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42楼的浪漫情事 [32]
其实哪里轮得到她嫌弃他?何况照片里他明明是瘦了一点。他一直是这样,连谎话都说不圆。说出这样的话,无非宽慰她的担心,抚平她的不自信。她只觉得体贴。
“这里的猪脚太好吃了!很香很多汗,你还没有吃过吧?哈!”旁边事一枚笑脸,分明是林霏白本人,寥寥几笔,得意的神态跃然纸上,又写,“乔小猪,不要流口水,等我回去给你打包一个,好不好?”
字不多,但是百读不厌。
林霏白,也只有林霏白,才这样懂得她的喜悦。
后来不知怎么加速,他的信越来越长,却尽是说些不相关的话,字里行间充满着迷茫,弄得她反而不知所云。
问他归期,也只说快了。
其实这样手写的信,乔樾也在少年时代收到过,有个香艳的名字——“情书”。
信里尽管都是热辣辣的少男情怀,也打动不了她一丝一毫。
看完了可微笑,或遗憾,结果都是一样,放在炉火里化掉,不留一丝痕迹。
仿佛因为太阳不曾回来,春天忘记降临,冬天的湖水结了厚厚的冰,十六年都没有融化。
认识林霏白是更早些时候了。
那年她只12岁。
最后一节美术课,天突然变脸,劈里啪啦下起大雨。都没带伞,放了学,同学们陆续被家长接走。只有她还在教室里,趴在窗口看着连绵的雨帘,等着奶奶。
父亲与母亲都很忙,除了办离婚手续,还要搬家,谁也没空理她。
不但没有任何怨言,她反而觉得轻松。
自从她记事开始,父亲与母亲仿佛就是黑夜与白天,永远只出现一个,因为见面必定不欢而散,冷言相向。更多的是两个都不出现。反正他们跟她也没什么话说。
其实一向都是寂寞吧。
那时候还没遇见童贝洁和徐砚君。班上的同学们都知道她是父母不要的小孩,离她远远的,仿佛害怕家庭的不幸也会传染。连跳皮筋都没她的份。虽然成绩优异,可是老师们都不喜欢她,说好性格孤僻。
跟她说话的,白天只有奶奶,晚上只有被窝里的小兔子。
她只好埋头念书,习惯了独来独往,课间也不出去玩,放学路上独自轻声哼着戏。
讲台上的年轻男子收拾好东西,走下来在她身边坐下,大大咧咧地拍着她的肩膀:“怎么还不回去?躲在这里看雨景?”
她突然紧张起来,抬头嗫嚅:“老师……”
那时候,林霏白名气还不太大,但是已挡不住耀眼的风采。刚刚分来学校,就极受欢迎,走到哪里都是风光霁月,一道绝佳的风景。
初中部的好事者称他是“史上最帅的老师”。
不止女生仰慕,男生也崇拜。人又亲和,跟学生向来都亲熟,课余带着学生写生,顺便上山偷桃,下河摸鱼,简直就是童心未泯的大男孩。
就连乔樾自己,也早就在心里默默注意他。
只是远远看着,人不主动攀谈。
此刻林霏白亲切地揽着她的肩:“你的色彩感很好,老实说,这几个班的同学里面,你的画感觉最细腻准确。不过,最近你的作业交上来,颜色都灰扑扑的。刚开始我还在想是不是你的颜料用完了,可是看今天你的装备,不像啊。”
“你有心事?可以跟我说吗?”他停一下,偏着头仔细看着她的脸,“心情不好?”眼神是那样诚挚温暖。
她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注意到她那样细微的变化。
破天荒头一次受到来自异性的关注。在那样一双眼眸注视下,她觉得羞涩,还有一丝喜悦。而他就那样揽着她,仿佛是相熟的老友般亲热。他身上的气息那样清新,像透明的阳光,穿过重重的雨幕,直达她的心底。
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郁结,不知道为什么就脱口而出:“对不起,老师,我没画好。我不想上学了,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不在一起了,我……”
“原来这样……”林霏白一愣,目光变得柔悯,“对不起!”沉默片刻,突然又笑着说,“你喜欢画画吗?我送你一本画册,好不好?”
他从讲台上拿下来一本册子,又厚又重,是《雷诺阿》:“我很欣赏这位画家,觉得你也会喜欢,所以今天特意带过来给你。你看,他画得好不好?”他指给她看一幅,又一幅,“用色既大胆双含蓄,构图太完美了,这里,你看,神态画得多细,整个画面看起来非常明亮!最重要的是——”他故意停一下,引得她眼巴巴地望着他,“你看,这幅画晨的这个女孩子长得多像你!我很想求证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哎,你跟雷诺阿是不是很熟啊?”
她忍不住展颜笑起来。
他还是一脸无辜,只是眼里笑意融融,亮晶晶的像湖上泛起的涟漪,伸手刮刮她的鼻梁。
乔樾心里立刻怦怦跳起来,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猫,只希望赖在主人身边,讨他欢喜。
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满头银丝,穿着黑色旗袍,打着伞慢慢走进学校大门。是奶奶。她连忙站起来鞠个躬:“谢谢老师,我很喜欢这本画册,嗯——”看见林霏白也悠悠站起来,她突然问,“老师,我真的是色彩感最好的学生么?”
她的眼神认真期待,林霏白心里一动,伸手捏捏她的腮,笑着点点头:“是,你是画得最好的。”又补了一句,“在非专业学生里面。”
画册很重,她紧紧搂在怀里,转身就跑开,似乎是生怕他反悔。跑出几步又回头朝他喊:“老师,我要上你的专业班!”
林霏白愉快地朗声大笑:“欢迎你!来了不收你学费!”
他的笑声那么明亮灿烂,夏日雨天的阴云霾似乎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清润的水珠,在树叶上弹奏着乐章。
嫩绿的叶芽,在雨滴的亲吻下悄然萌发。
林霏白一诺千金,果然不收她学费。她开始心底还有一丝窃喜,他对她,是与众不同的吧?
她很快发现,他的专业班人数不多,都来自不同的学校,大部分是他从启蒙开始带起的专业学生将来都是要考美院附中的。
并且全都不用交学费。
她无端生出一些失望。原来那句“不收你学费”,不是片面最惠国待遇,是普惠国待遇,就像男人对女人说“你最漂亮”一样,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作不得数。
林霏白大概没有想到,这是他在绘画之外,对乔樾的情感教育进行的最初的启蒙。
公共画室就在他的工作室里,一溜儿排开的画架,师兄师姐画石膏像和模特,她只能从最基础的“擦黑板”开始,把铅笔削得又长又尖,在纸上一根一根地排着线条,直到白纸变黑。枯燥得不能再枯燥。
完全上当!她还以为画画有多浪漫。
就是这样简单的,她也画不好,线条要么不够直,要么一头粗一头细,不然就是几何石膏的轮廓不够肯定,看起来像棉花做的,再不然就是把鸡蛋画得有钢铁的质感,锃亮反光。
还好有林霏白。那个钢铁鸡蛋,他随手一抹,钢蛋就重新变回了鸡蛋。
谢立刚总爱嘲笑她——作为回报,她私底下给他取了个外号,“苹果屁股”,简称PG——谁叫他擅长画苹果的底座呢?
林霏白极有耐心,三言两语就能逗得她开怀。她笑,他也笑。然而要求也是极严格,画不好,集体活动就别想去。他们的集体活动巧立名目,种类繁多,夏天游泳,冬天到他郊区画室的屋顶天台烧烤,春天外出写生,秋天坐火车去景区游玩。
话虽如此,每一次碰到难题,他都会悄悄帮她,或者开小灶,所以集体活动她一次也没缺席。
他不单会画画,玩起来也非常在行,她崇拜得几乎五体投地。
她花了全副心思练习,只是没想到会进步那么快,林霏白夸她画的苹果:“画得太好了,看上去非常新鲜,害得我都想咬一口。”他高兴极了,笑意温柔泛滥,面庞上似有一层耀眼的光,令她不敢逼视。
她刷一下脸就红了,低下头去。头顶上一只手亲切地撸着她的头发,带着暌违已久的温暖,令她贪恋不已,不愿抬头。心里有什么东西“哗”地一下绽放了,像初开的茉莉,灿烂不可方物。
画画果然是这世上最浪漫的事。
那个时候,林霏白就是她的明光,她懵懂中迎来的青春萌芽的曙光和温暖,是走入她生命的第一个异性。
每周两次的绘画课,是她心爱的唯一的娱乐节目。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获得更多的温暖和光明。
他和所有学生都很亲热友爱,但若有若无之间,对她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连她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会骑车到路口来接她。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可以搂着他的腰。风把他的衬衫鼓起,轻贴在她的面颊上。风里都是他隐隐的清新气息。下坡的时候,他会捏捏她的胳膊,提醒她注意,声音朗朗:“小樾,抓紧了?下坡喽!”
下雨的时候,他的大雨衣可以供他们两个人用。柠檬黄的塑料雨衣,把她整个人都罩在里面。狭小的空间,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得见他懒洋洋踏着单车的长腿,和平瘦的腰。然而她觉得安全,且温暖。
明明在下雨,雨衣里却有阳光的清香和色调。
比画稿的时候,无论是色彩还是素描,她总画不到最好,自有画世高超的师兄师姐胜她几许。林霏白给大家的评价都不错,构图合理,色彩精确,但说到他最喜欢的画作,他总是笑着说,“我还是偏向乔樾的那张,总体感觉很舒服。你们以后就知道了,感觉最重要。”
有一次路途休息,他出去买了一堆零食回来,大家哄地围上去,一抢而光。她落在最后,不争不抢,大家都散开了才走近。当然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场面,早已经习惯。
纵是去争去抢,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她的。这上道理,她很早就明白。
林霏白最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李记”千层饼。他将饼一掰分二,亲昵地拉着她坐下,递给她一半:“只买到一个,咱俩一起吃?”
她从小喜欢城西李家老字号的饼,每次考试得了满分,奶奶就会带她去买。玩闹的时候她无意中提起过,却不知道他从此就记下,巴巴地给她买回来。
她慢慢伸手接过那半个饼,抬眸却看见他朝她闪了闪眼,透着一股俏皮可爱的亲热,脸上不由得微热,低头咬一口饼,连眼眶都热起来。人却是悄悄笑了。
那饼的味道正好,椒盐的味道咸香,焦黄的表皮微有点烫,似乎是他的体温。
世界上最美味的是半个千层饼!真的。
他常常为她单独辅导。她坐在小凳子上,他坐在后面,腿挨着腿,手把手地教她怎么用笔。他的手是那样温暖。一仰头,就能看见他的下颌骨,喉结轻轻地滑动,声音体贴温柔。
他的衬衫都是那种宽松棉质,沾着洗不掉的点点油彩,却有奇异的美感。阳光青草的气息包围过来,暖暖地熨贴着她的脊背。
那样的亲昵,像是父亲,像是情人,亲密无间,疼惜爱怜。令她渐渐忘记世上还有烦恼这回事。整个人,整颗心,就这样融化掉。沉迷沉醉,从此再也爬不出来。
她只知道一想起那间画室,那双眼睛,心里总是充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