明珠红着脸低头不语。洪司言笑道:“太后主子说得她羞了。” “羞什么?”太后拉住明珠的手,“可惜我没有生个女儿,自打她一进宫就忍不住的喜欢。宫里人的女红由她调教下来,不知长进了多少,这样的女儿家和小子们玩在一处可惜了。” 洪司言瞥着辟邪道:“太后喜欢就放在慈宁宫使。” “也好,今天就搬过来,从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