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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我是真的热爱你 [15]

By Root 573 0
加清晰。
  一屋子人都看着这姊妹两个。
  冷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想继续去给母亲穿鞋,却被冷紫劈手夺去。
  这是净手鞋,你不知道吗?冷紫说。
  冷红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红肿的眼睛里顿时蓄满了泪。这是冷紫当众给她的第一次难堪。她可以想象得出来,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冷紫的动作决不仅仅止于夺鞋。而满满一屋子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替她说一句话。她顿时明白,全村人都已经知道她不是一个干净人了。她也突然明白了在办丧事的这几天里为什么村里人总是对冷紫问寒问暖,却一直很少有人去关心她。
  穿好了衣裳,就该钉口了。钉口是成殓的最后一个环节。如果死者是女人,必须等到娘家人过目并且没有异议之后才可以钉口。这是娘家人最显示权威的时刻。如果平时两家处得好,丧事就会进行得比较顺利。如果素有嫌隙,或者是晚辈确实不孝,这时的丧事就会出现麻烦。或者是娘家人不予瞻丧,推迟出殡,或者是借机打骂孝子,惩罚晚辈。冷家在此地没有亲戚,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娘家人。按照规矩,遇到这种情况,需要给死者借个娘家,以充门面。
  你妈不是姓杨吗?就请杨家的人来当娘家吧。知事人说:你们去给杨支书磕个头,天大的事情他也会放下跟你们来的。
  冷妈妈的名字叫杨月兰。大青庄的支书叫杨守泉。杨守泉在大青庄干了二十年的支书,是首屈一指的厉害角色。冷红刚刚退学在家干农活时,他曾经托人提过亲,想把她说给他的三儿子。他的三儿子比冷红大三岁,又黑又矮,初中都没上完,整天喝酒打牌。所以媒人一开口,就被冷红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村里门势最弱的人家居然不给自己一点面子,杨守泉为此十分光火。不过后来冷红到城里打工了,轻易见不着面,冷家的地也包了出去,互相毫无牵扯。他再恼怒也只得罢了。这次,如果要给妈妈借娘家,只能找杨守泉。冷红知道,如果不找他去找别人,肯定没有人敢来。因为这个人一来,就意味着他和冷家站在了一起,成了杨守泉的对头。也许他们不想让姊妹俩失望,可是相比而言,他们更不想因此给自己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在善良之意与自卫之心选择的时候,绝大部分中国人选择的都会是后者。
  冷紫向门外走去。冷红没有动。
  去吧,杨家人不请他还能请谁呢?这是你妈的最后一桩大事,没个娘家人,会让人笑话的,咱们大青庄还没有出过这种事呢。众人都知道杨守泉和冷红以前的过节,纷纷劝道。人已经没有了,可是人的面子还活着,这个逻辑多少有些荒唐。但是在这种状况下,却没有人觉得荒唐,大家都尽力用生者的聪明来充实死者的这种所谓面子。而且在死亡的背景下,这种行为变得愈发郑重与神圣。
  冷红终于还是去了。冷紫已经磕过了头,杨守泉到底没有动。她磕过了头,杨守泉才起身跟来。他绷着脸,沿着棺材走了一圈儿,很久没有说话。
  老人身边怎么孤孤单单的?他开口了:找几样她喜欢的东西让她带走。
  妈生前没什么喜欢的。冷紫哭着说。
  去箱柜里找找,凡是她放得好好的,能做个念想的东西就行。知事人忙点拨她们。
  冷红和冷紫连忙来到里间,打开冷妈妈盛放衣物的大樟木箱子,找了又找,发现有一个包袱扎得很精巧。打开一看,里面放的是姊妹俩小时候的几件衣服和她们从小到大所获得的所有奖状。她们把这个包袱放在了冷妈妈身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钉口吧。杨守泉说。
  冷红看了杨守泉一眼。她没想到杨守泉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了她。她原以为他会趁此机会狠狠地刁难她一番的。她的心里甚至涌起了一丝感激。
  起灵了。因为冷家没有什么本家,所以乡亲里有一些称冷妈妈“大娘”或“大婶”的人就都过来充孝子,撑场面。当知事人宣布起灵之后,孝子们就得拿着孝子棍跟着棺材哭到坟地。细麻杆糊上一条条白纸,便是孝子棍。
  不要给她孝子棍。突然间,杨守泉指着冷红说。正要递给冷红棍子的一位年轻妇女呆在那里。冷红是死者的亲生女儿,而且是长女,怎么能没有孝子棍呢?
  她不能拿孝子棍。杨守泉又说。他着重了“孝子”这个词。本来他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整治一下冷红的,但是他又怕这样一来显得自己太小气,名声太恶。因为他不过是充当暂时的娘家人,太认真做文章就会给人落下他太计较的口实,反而不值得。但是就这么放过了冷红,也太便宜了。于是他就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来的时候就听说,连冷紫都不让她拿净手鞋了,他这一道命令也不过是净手鞋的余波,一点儿也不过分。
  冷红站在那里,顿时觉得自己的手成了多余的。本来孝子棍也算不上一个多么重要的东西,可是经杨守泉这么一强调,孝子棍就成了一种区别和象征。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人可以主动说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孝,没有人觉得奇怪,甚至会有人认为你很谦虚。但是,当有人站出来明明白白地判定你不孝时,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你的不孝在某种意义上讲就已经变成了一种事实,最起码也是事实的一部分或者是一部分的事实。
  现在,冷红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形,这种来自外界的判定让她在母亲的葬礼上失去了作为长女的身份和尊严。一个小小的孝子棍在此时成了一张鲜明的判决书,判决书上的潜台词是那样的丰富而具有连续性:连八杆子打不着的人都可以拿孝子棍,唯独你不能。为什么?因为你不孝。为什么你不孝?因为你是一个——
  妓女。
  是的,妓女。
  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自己刚才的侥幸心理有多么可笑。连冷紫都没有原谅她,杨守泉会放过她吗?
  她看了看冷紫。冷紫的手里当然拿着孝子棍,还有两个人搀扶着她。冷紫满脸泪水,并不看她一眼,仿佛她的生命中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姊妹。是的,现在冷紫已经与她不同了。冷紫是纯洁的。可是她原本也是纯洁的啊。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她用自己的纯洁保全了冷紫的纯洁,就象一盆清水洗净一件衣服之后变成了一盆脏水,人人都理直气壮地认为这盆脏水应当被泼掉。就连那件被洗净的衣服也是这么认为的。而正是这件衣服的想法才最让她感到恐惧,因为这件衣服的想法几乎是她最重要的心理依靠。
  人人手里都有一根孝子棍,就她没有。她没有。多年之后,冷红才更加深刻地明白那根轻轻巧巧的孝子棍在当时为什么对她有着那样重要的意义。因为那时,她已经把自己沉沦的绝大部分原因都归于了对家的奉献上,这几乎是她当时最庞大的精神支柱。而失去孝子棍持有权的事实则让她准确无误地知道:真的没有人承认她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没有。她的奉献根本无从谈起。她的肮脏才是唯一众所周知的东西。
  到底是杨守泉,随便一挥就击中了她致命的七寸。
  你不是个孝子!她仿佛听到所有的人都在心里这样对她说。但是,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在唾弃她,她也知道,自己必须把妈妈送到坟地去。因为,这是妈妈在阳光下走的最后一程。
  冷经浑浑噩噩地走在送葬的队伍中,象做梦一样到了坟地。坟地里孤零零地只有一座坟,那是父亲的。在豫中平原,一个家族兴旺与否从坟地里就可以看得十分清晰。象冷家这样的坟头,明显就是外来户的模样。几个打墓人已经打好了墓,在一边站着。冷红呆呆地看着妈妈被缓缓地放进墓坑,棺木上填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土,而后,那堆土又冒成了一个尖儿,成了一个圆圆的馒头,或者说是一个句号。
  是的,是一个句号,这个句号画完了,人这一辈子就走到头了。
  她忽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每一根骨头都是疼的。我是不是也走到头了?她忽然想。她真想躺在这里,和妈妈一样。她有又点儿由衷地羡慕起妈妈来。她蓦然明白:对许多人而言,死是一个最可怕的魔鬼,而对有些人而言,死却是一种归宿,甚至享受。比如妈妈,比如她。而是否能拥有这种归宿和享受不仅仅取决于命运赐予的机缘,也取决于个体的资历与修为。妈妈现在已经有这种资历和修为了,而她还没有。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穷埋人,富埋银。”说的是穷富家庭在丧事上的花费大小,这次,冷妈妈的丧事已经达到了大青庄富户的水平。再加上冷妈妈在医院里两天时间就花了近万元,这些几乎已经用尽了冷红手里所有的钱。下一步,冷紫又要高考,如果冷紫顺利地考上大学,没有她的支撑,再好的大学也难读到头儿。无论冷紫怎么骂她的钱不干净,她还是用这些钱办了许多有用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冷紫难以骂成的。——而且,冷紫本身也需要依靠这些不干净的钱,才能走上一条干净的路。
  这就是这个现实的世界。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泪水了。
  她忽然觉得泪水已经毫无意义。
  回到家里,清算完了所有的帐目,给来帮忙的人一一送过了谢礼,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家,天已经整个儿黑下来了。冷红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半了,如果这会儿就走,还能赶上县城发往星苑的最后一班车。
  她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一直没和她说话的冷紫突然问。
  去我该去的地方。冷红说。她还能去哪儿呢?
  哪里?冷紫追问。
  她还是关心我的。冷红心里又涌起一丝暖意。
  你是你,我是我,小紫,你不要管我的事。我自己做什么我知道。你只要好好学习,努力去考大学就行了,这才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冷红说。
  你以为我还会去用你的钱去考大学吗?你以为我还会任由你这么堕落下去吗?从现在起,我开始对你负责。拯救你,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事。冷紫冷峻地说。
  谢谢你,可惜我不需要。看着冷紫严肃的神情,冷红觉得有些滑稽。她和冷紫,究竟是谁拯救过谁?谁正在拯救谁?谁还将拯救谁?
  你不需要我需要。冷紫说:我不能辜负妈妈的遗嘱。
  妈妈有遗嘱?冷红吃了一惊。
  在这里。冷紫指指自己的胸口:那天晚上,妈妈昏倒的时候,把我们的手放在一起,就是在告诉我,要我无论如何要把你从泥坑里拉出来。你错了。冷红说:妈妈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好好上学,去迎接高考。
  高考对我还有意义么?冷紫说:一想起高考,我就觉得我是在踩着你的身体往上爬。我不想再踩你了,也不想再给你躺着不起的理由了。
  冷红的眼中一阵酸涩,但是她没有让自己流泪。流泪者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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