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不要让帕格尼尼谋杀你 BY豆豆的挑豆 [11]
老人又说,“学琴是要下狠功夫的,来之不易才懂得珍惜。所以我不需要那些因忌惮我身份而自欺欺人的老师。我绝对相信,以你的人品不会这么做。你可以胜任。”
政治家通通是谈判高手,乐悦不知怎么应付。
气氛有些沉闷。
莱尔突然朝他叫了声,“老师。”
乐悦一震,看向他。
29(上)
莱尔像是洞悉了他的思想。他说,“如果你不习惯老师这个称呼,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
乐悦啼笑皆非。他思量很久,终于下决心。“你愿意学,我为你介绍一位最好的老师。”
莱尔忙不迭打断他,“林以诺对吧。他早就过时了,而且他的风格不适合我。”
乐悦脸色大变,腾地站起来,背起琴转身就走。
莱尔急急上前拽住他的琴盒。“你为什么讨厌我。”
乐悦冷冷说,“我并不讨厌你,但是请你不要侮辱我的老师。”
“我只是说真话。”
乐悦不想继续,又要走。
“对不起,我说错话,得罪你了。”
乐悦有点惊讶,转过头,他真没想过莱尔这般坦率勇敢认错。他沉着下来,这少年虽略嫌纨绔,但人确实不讨厌。
“你真的想让我作林以诺的学生。”莱尔的表情凄苦。
乐悦既好气又好笑,“不,我想或不想一点不重要,任何事全凭自己选择。”他想一下,看着莱尔的面孔轻声说,“林以诺是不可多得的好老师,当初我愿用一切交换这种机会。”
晚上回去,仍由司机开车送他。行至半路,乐悦隔着车窗玻璃听着外面轰一声,雷电闪耀,下起了瓢泼大雨。晕黄的路灯光配着迷人视线的雨影,完全没办法开车。司机只得将车子停在路边等待雨势转小。
时间一再拖延,让乐悦失去所有耐心。他额头抵着车窗,茫茫看不清前路,亦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怕得要死。从懂事起,他就不知道自己应该身在何处,最烦恼是无论摆到哪里都似障碍物,十分尴尬。
林以诺使他从物品进化为人类。他对他那样慷慨,衣服鞋袜成打添置,房间专属独用。他甚至拥有价值逾百万的意大利名琴。自此,他才知道,生活可以有如此多的奢侈细节。
林以诺惯坏他,所以他唯愿生生世世不必长大自主。得意或失意时均有惊恐,至怕有一天他出门后赶不及回去,一切兀自消失,他走投无路,打落回原形。这是他梦里重复过多次的场景。
待回到市区已是深夜。雨已停,雾却未散。
他发现忘记带钥匙,背着琴站在门外犹疑着抬手轻轻敲门。
门很快打开。乐悦怔怔站在原地,仿佛那日他第一次上课,林以诺替他开门,他一心一意地欢喜。到此刻恍若隔了一个世纪。
林以诺接过他的琴,“怎么还杵着不动。”
乐悦跟着进门,忽然走到林以诺面前,像一个孩子那样,要求他拥抱他一下。
林以诺没问原因便照做了,紧紧拥抱他。
乐悦满足了。这世上只有林以诺懂他。有些伤口,需时时修补,终身不得痊愈。
过去好一会儿,林以诺松开怀抱,乐悦若无其事看着他,笑,“老师,我替你收了一名学生。比我那个时候顽劣十倍不止。”
林以诺看向他,有几分探询的味道,应是有兴趣听下文。乐悦暗自庆幸。
“我同他谈妥条件,他父亲答应在音乐学院租一间独用的琴房,而且,是你以前专属的琴房。”
林以诺微蹙起眉头,“你什么时候老练到自说自话了。”
“莱尔很喜欢小提琴,人又聪明,你一定不会介意收他做学生。”乐悦觉得自己今日侵略性甚强,一改常态。
林以诺没有回答他。
乐悦步步进逼,“下周末11点,他在琴房等你。”
林以诺一味沉默。
一时间房间里静寂无声。乐悦难免紧张。他怕林以诺仍当他发孩子脾气,无理取闹。
乐悦正担足心事,突然见着林以诺脸上漾出一点笑意。乐悦听到他说,“明白了,下周末11点。你也去旁听。”
29(下)
周末天气甚坏,有雨,空气潮湿闷热。
车子提前在唱片店门口等候。他们11点准时抵达了目的地。
莱尔已经等在琴房。他背对门坐在钢琴旁,手指在琴键上撩拨。听见动静,转头看向门口,一下子喜笑颜开从琴凳上蹦起来,“乐悦,我等你好久。”
乐悦站在门口看着他。这位小少爷衣着好不奇怪,普通日子却穿了一套黑色正装礼服。
小少爷终于察觉旁边另有他人。
他双目略带狐疑,打量林以诺。
“噫,你就是林以诺。”他若有所思,“我以为是一个古板的老头子,原来你这么英俊,怪不得乐悦喜欢你。”
乐悦愣在当地,涨红面孔。
林以诺面不改色,淡淡说,“作为学生,你该称呼我老师。”
莱尔又一次上下打量他,“我可不想做你的学生,是乐悦硬要把我推给你。”他根本无意前来学习,纯粹好奇心驱使,探个究竟。
有权便可侮辱人,所以世人要出尽法宝往上爬,也变作人上人。
林以诺走到习惯的位置坐下,抬眼看住他,“很不幸,既然你来了这间琴房,那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学生。”
莱尔瞪视他,反而不知再说什么才好。
“如果没有其它问题,请拿起你的琴,我要听一首罗德的练习曲。”
莱尔一声不响,把琴从琴盒子里取出来,调弦,按林以诺的要求开始演奏。
乐悦到一处角落靠墙站着专心聆听。
刚完成几个乐段,林以诺便叫停。
“是不是无人告诉你,你的演奏破绽百出。”
“你说什么。”莱尔不置信看着他。
林以诺毫不容情指着批评,“你的技术比街头乐手更不堪,处理长音时琴弓全不受控,拨奏时琴腔又全无共鸣,而且听众完全不晓得你究竟想表达什么。你演奏的时候不用脑子的吗。”
莱尔又惊又怒,“许多人都说我的演奏极具天赋。”
林以诺冷笑,“他们同你开玩笑,或者,他们同你水准相当。”
“你嫉恨我,所以故意侮辱我。” 莱尔说完猛地把琴弓砸到地上。
“把弓子捡起来。”
莱尔直直站着,没动。一副快想哭的样子。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莱尔忍不住气忿地抽噎。
林以诺不再说话,耐心待他哭过了再讲。
终于莱尔抹干眼泪,看着林以诺,说,“对不起,我错了,以后不会拿小提琴泄愤。”他俯身捡起琴弓紧紧握在手里。
莱尔最可爱就是这一点。
接着,他颓然说,“你一定也讨厌我,在你眼中我一无是处。”
林以诺露出了今日首个微笑。
“听好了,自今天开始,必须忘掉旁人无关紧要的评价,还有,弱者才会心怀忐忑,总疑人嫉妒他。”
莱尔叹口气,颔首。“你不断教训我,从来没人敢这样。”他撇了撇嘴,重新举琴,架起弓子。
乐悦在一旁偷偷舒一口气。
他眼光并无差错,莱尔资质极好,很快抓得要领,右手的快速拨奏和高音区的滑奏初显端倪。不久,便能与林以诺争辩研细节的表现手法。
这堂课直上了近两个小时。
“老师,我三天后再来。”语气意犹未尽。
林以诺笑,“下次不许穿成这样来见我。”
“我的亲生父亲今天出殡,爸爸不准我去,但是又逼我穿丧服。没有下次的。”莱尔摇摇头。
乐悦大惑不解,蓦然抬起头。莱尔进一步解释,“我是被现在的爸爸领养的。”
片刻有司机和佣人进来,把他接走。
乐悦仍维持原来的姿势站着没动,喃喃自语,“我以为他是无忧无虑的幸运儿。为什么,每个人背后都有个可怕的故事。”不知不觉,双臂绕在胸前,像是自我保护。
“很普通的故事,不算可怕,比比皆是。”林以诺在他失神时走到了他身旁,与他一个式样靠墙站着。
乐悦不禁笑了,把头搁在林以诺肩膀上,“老师,太没人情味了。”
林以诺微笑。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外面翻起一阵风,天色愈加阴暗。
“老师,这里一直是保留原状的。”
是,整整五年好像没有过去。
“老师,以后我们可来这里练琴。”
乐悦听见耳边的声音在说,“也好,偶尔来回忆旧事也算不错。”
30
他一下站直身体。太快,太轻易了,反应不及。
林以诺伸手揽住了他肩膀,“你花足心思做此安排,我怎可以不配合。”
这回乐悦反应过来了,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味大笑。
这个时候,却有人按响门铃,大煞风景。
乐悦坐到钢琴凳上,林以诺走过去打开门。
一名白衣黑发的少女站在门口,见着林以诺便绽开笑容,“教授,您真的回来了,别人说您回来教课,我怕是玩笑话。”兴奋得跟世界永不再寂寞似的。
这轻浮少女是谁。乐悦留心看着她。少女象牙白的皮肤,衬着一对闪闪生光的眼睛,正在注视林以诺。
乐悦浑身不舒服起来,她的目光不似人类,像某种猫科的动物。
林以诺咳嗽一声,温和地看着她,“你得到的消息不准确,我只是暂时租用这间琴房给学生上课。”
“啊。”少女有点失望。“教授,您上课时我能来旁听吗。”
林以诺笑笑,“只要你不介意我的学生过分顽劣。”
少女笑着上前拥抱住林以诺,“您真好。”
“您是最好的。”她又补充说。
他们一对一答,亲密有加。乐悦觉得有点心酸,有点妒嫉,有点生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显然很多余。他站起身,不发一言,放轻脚步走出去。
天早黑了,学院里几乎没有人走动,静悄悄的。他等在教学楼的出口。
等了一阵子,林以诺才走出来。
他们在学院附近找了一间传统法国餐馆吃饭。
餐馆很精致,侍者很殷勤,但乐悦不断向领班投诉。鱼不够新鲜,白酒依他要求换来换去,但无论哪种年份品着都是酸的。最后一道甜品竟以肉桂提香,更加令他生气。
领班耐心地微笑聆听。直至他住嘴。
林以诺笑,“别太失礼,说不定有你的乐迷在看你。”他说完招手叫侍者结帐。
乐悦气馁。
“老师,你对她真好。”
林以诺一愣,继而笑,“我对学生一向公正,她不过是我以前众多学生中的一个。”
“是,林以诺教授对学生最公道,最严谨,最负责任,谁不知道。”乐悦索性不掩饰了,“那女孩对你的态度过分轻佻,嘻嘻哈哈,惹人讨厌。”
林以诺完全不接招。 “可以走了吗。”他问。
乐悦没奈何,只得点头。
回到家,他进厨房做了咖啡,端一杯递给林以诺。
两人面对着面坐着喝咖啡。
“闹够没有。”林以诺抬眼看着他,声音中带点笑意。
乐悦动了动嘴角,忍住没出声。他知道不该无理取闹,近日虽控制得不错,一旦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