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2) [25]
血”之意,大概指的就是这日出蓬勃的一刻。 日头升到一半的时候,便能看见震北军统帅王骄十的屯营,辟邪捧皇帝手谕,带同陆过和小顺子下马。 小顺子高声道:“御前掌笔辟邪,奉旨监察震北军营,请见王大将军。” 辕门前的兵士将辟邪手中明黄卷轴看得清楚,当下跪地道:“匈奴人日出时便在抢渡,大将军已去渡口了。” 辟邪将皇帝手谕交小顺子收好,问道:“大将军在那一带督战?” “凤尾滩。” 凤尾滩石多水浅,确是最容易横渡,王骄十在那里督阵,毫不意外。 辟邪三人横穿联营,未至渡口,就闻战鼓厮杀之声震耳欲聋,一处搭建的高台之上,箭旗疾挥,想来正是王骄十所在。辟邪跳下马,便有人查验腰牌。 “我自御驾前来。”辟邪摸出勘合符令。 四处都是人马嘶沸,那人不得已拔高了嘶哑的嗓子,“大将军正在上面。” “看着马。”辟邪将缰绳抛给小顺子,带着陆过登台。 凭栏一人身负重甲,威武屹立,正是王骄十,不过回过头看了辟邪一眼,道:“且等一等。” 辟邪与陆过皆抽空眺望,只见南岸箭楼林立,有几处为匈奴火箭点燃,正静静地燃烧;滩中血红,散落百多具尸首,匈奴骑兵畏惧中原弓矢,正喝骂连连,不住退兵。 王骄十松了口气,扭头上下打量辟邪,“这位公公是……” “御前内书房掌笔辟邪。” “哦、哦。”王骄十道,“家父身故时,就是公公在他老人家身边?” 辟邪仍记得王举垂死的眼神,不太舒服地道:“正是。” “公公在御前当差,想必带来皇上旨意?”王骄十为人聪明,立时猜到辟邪来意。 陆过朗声道:“众人回避,震北大将军王骄十接旨。” 一时高台上的佐将纷纷散开,辟邪上前道:“奉谕震北大将军王骄十……” 王骄十道了声“接旨”,单膝跪地听辟邪宣读皇帝手谕。 皇帝谕中盛赞王骄十为将勤恳,识大体,说到震北军中众将不服管束语,只是多加勉励,不予旨意办理。将辟邪监察震北军,有权军前处置的旨意读完,王骄十抱拳起身道:“监军大人。” 辟邪道:“奴婢卑微,当不起大将军如此称呼。奴婢这次来,不过替万岁爷跑一趟,看看前线将士的辛苦,回去说给万岁爷知道。如今渡口一眼看来,王大将军日日浴血奋战,无论是功劳还是苦劳,奴婢都看得清清的。” “公公如此说,总算震北军将士没有白白抛头颅洒热血。”王骄十叹了一声。 陆过这时转过身来,问道:“大将军,之前将军送至御前军报,未提渡口近日交战,现在看来,匈奴人已开始抢攻了?” 王骄十道:“匈奴人抢渡,已非一日,只是这几日,如小将军所见,渐渐频繁起来。” “可曾探得匈奴人增兵?” “这个……”王骄十道,“凤尾滩以北,并无匈奴增兵迹象。” “凤尾滩以北?”辟邪暗吃一惊——王骄十身为震北军统帅,所知战况仅在自己驻守的凤尾滩一带,而东去河岸的洪州军、西面三里湾震北军,以至更西的凉州兵马的动态竟一无所知,可见这几部人马无异各自为阵,其中隔阂与敌视,已不可不说致命。 “公公?”陆过上前低声问。 辟邪一笑,“如此则好,奴婢这便沿努西阿河岸向东,沿途看看各地驻防的震北军。” 王骄十知他用意,道:“好,末将这便遣五百人马,随同公公前往。” “不必了。”辟邪道,“战事要紧,这些人马在大将军处俱能杀敌,陪着奴婢乱走,反不能尽责。奴婢这里有今科武状元在,又是在河岸这边,决计不会有失。” 今科武状元的名头自然十分响亮,王骄十也不免又多看了陆过两眼。辟邪抽身告退,领着陆过下了高台,会同小顺子再向西去。 这一路努西阿河水时深时浅,交战便也时断时续。陆过看了良久,才道:“公公,末将有些话要讲……” 辟邪也不觉讶异,目中浸透了清澈的笑意,转回脸道:“请讲。” 陆过看了看辟邪的神色,笑道:“末将恐怕与公公不谋而合,公公定也觉得渡口那边的匈奴人有些不妥吧?” “什么不妥?”小顺子插了句嘴,道,“难道他们不抢攻,躲在帐篷里才算妥当了么?” “多嘴。”辟邪冷冷看了小顺子一眼。 陆过却很耐心,笑道:“小公公有所不知,匈奴单于王帐就在北方不远,却无半点增援,而这些天攻势却渐渐加紧,怕是为了牵制我军东线守军兵力,而其图谋将是在北。” “到底是武状元,一说我明白啦。”小顺子嘟起嘴来,低声对陆过道,“比我那个小心眼的师傅可强多啦。” 辟邪充耳不闻,叹了口气,“状元爷说得不错,看来当务之急已非调和王骄十与西线将领,咱们还是当一回细作,北岸跑一趟如何?” 小顺子瞪大了眼睛,隔着江水向努西阿河无垠的对岸望去,长日当空,平川万里,一旦走去,只有迷失,不知前途何方。他咽了唾沫,看向辟邪,道:“师傅,咱们怎么过去?” “不是咱们。”辟邪笑道,指了指陆过,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是我们。” “我呢?”小顺子象是占到了便宜,又被明眼人看得清楚,因而羞愧涨红了脸,“师傅不带我去?” 辟邪道:“浅滩处都在交战,我和状元爷须在水深处泅渡,马匹便用不着了,你在河这边看守兵器,守护马匹,极要紧。” “是。”小顺子勉强高兴起来。 三里湾是努西阿河转折之处,水流最是湍急,匈奴人从未打算在此渡河,因此方圆二十里内没有战事。辟邪在马上观望片刻,道:“陆兄,可曾看见人马走动的烟尘?” “没有。”陆过摇头,道,“我看此处很好。” 两人跳下马来,就解身上的佩甲,辟邪道:“小顺子,你牵着马务必记得,水流太急,定会将我们往下游冲去,你看清楚,跟着我们往下游走。白天发烟,晚上举火,你便来接应。” 他二人将轻便兵器、干粮和火折发烟之物用油布包好,绑上木漂,陆过找来绳索,将这些要紧事务系于腰上,这样朝小顺子笑笑,两人淌着河岸,慢慢走入水中。片刻只见激水中那包袱漂漂沉沉,一路往下游冲去了。 小顺子牵着辟邪和陆过的坐骑,紧随不舍,走走停停大半个时辰,那几个执著的黑点再也看不见的时候,他更是抽紧了心。过了一会儿,对岸终于一声响箭,模模糊糊两个细小人影招了招手,便转身向北而去,就像两滴水珠,在烈日下蒸腾无踪。 小顺子茫然四顾,偌大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人只身孤影,除却河水咆哮,听得见的只有自己呼气的声音。他在马上挪动身子,只为了能坐得更久些。已是下午日暮,黑影渐渐从西方投来,忽然眼前发黑,一阵天旋地转,小顺子才想起从今日凌晨起,自己便再没有进食,他摸出干粮喝了几口水,仍只是望着对岸,不敢稍有懈怠。 四处黑影浓重,天庭繁星如织,不自觉已至四更天后,小顺子恍惚觉着对岸火光闪动,凛然一惊,半梦半醒之际从鞍桥上滚了下来。揉了揉眼睛,看得更是清楚。他估算白天辟邪过河时走的路程时间,忙牵着马更向东边下游去了四里路程,晃亮了火折高举过头顶。 “小顺子?”辟邪在黑暗中轻呼。 “师傅,是我。”小顺子大喜,“师傅没事吧?” “还好。”辟邪抖去身上的水,陆过一时也从岸边过来,两人面色都十分凝重。 小顺子急着问:“师傅,如何?” “恐怕不好办。”辟邪道,“还是回禀王骄十知道要紧。” 待驰回凤尾滩,天色已微明,骤然喊杀冲天,匈奴人开始抢攻。 两人驰入营中,见到王骄十,陆过问道:“匈奴开始渡河了?” “不错。”王骄十道,“今日匈奴人看来一付势在必得的样子,恐怕真是总攻。我已命全线压制,向御驾前急请救兵。” 辟邪摇了摇头,“大将军,奴婢这里却还有个更不好的消息。” 王骄十不住皱眉,“更不好的消息?难道他们已在三里湾之西渡河了?” “尚未。”辟邪走到军图前,指着努西阿渡口以西七十里处,“大概明日午后,便有匈奴精兵,翻越夕桑雪山,自其下急滩过河。” “怎么会?”王骄十仔细看着辟邪指下的军图,“夕桑雪山此时仍积雪数尺,他们的骑兵怎么过来?” “这才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辟邪道,“今日奴婢与陆将军渡河查探,见有大批骑兵过境,向西行走的痕迹。恕奴婢直言,西方驻守的乃是凉州精骑,对匈奴人来说,比之震北军更为棘手,何以放弃东边凤尾滩,反攻凉州骑兵?” “莫不成有奇兵能夹击凉州兵马?” “正是。”辟邪见王骄十领会极快,很是高兴,“夕桑雪山脚下一段水流虽急却浅,南面更有一块开阔地带,适于整顿兵马。一旦渡了河,便势如破竹,直下努西阿渡口了。” “不会,绝不会。”王骄十摇头,“我也派人察探过两岸山势,唯有这夕桑雪山,细作还未到山顶,便遭雪崩,无一生还。匈奴大军要从此处过,只怕十损其八。” “便是十损其八,却一样会有人渡河。”辟邪道,“按理说洪定国当在此处巡视,不过中原军中都觉夕桑雪山不可飞跃,倒是东翼山势缓和,更有可趁之机,难免会将重兵放在下游。” “此时在东线强夺渡口便是佯攻了。”陆过也道。 王骄十道:“我们在北岸细作不少,怎么没有发现他们大军调动?” “恐怕这支奇兵,自断琴湖便分兵绕道西方,令中原难以察觉。”陆过道,“当务之急是将震北军精锐调动至西线,有两万人马能在匈奴人渡河时伏击,必能事半功倍。” 王骄十为难道:“公公所言如若应验,努西阿渡口自然险急,不过,公公也看见了,努西阿渡口全线烽火,哪里抽得出两万人?若公公只是杞人忧天,东线河岸又如何自保?” 辟邪皱了皱眉,“如此看来大将军处挤不出两万人。” “现在三里湾以东河岸都是如此。若公公所言为实,匈奴现在强攻东翼,只为调虎离山。我还须调动人马支援西翼凉州军。” “洪州骑兵现在何处?” “还在下游,我已命人调回。待洪州军支援东翼,我即派兵西去。” “大将军,”辟邪道,“恕我直陈利害,若不能阻击西翼敌军,只怕努西阿渡口会全线崩溃。我先只要五千人,如何?” “五千人?”王骄十失笑,“匈奴人既有心偷袭,必是重兵。” “我亦不指望螳臂挡车,皇上大军此时应已到达出云,从此求援,援军夜半就能赶到,只盼能拖得一刻是一刻。敌军尚不觉我军已知其行踪,他在明我在暗,伏击之下,定能伤其筋骨。” “好。”王骄十想了想道,“你便执我手令,往三里湾以西联营调兵,反倒快些。” “是。”辟邪接过他的手令,对陆过道,“我自去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