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欢欢 恶作剧天使 [35]
开完会,大家商量下互相要抗的器材,作鸟兽散。
我走到电信楼门口,尝试打开折伞N多次,终于承认回天乏力,厚厚脸皮上楼去问老师借伞。不争气的电梯如同龟爬,令我彻底绝望,只好吭哧吭哧爬上七楼。
气喘吁吁踏上最后一节楼梯,电梯门也刚开,不得不佩服它令人发指的速度。
尚未缓过神来,就见到涌出的人群中有庞修鹤立鸡群的身影,心下一惊,却又不由自主地跟上前去。眼见他走进系主任的办公室,在门口虚晃几眼的我这才颇有些惆怅地离去。
转身之际,却听到老师的声音,“原来你也见到那个叫叶珉的女孩子了。”
我停了脚步。
系主任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另一尽头,往来人丁稀少,门虚掩着,然而在这安静地连呼吸都仿佛有回声的走廊里,他们的对话清晰可闻。
我听到阿修说,“见到了,她是当时治疗小静的叶医生的女儿。”
老师的叹气声,“真没想到这样相像,我见到时几乎昏厥。”
……沉默片刻,老师说,“不知怎么,我总感觉这个孩子有点偏执。”
“爸爸,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 我从门缝里向里张望,看到阿修伫立的背影,“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让小静她来看我训练,让她乖乖在家里休息,也许她就……”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阿修对妹妹不仅仅有怀念,还有内疚。
“我这个哥哥,其实一点都不称职,” 那是阿修深沉地却蕴含着无穷悲伤的声音,“爸爸,你知道么,叶珉告诉我,她父亲那时就奇怪为什么小静的心脏负荷总是很巨大,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叫她来看我的比赛。”
他们父子俩都是好强的男人,即使说到这样的地步,仍然没有抽泣。然而,阿修和老师声音里微微的颤动和无可抑制的难过却无声地流淌在空气里,让这潮湿的空气都隐隐有悲伤的气息。
“我和你妈妈从来就没有,因此责怪过你。我知道,你去德国,是因为你自责。你是我们为之骄傲的儿子,从小就重感情,什么事情都习惯一个人背负,一力承担。但妹妹的事情,真的,和你没有关系,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我们只希望你现在能幸福。”
“可是,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爸爸,我多么希望,她的人生能重来一次,我一定加倍补偿她。”
“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这件事,你完全没有错。”那是老师作为父亲,威严又慈祥的声音。
我看到阿修无声地把脸,埋在自己的手心里。
“阿修,别和叶珉走太近。我知道这样说有点残忍,但她不是小静,你的妹妹早就死了,我的女儿已经不在了,即使再相象,都已经不是庞静了。”
“我知道……但我和爸爸你都一样,总是忍不住看着她想到过去。”
老师缓缓地开口,“庞修,你今天所作的,并不是缅怀死者。”
“你这么做,只是在让活着的人,更加痛苦。”
痛苦如我。
老师的话,就如同在快要溺毙的时候伸过来的稻草,说出我埋藏在心中的呐喊。
我不是庞修的家人,我无法这样直白地对庞修当头棒喝。今天,阴霾的乌云终于被闪电击穿,老师说了我最想说的话。
那些我忍受着心痛安慰阿修的冠冕堂皇的话,那些我嗫嚅着思虑再三却没有勇气表达清楚的想法,都没有此刻的这一句来得真实。
在被发现之前,我悄悄地离开了。电梯依然很慢,人很多,在沉闷的空间里,忽然泪盈于睫。
原来拍下最后一张全家福的时候,那个温柔的女孩子已经知道自己的大限。
原来,真正纠缠在阿修心间的是这样一个心结。
再度站在门口,才发现手中依然是那把依然寿终正寝的雨伞。叹口气站在屋檐下,手臂却被人握住。“你的伞坏了?”
我暗自咒骂了龟行的电梯,却又感慨万千地抬头去面对我心中正在想念的人。
庞修松开握住我的手,面孔有些潮红,胡乱地扒扒刘海,“我,找我老爸有点事。”
我点头,假做恍然状。
他撑开手中的长柄伞,“我送你吧。”
巨大的伞骨,把许久不曾紧紧依偎的我们笼罩在一方天地里。
到达我宿舍的门前,阿修却迟迟不愿离去。“祁萌,我这样被往事束缚的人,你是不是会讨厌我。”
我摇头,回答,永不。
他毫无预兆地紧紧拥抱我,弯曲的伞柄在我背后顶得我有些痛,却感觉此刻与他心意相通。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透明盒子装的小小发饰,放到我的手心里,“我一直带在身边,却没有机会给你。”那精致的发饰上镶着一颗紫水晶,闪闪发亮,晶莹剔透。
“一定很适合你,”他俯身靠近我的脸颊,嘴唇即将相触却又抽身推开,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身离开,又面向我说,“下次,我一定带着百分之百的心亲吻你。”
雨下的很大,庞修在雨幕中给了我一个承诺。
我用力地点头,全然不顾已经一脚踩进水塘。我大声地朝着离我几步远的阿修喊道,
“阿修,活在当下。”
他露出很迷人的笑容,连日来,我在阿修脸上见过的最真实的笑容,
“原来,我比从前更渴望听到这句话。”
三周的实习,忙得不似人性。
来到近郊,果然气温和城市有着巨大落差。暗自庆幸带了足够衣物,降温之际便泰然自若取出围巾把脖劲裹个严实,遇到夜晚强风,更是蒙头只露出两个眼睛,让同行的一群男生在冻得嗦嗦抖的状态中,叫嚣着要把我卖去中东。
我装作没听到,埋头做事,无聊人士们以为我开始发小姐脾气,又犯贱地上来讨好。
“祁萌,项链不错。”
我低头,用庞修送我的发饰做吊坠,串成的项链从外套的襟口掉出来。
有人猴急地伸手想仔细端详,被我一掌打掉,煞有其事地放进外套里,“不行,值钱着呢,要是你们真把我卖到中东去,我得当了它赎身……”
众人当场血溅三尺。
庞祖希的毕设不是做好心理准备,鲜少有人自寻死路,故此除我一人脑筋一时发热自跳火坑,其余全是男生,自诩体力意志力双重优势,百折不挠……
和男生一起做事,虽有诸多不便之处,但他们豪爽肯出力,与万事大咧咧的我十分投契,因此合作起来出乎意料的顺利。
我们在数个地区电信局辗转,发现无数校友踪迹,也顺便沾了系主任的光让不少师兄师姐热情陪同指点一二。一路走来,虽忙,却也不觉枯燥乏味。
然而,夜晚一个人睡,把小小发饰握在手心里,还是会很想念阿修。
来到嘉善的时候,一日我爬到维护中心的机房高处,手机从兜里翻出来,砸到地上,当场罢工。我打了电话回去,免不了被老妈碎碎念。又借了同学的手机各发了信给apple和阿奇,告诉他们手机升天了,我还活着。
最后给阿修发了短信,我说,“手机摔坏了,无法发短信,一切平安”,再三想了想,加了四个字,“记得想我。”
最近的日子里,总是装作坚定的我已经变得不知如何撒娇,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快要被男人同化。
阿修的回复,很快就来了。
他说,“笨蛋。我会记得。”
其实,有时候,感觉消失于一瞬间,也会在一瞬间突然回来。
就像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我还是我,阿修还是阿修,什么都没有变。
睡觉前,反复看着发饰上的紫水晶,在黑暗的房间里发出微暗的光,心里想着,那个偶尔会别扭着不愿意表露自己的阿修,居然会知道我的幸运石是紫水晶。
这就是没有语言,却可以感受到被人用着心的充实感。
说也奇怪,离得远了,心情却慢慢地平复了,仿佛因为距离,感受到了某种牵绊。
也确定了某些事情。
最后一站来到浏河,此地中区电信局的两个干部以前也是系主任的学生,待我们采样完毕之后死活要拉着我们一起吃饭,说是校友难得一聚,顺便谢师。
我们众小巴拉子早听说浏河渔产丰富,但碍于礼数只是闷声不响,眼巴巴瞅着老师点头,待他首肯之后,一阵欢呼,口水早已不自知淌满地。
一行人来到有名的饭店,水产之多叫人咋舌,小黄鱼、带鱼、鲳鱼、鳓鱼、虾类、蟹类,满满一桌。厨师手艺也很高明,味道令人赞不绝口。
当然也有小插曲,期间一只待宰甲鱼飞速逃出厨房,一厨师拔腿狂追,于餐厅中央手起刀落斩头处决,手法利索,让在座的同班男生不由自主打一冷战。我不禁喷了饭。
饭局末端上来将近半米长的大黄鱼,大家基本彻底倾倒,更有平日号称不杀生的仁兄,面有愧色地朝东方虔诚地拜了拜,随即毅然决然地下了筷子。
大家吃的酣畅之际,邻座男孩的手机响,铃声十分罕见,旋律却熟悉之极。
他接完电话,我急不可待地上去,兴奋地问,“你用的可是龙猫里《风之甬道》的曲子?”
他一听,立刻来劲,“原来你也喜欢?”
我猛点头,他更是得意,“我自己编的哦,我女朋友非常喜欢。”
我几乎脱口而出,我和我的男朋友也喜欢。
然而,一种莫名的情绪突然侵袭了我,我多么希望,此刻阿修在我的身边,或者让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告诉他,这里有你最爱的曲子。
那男生犹自说着,“你知不知道《风之甬道》的歌词?”
我摇头。
他更加开心地说,“我知道哦,我的女朋友是日语系的,她有翻过给我。”
说着,他把手机的记事本打开,我接过来,一行一行地轻念:
诞生在森林深处的风,
是源自于、独自伫立在草原上的榆树。
轻飘飘、朦胧胧地来临,
那就是风的通道。
诞生在森林深处的风,
伸出无形的手
轻飘飘、朦胧胧地经过,
摇动麦秆与你的发丝
遥远的地方,旅行的风息,道路的指标
独自前去,带着你送的发饰
我念着念着,眼睛突然就发酸了。掏出笔,我说,“我把歌词抄下来。”
他说,“不用啊,我可以用短信发给你,”忽然恍然大悟,“哦,你手机摔坏了。”
“没事,抄在纸上更有感觉,”我抄了几行,抬头对他笑了笑,
“因为,我要给我喜欢的人看。”
我正独自在旅行的地方,带着你送的发饰。
道路的指标,指向你的身旁。
三周的时间,就在这样反反复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