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66]
“那林少阳是什么类型?” 张其馨问。
郑滢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嘻皮笑脸地说,“他是烘山芋。香得一条街都闻见,大家都跑来买,结果
吃到嘴里,嘿嘿,也就是一只烘山芋嘛,吃多了还会放屁。所以,张其馨你离我远一点。”
我笑得倒在沙发上,张其馨涨红着脸举起靠枕去打她。
那天晚上,我们看完碟片,意犹未尽。郑滢拿出电脑,我们干了一件相当无聊的事情。
我们在网上搜索起以前交过的男朋友,从记忆里发掘出那些曾经在情场上为我们当过炮灰和让我们
当过炮灰的人,看看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因特网实在很厉害,我们脑子里的那些名字居然七七八八都在各种网页上显现出来,虽然很多不过
只言片语,却已经可以看出他们的大致境遇。
陈志骅做了一个什么科长,郑滢啧啧两声,“科长,科长呢。关璐啊,你不出国,现在说不定当上
了科长夫人,也就是他管的这个科的第一夫人。”
“稀奇。”
“我还记得大四的时候,这个家伙穿件中山装,撑把花伞在我们宿舍楼下逼你表态的样子。我本来
还以为你会放弃出国的。” 张其馨说。
“嗤,‘要我,就不要去美国’ ,这种话像个男人说的?” 郑滢一翻眼皮,“关璐才不是那种会
被男人左右前途的人。”
我笑笑,没说什么。郑滢虽然了解我,这一次却没有说对。我或许是个会被男人左右前途的人,只
是那个人左右了我的前途,又离开了我。
郑滢的男朋友阵容比较强大。法学院的三辩先生当了律师,仪表堂堂,更加像周华健了;物理系曾
经扬言为了郑滢终身不娶的小帅哥后来去了哈佛念书,而且找了一个很像关之琳的美女做老婆,看得我们
都快滴下口水来;中文系的才子读了研究生留校,专门做了一个网页写他的歪诗,封面上一首是
把爱情
和进陈年的酒
然后
一口一口
喝下去
你刹那的美丽
我永远的心痛
张其馨眨眨眼,“看着眼熟啊,噢,那个时候你要跟他分手,他不是就写了一首像这样的东西来吓
人吗?不过,那个上面可是说要把敌敌畏和进陈年的酒,然后一口一口喝下去的呀。怎么改爱情了?”
我也想起来了,那位忧郁型才子的诗让我们着实心惊肉跳了一个晚上。
总之,所有曾经在分手之际信誓旦旦、痛苦得几乎寻死觅活的人,现在个个都生龙活虎。年少时的
爱情,真有点像过家家,说尽小说电视里看来的山盟海誓,排演半天,才发现大家都不过是B
角,而A 角,还没出现。
终於,我们看到了那么一个网站。某个我们认识的男人结婚了,而且跟老婆头凑头抱着孩子在照片
上笑。张其馨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那是田振锋,而且,他身边的女人并非当初那个“戴眼镜、没张其馨
好看”的女人,而是另外一个
-- 虽然也戴眼镜,虽然也没张其馨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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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05-4-26 14:5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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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其馨把电脑搬到面前,一张张照片往下翻,脸上有了点颜色,却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从照片上看
,那是一个典型的和睦家庭,翻到最后一张,连田振锋那位在虹桥机场鼻孔朝天“美国,我是坚决不去的
,坚决不去,美国有什么好?啊?”
招来张其馨妈妈暗翻白眼的老爸也笑嘻嘻粉墨登场,一脸“含饴弄孙” 的幸福。
我一边看一边心里琢磨,那个田振锋甩张其馨时拿来做挡箭牌的女人哪里去了?
英雄所见略同,张其馨把所有照片看了两遍,转过头来看看我,再看看郑滢,自言自语似地吐出一
句话,“他结婚,也不跟我说一声…他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一个,也没我好看嘛!你们说,她有我好看吗?
”
时光倒流,恶梦从头开始。我们不当心踩响了回忆里一个深埋的地雷。
我和郑滢面面相觑,我从桌子底下伸过脚去踢她,没料到她同一时间伸脚来踢我,她的脚指甲刮在
我的脚底,我们两个人同时怪叫一声,随后马上明白该怎么办了。
郑滢一马当先往田振锋身上泼粪,“跟你说,他有脸吗?看看,他还比我们早一年来美国,现在混
得怎么样?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读书了,光硕士就一口气拿两个,了不起,今年又开始念博士了,真
是大器晚成,可惜就是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找着工作。他当初跟你分手,谢天谢地,那算是放了你一条生路
。”
我不甘落后,把矛头对准那个无辜的女人,“田振锋怎么搞的,找个老婆比他还黑,对得起观众吗
?这要是让以前那些迷他迷得发昏的小女生看见,大概会一个个去买豆腐撞死。难道他们那个地方‘狼多
肉少’
比这里还厉害,连午餐肉罐头都抢手?”
“就是就是,还有,穿什么不好,红毛衣外面要罩一件紫背心,这种配色上千年前西门庆就专门批
判过了!”郑滢得意洋洋。她看过的唯一一本还勉强称得上“古典名著”
的就是“金瓶梅”了,读完后感慨西门大官人服装美学造诣之深,如若活在今日,去迪奥之流做做
顾问应该没有问题。我们一唱一和,估计田振锋和那个倒酶的女人此刻正在耳朵发热。
我和郑滢极尽恶毒之能事,却好像并没奏效。她的小手指大概又在发痛。
张其馨终於用力把电脑盖子一合,爆发了,“他跟以前那个女人分手的时候为什么都不来找我?他
可以来找我的呀! 他怎么不来找我,要找这么一个呢?”
我们这才弄明白,到头来,原来她最恨的,并不是田振锋结婚,而是田振锋明明可以,却没有来找
过她。
怎么说呢,人生里有些时候,你还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以为人家多少也难以释怀,结果却发现自己
完全是自作多情。这种事情,不发现,老是念念不忘,当然不好;可是,发现了,又觉得还是不知道比较
好。
我和郑滢的情绪一下子也低落下去。我想,如果哪天程明浩娶了一个不如我的女人,我会不会也这
么难过?那样的话,宁可不知道。
就在我们走神之际,张其馨飞快地拔下电脑上的电话线插回去,照着田振锋个人网站上的电话打过
去,居然接电话的就是他。
张其馨打通了电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结结巴巴几句,从新婚一直贺到弄璋之喜,倒好像专门
去问候他的。我们以为她已经冷静下来了,直到她突然对着话筒叫起来,“幸福,幸福你个大头鬼!”
扔开电话,扑到我的身上,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我们才明白她心里正在经历一场大地震。
张其馨伏在我的肩膀上嚎啕大哭,我一个劲地递纸巾给她。她一边哭一边不停地说,“他说祝我幸
福,他说祝我幸福…真是个王八蛋。”
我哄小孩一样地拍拍她,用我能挤出来最温柔的声音说,“那你还不争气一点,幸福起来啊,你要
很幸福,比他还幸福,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幸福吗?”
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睛也酸起来,我曾经很恨张其馨,觉得她抢了我的幸福,其实,她并没有,因
为程明浩不能让她幸福。那个夜晚,我终於在泪光中谅解了她。
爱情里,我们做过浪子,也都守候过浪子;我们往往不记得被自己辜负的人,而只是一心一意地等
着自己心目中的浪子回头。“祝你幸福”
是一句奢侈的话,是离去的浪子最后一次温柔的回眸,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说,听到的,都是倒酶
蛋。
许久之后,张其馨从我的肩上抬起头来,低声而坚定地说,“我一定要把林少阳拉回来。”
当只剩下一只烘山芋的时候,她想通了,虽然不过是烘山芋,吃多了还可能会放屁,但好歹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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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05-4-26 14:5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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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好,拉,我们去把他拉回来! 我们就…” 郑滢一拍大腿,却没了下文,“怎么拉?”
林少阳刚刚升了一个小部门的主管:前一阵子他们公司两个部门主管之间结束了一场“百年大战”
,势力小的一个败北调走,赢家趁机把手下最得力的爱将,也就是林少阳派去当“接收大员”
。
公务更加繁忙,他对网恋的兴趣好像并没有减少。张其馨带我们到那个他喜欢去的网站,“春风哥
哥” 在那里果然左右逢源,时不时有各种“妹妹”
对之抛以青眼,当然最“青” 的要数那位“珠帘妹妹” 。
“咦,林少阳在吹牛吧,你看这个,‘今天秘书休假,我忙得不可开交’ ,他新官上任就有秘书
吗?”
张其馨苦笑一声,“有也算有,不过是和另外八个主管共用的,凭他的资历,根本差不动人家。”
“还有这儿,‘现在的下属普遍缺乏敬业精神,唉,没办法’ ,口气好像他做了多久的官,还‘
没办法’ 呢,”
我也嘻嘻笑起来,“够幽默,不认识的人看了,还真拿他当回事。”
“珠帘妹妹” 的答复是“能者多劳嘛,不过,春风哥哥也要保重身体,否则我要担心的噢”。
郑滢一拍胸膛做了个欲吐的姿态,“对不起,我吐会儿,恶心。”
“他看了可骨头发酥呢。” 张其馨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