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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楼207 [2]

By Root 184 0
说:
“我要你要我!”大家笑不可止,一连传诵了好几天,
2074住的也是四位中文系硕士生。民间文学的陈,语言专业的叶、张,古文献专业
的马天水。
陈热情随和,知识面广,尤其熟知二战史。战争与革命,是我与他的日常话题。在
许多历史细节上,他记忆得非常清楚。老陈有一个口头禅“疵毛”。好像很多场合都能
用,表示不满也说“疵毛”,表示很有意思也说“疵毛”。所以我有时候干脆叫老陈
“疵毛”,说:“疵毛真疵毛”。
叶是踏实肯干又不失聪明的东北人。他是我的围棋老师。我自幼下象棋、军棋、跳
棋,叶为我讲述了围棋所包含的至深至广的人生哲理,于是我开始看棋书、棋谱,毕业
时居然受两子侥幸胜了他一盘。现在围棋已经成为我最大的人生乐趣之一,虽无时间下,
也关心围棋赛事。有一次居然胜了一位业余四段,虽然他未尽全力,我也确实感到自己
棋艺的提高,围棋对我的学术研究和整个人生都产生了深深的影响。
叶常常是我们2072来得最早去得最晚的来客。有时我们没有起床他就来了,有时我
们躺下了他才走。我俩下棋时,有时会被老江驱逐出去。他似乎是个不会发怒的人,所
以大家总拿他开玩笑。我也曾把一个酒瓶塞进他的被窝里,或者把他的夜宵藏起来,他
有时就无奈地笑笑。像他的棋风一样,平正、扎实、讲道德。我很想退休后找他做邻居,
每天一盘棋,下到日偏西。
张是2074的潘安,眉清目秀,皮肤白里透红,每天练哑铃,另外还要喝点葡萄酒,
吃点什么补品。舞跳得最好,比黄要正规,又比大春活泼。与张的几次交谈,促使我反
思做学问的意义问题。我发现,即使在同样的条件下,人也可以有很多选择。那时我正
在写一篇萨特评传,我用了很长时间去思考关于自由的问题。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
我想:每个人都可以是我的老师。
马天水所学的专业是颇有些夫子气的,但这家伙却十分诙谐,属于调皮捣蛋的夫子。
安徽风台人,那里当年闹过捻子,所以不大安分。人不高,但肉极瓷实,掰腕子罕有敌
手,我须用一只半手方能按住他。常与叶等去踢球,故而总爱动手动脚的。夜里饿了,
便喊:“谁有方便面?”找到一包面,再找到一个饭盒,到2072的电炉上一煮,再加上
老江剩下的半个小炒,边吃边呕嘴说:“快活,他妈的,快活。”吃完把盆一放,扬长
而去。他经常找我和毛嘉调侃。我和马天水用山东口音为毛嘉说媒,叫毛嘉“闺女”,
让“她”嫁给一个叫刘瘸子的财主,说人家刘瘸子一张口就给了一头大青骡子。天长日
久,全楼的人都模模糊糊地知道毛嘉跟一个叫刘瘸子的人有什么瓜葛,弄得毛嘉哭笑不
得。
夏天的夜晚,我和马天水、毛嘉经常爬到楼顶去玩。楼顶偶尔有弹琴或恋爱的:一
般都很安静。四望灯火明亮,爽风徐来,和天水不断讲着各种笑话、双关语,讲得毛嘉
芳心乱跳,又想走又想留,一副半推半就的样子。毛嘉给天水起了个外号——“恶棍”,
见面就说:“这恶棍!”一天夜里,我迟一点上去,见他俩站在楼边,面对48楼,我喊
了几声都不回答。我走上去一看,原来48楼6层的一间水房里,一个大姑娘正在洗澡。
我们三人扯开喉咙“嗽吸”地起哄,那姑娘听见声音,竟然转过身来,面对窗户,动作
故意分外夸张。这一下,我们全都晕菜了,立刻溃不成军,逃到一边也。天水说:“妈
妈的,成何体统。”毛嘉:“肯定不是北大的。”我们本来是上来联诗的,这一下都沉
浸在奇观中,于是装出一副假道学的样子,大骂一通世风不古。天水平日里最爱摹仿阿
Q的一句:“女人……妈妈的。”此时他说了很多遍。
此后一连多日,天水夜夜都要上楼顶,说是“太热,妈妈的,凉快凉快”。我对毛
嘉说:“你知道守株待兔的故事吗?”毛嘉说:“知道。从前有个研究生看了一回脱衣
舞,从此就天天不读书了,天天去守候着,结果节目再也不演了,学业也荒废了。”我
俩天天在水房摹仿电影《铁面人》中的台词说:“戏早都收场了,你还在这儿谢幕!”
天水帐悯地说:“不演了,妈妈的。”天水有一习惯动作,一拳捶胸曰:“我恨!”此
时,不禁做了一遍又一遍。此事便是我赠毛嘉词所云:“月下联诗惊浴女。”
真正的联诗集中在毕业前夕,那时因为找工作不顺,人人苦闷。我们找了一个大本
子,用毛笔在上面写打油诗以移情泻恨。天水是写打油诗的高手,几乎每天都来涂抹一
气。其实,越是像天水这样外表嬉皮的,内心感情越丰富,我反复向毛嘉论述了这一真
理。天水从中也别有一番隐痛,最后也只有自我解嘲地捶胸顿足说:“我恨!”毕业时
他哭了。我曾为毛嘉讲过金庸的《天龙八部》中的四大恶人之一的南海鲜神岳老三,我
说这是个非常可爱的恶棍。天水身上就有岳老三的影子,当然是说性情,在导向上,天
水绝对是一流的。
2075住的人比较杂。两个中文系的:语言专业的娄阿斗、当代文学的小叶丹。一个
东语系的胡传魁,还有一个俄语系的吴用。
娄阿斗精明而秀气,外语和电脑俱佳。他做北京土语的语音分析时,我曾帮他鉴别。
他是理工科出身,考虑问题理性线索极强,做任何事都有明确的目的和程序,注意搜集
保存材料,注意合理分配时间。也听音乐,用电脑自己设计信封。他的电脑还为我算过
命:“得宽怀来且宽怀,何用双眉锁不开。若是中年命运济,那时名利一齐来。”
小叶丹是有妻室的,不怎么住校。说话有点结巴,故不太与大家交谈。但我发现他
与夫人说话时非常流畅。而有的人在夫人面前却结结巴巴。心理因素的力量大矣哉!
小叶丹是207个子最高的,也有点驼背。但是瘦,故我给他的外号是“摸着天”。
小叶丹说话少但并不冷漠,乐于助人,是个善良的大个子。
胡传魁很魁,脑袋和身子都是方中带圆,总是笑着说话。他经常穿着蓝白色的旧工
作服,诧挲着两只油污的大手,到处干活。他最爱干的活是收拾自行车,天天擦洗、膏、
补,把车伺候得舒舒服服。47楼人人都见过这位身穿工作服的师傅在楼下按着车子大干
的情景,这几乎成了47楼的一景。除了自己的车,别人的话他也乐于帮着干,他有一整
套劳动器材,人不闲着。他若出门,十有八九是到导师或老乡家干活了。在为他人服务
中,老胡得到了莫大的满足,他说;“咱们楼道的彩电,是我从研究生会搞来的!”说
时充满了自豪。我给他取外号“笑面虎”,他颇不满意:“我这么善良的人怎的是笑面
虎?”我说:“‘笑面’就是善良有意思,‘虎’就是能干的意思,所以叫笑面虎。”
他就用八棱锤一样的大拳头给我一下。
吴用是我的老乡,是个大黑胖子。在他们俄语系是个风云人物,但在207这里,他
很随和。他经常跟我或者大春比肚子。夏天穿着条短裤,一座肉山似的踱过来。我管他
叫“花和尚”,他憨憨的一笑,他最擅长的工夫是用两个脚趾头夹人的腿肚子,夹住后
再一拧,比大鹅还厉害。每当此时,他高兴得如同刚刚拔了垂杨柳似的。花和尚也爱跳
舞,他号称只跟他老婆跳,说是熟能生巧。他送给我一句话令我终身受益:“对有些事
情要冷漠。”我为此而感谢他。207群英谱到此告一段落。其实207还有许多可歌可泣、
惊天动地的故事。不过不能白告诉你,谁要是准备面包或者花纸,再找我联系。最后,
录一首1990年毕业前夕写的打油诗作为结束:“同住三载情意长,一哄而散走四方。强
忍双泪面含笑,却道天秋好个凉。”

分配狂想曲

本来政府早就打了保票:保证今年的毕业生每人都有一个工作岗位。可这帮哥们儿
愣不放心。有的从头一年八月十五就开始窜腾,号称是笨鸟先飞。到了十冬腊月,谁也
不敢再冒充大将风度了。精心炮制一份个人简历,尽量暗示出自己是多功能全频道的省
油的灯。再附上几篇发表在犄角旮旯的蹩脚文章。梳头、洗澡,借来一身像个人样的外
衣,跨上新换了气门芯的坐骑,平头正脸,闯天下去也。
寒假一过,不禁人人肉皮子发紧。形势不妙啊。国家机关不进人,北京户口卡得紧。
平起平坐的同学一下子分成了六等,曰:京男,京女,外男,外女,边男,边女。部分
孬种哗啦泄了气。唉,不找了,听天由命,也许碰巧分到国务院当个副部长呢。
这些泄出来的气转移到另一部分狂主儿身上,变成了更加疯狂的生命力。毕业论文
先冷冻起来,怀揣一张北京地图,披星戴月,探门窥牖。迎着三月的风,吞着四月的沙,
蝇奔在大街小巷。身边涌过一排排车浪,这些都是北京户口的持有者;眼前推来一片片
楼群,这里没有俺半寸地皮。北京的街道好像这座城市的血管,可是这些外来的分子却
那么不容易被这座城市的细胞吸收。
“我已然被20家单位拒绝了。”
“20家也好意思吹出来?敝人是35家!”
“那你下一家准成,六六三十六,六六大顺哪!”
一次次地从希望到幻灭,在每一天重复上演着。他们熟悉了被拒绝,熟悉了“不”
字在中国的各种变体,熟悉了那些僵硬的微笑、和蔼的嘲弄、庄重的侮辱。渐渐地,出
门不再抱有希望,没有希望也就不会绝望。
“我看应该把全国的人事处长都集中起来,用机枪突突了。”
“不,要让他们活着,但命令所有单位都不许接收他们。”
楼道里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打油诗社。求职之余,人人都来乱涂一气。渐渐地,主
题都趋向找工作的苦辣酸甜,但格调却每旷日下,最后简直不堪人目。兹录两首较为干
净的如下:
(—)
要想荣华富贵,
除非狼心狗肺。
起早贪黑跑单位,
挨不完的累,
下不完的跪,
咽不完的泪。
大丈夫钢牙咬碎,
我日你祖宗八辈!
(二)
铺天盖地来打油,
不知死活不知愁,
待到秋来无工作,
卖唱的卖唱,
耍猴的耍猴。
“我看到时候咱们就女生卖唱,男生耍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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