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2) [30]
火光冲天,冰川泻地般的行军之声将此地凄厉的喊杀遮盖地沉闷,匈奴残军面面相觑,中原强援在后,愈发凶狠,不容敌军弃械。 陆过见两军之间的缺口已然弥补,对岸却是数万敌军淌水来援,再行恋战定致腹背受敌,便招呼后撤。退了二十里,煞住败势,重新集结整齐。那乐州步兵的枪阵满山遍野地过来,将退兵放入,在前锋结车为营,八十门火炮列阵,向北猛轰。 匈奴人渡河十五万,令中原在努西阿渡口失地四十余里,此时见火炮厉害,受命休整,也不穷追,炮声也渐渐地止了。 黎明时分,努西阿静静犹如地狱血河流淌,再无人争渡,数十里渡口抛下遍地死尸,在阳光下默然浴血。中原将士倚枪假寐,等待炙酷的杀伐暑气随着日头越升越高,当头笼罩。 小顺子随鲁修撤回后方,寻了匹马,人群中穿梭,在天亮时才找到辟邪暂住的帐篷。到正午时,炮声又响了起来,中原前线竖起密密麻麻的箭楼,弓矢大作。辟邪一行在撼天杀声中远离战场,地势向出云偏高,在缓坡上驻马回首,只是一片烟尘,恍若隔世。 辟邪看着陆过握紧了巨弓,逡巡不去,便道:“陆兄是想回去?” “是。”陆过回过头来道。 “那也须请了旨意。”辟邪道,“向皇上禀明,没有不答应的。” 出云隘口的壕营极是忙碌,火炮箭楼等都架设的差不多了。京营也将枪阵挪到前锋,骑兵守在明晃晃的御帐前,马不卸鞍,遍地都是擦拭兵刃的士卒。早有人在外看望,见辟邪等人回来,欢呼着层层禀报了进去。皇帝抛下驾前奏报军情的大将,也匆匆从帐中走了出来。 “你们都还好?”皇帝拉起辟邪来上下打量,见他面庞白得没有人色,不禁急问。 辟邪笑道:“奴婢极好的,皇上垂问,奴婢惶恐。” “你们呢?” 陆过和黎灿知道这第二句才是问自己的,都叩禀无恙。 辟邪道:“奴婢有军情回禀。” “进来再说。” 皇帝的书房已设好,吉祥屏退众人,请皇帝放心密谈。 辟邪道:“皇上恕罪,努西阿渡口还是没有守住。” “一条战线上竟分不出兵来么?”皇帝已知道了大概,一针见血地问道。 “奴婢此去才知道震北军与凉州军隔阂极深,各自为战,没有丝毫相互援助之心。王骄十年轻,其父死后勉强当此重任,军中尚有人不服,军令难行。” “原来确有此事……”皇帝想到王举一死,抛下的是这等烂摊子,很不是滋味。 “那震北军中有人倚老卖老,不顾大局,更怯懦不战,几致渡口崩溃,其中以大将田凌为甚,奴婢已奉天子剑,将其斩于军前。”辟邪道,“奴婢看,皇上在此统领震北、凉州、洪州、乐州四部,固然是稳妥,但若无大将统领在军前,也有贻误战机之虑。” “说得有理。”皇帝道,“你心中可有人选?” 辟邪摇了摇头,开始咳嗽起来,“皇上……容奴婢告退……” 皇帝看着他涨红了脸,握着手帕的手指微微地抽搐,不忍道:“快回快回,召太医看看。” “不必,奴婢睡一觉便好。”他愈咳愈烈,无暇顾及和皇帝说话,匆忙退出帐外,小顺子已上前扶住。 “快回帐中。”辟邪神色焦急,踉跄走得甚快。刚到帐中便一头栽倒在床,蜷缩成一团,紧紧按住胸前忍痛,口中吐息艰难,却不肯哼一声。 “师傅……”小顺子竟比他抖得更厉害,让辟邪一把拉住手。 半晌辟邪才缓过气来,放开手第一句话竟道:“哪里都不要去,你若告诉别人,我就先杀了你。” 他雪白的面容,冰冷的语声,看来竟似尸首在说话,吓得小顺子一个冷战。 “是,我不说。”小顺子突然放声大哭。 “我还没有死,你哭什么?”辟邪啼笑皆非,有些眩晕地想解开铠甲透气,双手却抖作一团,最后只得扶住榻上的案子喘息。 “师傅捏断了我的手……”小顺子抽抽噎噎道,“痛、痛……” 辟邪一怔,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看看。” 他捞起小顺子的胳膊,一边看一边咳,最后一记猛嗽,眼见将小顺子的袖子喷得殷红的一片。师徒二人一瞬间都楞住了,半晌都没有出声。 ※※※ 入夜时炮声却更近了,中原大军西翼仍在不住溃退。匈奴人在西翼受阻,未及强攻三里湾以东渡口,王骄十与洪定国固守如常,因而凉州护军乌维便领凉州骑兵汇同刘思亥一部,以骑兵与匈奴人平原上交战。 辟邪醒来时身周悄寂无人,摸到一边的宫衣穿了,想叫人,却甚懒得开口。听得小顺子在外低声道:“刚刚看过,似乎是要醒来的样子,你再等一等?” 黎灿笑道:“那便不必了,知道没事了,我便要赶着回禀李师要紧,他中了一箭,却变得太爷一般。” 辟邪忙起身,慢慢走出来。 “师傅!” “李师怎么了?”辟邪哑着嗓子问。 黎灿道:“还好,腿上中了一箭,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回来包扎一下便可以走动,我叫他老实呆着,不然现在已过来烦人了。” “那就好。”辟邪笑了笑,“人都哪里去了?” 小顺子道:“皇上军前督战,侍卫和京营跟去了大半。” “啊,”黎灿抚掌道,“我却忘了道贺。你这内廷将军可是做定了。皇上已颁旨,姜放统领中原兵马,辟邪封作内廷将军,暂领京营呢。” “多谢。”辟邪嗤笑一声。 小顺子上来劝道:“师傅再歇一会,睡到明日早上便都好了。” 辟邪摇头,“走一走,透透气。” 他衣裳一如平常结束得整齐,月光下人更是白得触目。黎灿跟着他前行,似乎能听见支撑他身躯的冰雪般的元气在逐渐消融的声音。 “我们不知道你还中了一箭。”黎灿道,“以你的身手,怎会如此?” 辟邪淡淡道:“那人的箭,天下又有几个人能躲得开?你遇见了他,不妨试一试。” “这话说给我听倒罢了。要是李师听见……” 辟邪已然笑了起来,躬起身咳了两声。 “北方的死劫就是一个水字。”黎灿突然笑道。 辟邪回过头来,也是噗哧一笑,“那疯话你还记得?” “你不也记得?”黎灿道,“不知他说得对不对?” “算对吧。”辟邪轻抚胸膛,“只是不知道来得这么快。” 顺着缓坡,可以越过雪白的联营望向努西阿,看见的战场只是星星点点的战火。黎灿绞尽脑汁似的在想什么,辟邪不禁笑道:“命运这种东西是想不透的。” 黎灿看着他,“所谓的水字,就一定是这努西阿河?” “还会是哪里?”看到平日飞扬跋扈的黎灿如此踌躇,辟邪越来越觉得有趣。 黎灿伸了个懒腰,“谁知道呢。” 好书尽在www.cmfu.com 辟邪剑 第三十五章 刘思亥 (起点更新时间:2003-9-21 21:39:00 本章字数:11361) 霍炎到达出云隘口时,已是闰六月八日了。六月二十日、二十一日间努西阿渡口激战之后,连雁门关一样戒备森严,不容百姓出入。霍炎等人执官牒手令才勉强入城,之后几次三番会知雁门总兵官,说明自己乃是奉旨前往御前侍驾的文官,请他开城门放行,那总兵官却道:“不差这几日。如今放你等出去,若平安无事,是我的运气,若雁门稍有差池,我却吃不了兜着走。” 霍炎道:“总兵大人,太后的懿旨言道:”即刻启程,不可迟误‘……“ “皇上身边缺的不是你们这样的文官,如今少的是能征善战的大将。你自己愿意阵前送死,”总兵官瞥了一眼他身边的郭亮,“可总不能拖着别人垫被啊。” “正是正是。”郭亮连忙道。 “再者,军中凶险,你们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保得住自己?且不要说你了,”总兵官挥着手中的军报,道,“皇上身边的内廷将军,何等的英雄,最后也不是重伤?” “内廷将军?”霍炎疑惑道,“哪里有这么个官职?” “不晓得,”那总兵官笑道,“皇上说有就是有了。说起来探花定认得的,青衣总管辟邪就是了。” “重伤?”霍炎恍然大悟后悚然一惊,“皇上呢?” 他的意思是皇帝总和辟邪形影不离,辟邪重伤,皇帝定是岌岌可危。 “皇上无恙。”总兵道。 话虽如此,霍炎却更是心急如焚,又熬了一日,到闰六月四日,听说出云隘口坚守如故,雁门关才开了城门,让霍炎等人启程奔赴前线。 霍炎在出云城门前出示成亲王的手令,又问皇帝的行銮。 “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守城的兵士笑道,“皇上的行銮可不在出云城中。现今城里只有伤兵。” “那么皇上圣驾现在何处?” “就在城下壕营。” 郭亮开始叹气,霍炎却“哦”了一声。早觉皇帝是位颇有英武之气的君主,现今看来,敢与将士同守险地,更是不凡了。 “皇上身边有个内臣受了重伤,想必现在城中吧?”霍炎问。 “内臣?”那兵士想了想,“难道说的是内廷将军?” 霍炎仍是忍不住笑了,“正是。” “你认识?”那兵士颇有艳羡之色,“可惜内廷将军也不在城中,应当正随驾驻扎在壕营里。” “那还算好。”霍炎由衷地道。 “这位老爷往行銮去,倒不妨替小人传个话儿。” “传个话?”霍炎笑道,他实在想不出这兵士能有什么话会对皇帝秉奏,一时不敢胡乱答应他。 却听那兵士道:“请转告内廷将军,虽然他是个太监,我们却十分佩服他,待哪日他领渡河决战,可要记得带上我们出云城的人。” 霍炎道:“我记下了。” 他与郭亮掉头往西方壕营去,郭亮沉默半晌,突然道:“原来做了将军竟是这般的神气。” 霍炎道:“不尽如此吧?哪个大将的声名不是出生入死挣来的。” “嗯。”郭亮点了点头。 折腾到壕营辕门前,已是日头偏西了,在皇帝帐前求见,原以为已近日暮,皇帝说声免,明日再见,便可自己回帐休息,岂知内臣道:“皇上乐州军营去了,天黑后才回来,两位是等在这儿还是回去呢?” 这便让他二人无可奈何。 “自然是等皇上回銮。” “那好。”那小太监也不理他们,转身便躲回帐中打盹。 霍炎和郭亮面面相觑,站在夕阳下左顾右盼,指望有熟人经过,好有个计较。站了一会儿,霍炎忽觉有人在身后拉自己的衣裳,扭头却见一个十七八的小太监冲着自己微笑。 “小顺子公公。”霍炎喜道。 小顺子低声笑道:“两位老爷可怜见的在这里傻等,奴婢师傅让请二位帐里坐,一会儿万岁爷转来,奴婢师傅必先知道的。” “多谢多谢。”两人如蒙大赦,跟着小顺子在营帐间转了几个弯。 小顺子站定挑帘子,引二人入帐。霍炎仔细打量这座讲究气派的大帐,从方位看,似乎就在皇帝行銮之后,因此不敢乱动。小顺子请二人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