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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傅含紫《帝女花》 [28]

By Root 445 0
内的寒毒已深入七筋八络,伤及脏腑,至多只有十年寿命可活,如留在宫中悉心调养,以五十味名贵药材配制药汤,每日泡浴,并佐以针灸,或有康复之望,但柳怀在雪狱自成的内功乃属阴寒一路,如欲根治,则今生不可再与人动武。
  为他费尽心机的萧朔,怎舍得弃如此将才不用,耗尽银钱为他续命?十年——即便唯有十天,他柳怀也要为他萧朔所用。柳怀的命是他萧朔所救,他生,是他萧朔的臣,死,亦是他萧朔的鬼。
  云白帕缎轻软地拂过他的眉宇,滑过鼻峰,一点点为他拭干额前不住涌出的汗水。
  汗水浸入纱帕内,瞬间便被纱帕汲干了水汽,纱帕蜿蜒而下,缓缓滑下脖颈,触及他颈边冰冷的肌肤时,执纱的青衣少年的手,却不觉间僵住。
  眼前氤氲的水汽中透来馥郁草香,水雾中的男子口齿翕动,眉目轻颤,他凝神望着他,听着由他唇中不住吐出的、断断续续的字音,念出一个个他从不曾听过的名字:
  他梦中的那些人里,有“萧大哥”,有“娘”,有“爹”,有“梁大哥”,还有一个叫“湮儿”的女子。
  他听着他呢声细吐的呓语,不觉间,握帕的手亦颤抖了起来,他清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臆间跳动的声音,从未有过那般剧烈,如擂鼓一声声锤敲他的灵魂。
  那个叫“湮儿”的女子,究竟又是谁呢?由他唇中吐出的呓语含糊不清,后面的每一声,都延续不断呼唤着那个名字。
  梁大哥找来的大夫说,柳怀重伤未愈,又经寒邪侵体,昨夜宿醉一夜,他的身子本已支撑不住,却不愿在梁大哥面前示弱,仍支撑着上了马,可是那马儿奔出城外,离了他们视线,柳怀一念支撑的最后一分神志也终于溃散殆尽,再也支撑不住他伤残累累的躯体了。
  第五章 如徊梦里 (3)
  这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啊,如江南柳一般的清冷柔韧,如清雪一般孤洁纯净。
  娘曾说过,世间的男子都是寡情薄幸的,可柳大哥却怎么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看着他眉目间痛苦的神色,不知怎的,他未谙世事的心里,竟也纠扯过一丝隐隐的痛涩,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是怎样的感觉啊?满耳全是他促烈的心跳声,而他自己的心跳声呢?心下陡然一紧,他不觉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骤然如被冰水泼醒。他的呢喃呓语仍不住传入他耳里,他的面容却在他眼前朦胧成一片泪光。
  他抬袖抹干了泪,忙转身向门旁奔去。
  背脊紧紧抵住冰冷的雕漆木门,吹刮过脸庞的碎雪带着寒梅的香气,凛冽刺入他的肌肤,他缓缓蹲下身,面颊深深埋入膝间,却听耳边传来一声低叹,他将泪水抑回眼底,抬眸只见,梁子陵正悯然望住他。
  初见时便是那样,在那样一个清冷的寒夜里,穿过蜿蜒的林荫小道,在菊花深处,他拾步踏入那杂草丛生的幽深院落,一阵秋风忽起,吹落满树黄叶,随地翻卷,忽闻一阵歌声,自那庭院深处传来,清稚婉转,隐透悒郁。
  他举步踏入月洞形的石门,满树落叶之下,一袭白衣的小女孩迎风翩然起舞,星月黯淡的夜色中,她那一袭白衣却是皎洁如雪,不染纤尘。
  “湮儿!”一声沙哑的呼唤,如将他自梦中惊醒。然,是谁的梦?他的?还是她的?
  白衣少女坐在他榻前,轻纱罩面,凝目看住他。——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自他口中听到这声呼唤了。第一次——或许他永远不会记得,那个“第一次”罢?
  “我在这里。”她抑下喉间颤抖,轻声答他。只觉手心一凉,却已是被他握在掌心,她在他掌中轻轻一挣,却未能挣脱,莹莹泪光在她眸中闪动,她轻轻侧开脸,下颔轻扬,将泪水凝回眼底,然而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第五章 如徊梦里 (4)
  梦中的男子双目费力睁开一线,一线的目光望住她,她的视线竟是再也收之不回。她见他唇齿翕合许久,方吐出几个颤抖的音字,声音轻如蚊哼,却每一声都令她心悸难定:“你还怪我么?”
  她费力摇头,被他握在掌际的手却难以自制地颤抖。
  他攥住她的手,攥得那样紧,仿佛再也不会松开。
  “子忻哥哥带你走,带你避开这乱世里的烽烟战火,避开这尘世间的纷扰喧嚣,子忻哥哥,带你拣一处山明水净之地,从此隐居,就像当年一样,只有,只有我们二人,你愿意吗?”
  他沙哑的声音中略带凝咽,她却再也无法回答他,只是极力平静下语声,温言劝道:“子忻、子忻哥哥,你、你快些好起来,你好起来我就、就……”一语未毕,已颤不成声。
  他眼瞳渐渐睁大,望住她的目光忽现迷离,她不忍再看,只是垂下了眼,努力将手自他掌中缩回,任凭他再如何施力,她亦再不愿回头望她一眼。
  自榻边抽身站起,她抬起脚步,方迈出一步,背后蓦然一暖,方才握住她的,那只冰冷的手,已从身后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腰间传来的冷意仿佛变做了一阵炽热的暖流,炙烤着她的五内。
  他身上传来的温度缠绕着她,如身坠冰窖一般的冷,然而却仿佛攫住了她心底里那一处最温暖的存在,幻作千缕柔情,甘心伴他沉沦在他的梦境中,哪怕那个梦中,永远不会有她半个身影。
  她忍住了眼中的泪水,任自己在他怀中沉沦,任他颤抖的唇轻轻贴上她的颊边,冷冷柔柔地滑下,侵入她唇中,她只觉蔓延在心底那丝缕柔情,带着缠绵忧伤,直欲躏碎她的肝肠。
  第六章 元宵 (1)
  柳怀见有一丝悲郁之色聚在他眉间,心中不由一沉,矢口问:“他叫什么名字?”
  薛彦看了柳怀一眼,默然一刻,方低头望住酒杯中浮沉不定的月影,一字字道:“他是我哥。他,单名一个‘岚’字。”
  翌日清晨,她悄然从他怀中抽出手臂,披上衣衫,便起身下榻。最后回头静望着他安静得如一个孩子般的睡颜,抬手抚平他紧琐的眉宇,便放下帷幔,起身出了房门。
  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云烟一梦。
  她孤身闯入他的梦境,成为了他梦里的那个人。
  这年的除夕,柳怀都是在病榻中度过,三日后便是元宵,梁子陵在府中铺置打点,煞是费尽了一番心机。
  薛彦留在梁府,照顾了柳怀大半月。这日,待柳怀神志稍清,能勉强走动之后,便再也不愿留在病榻中,坚持要府里的丫头将他扶进书房。
  薛彦此时正在一旁把玩着梁子陵赠与他的砚台,听见柳怀的脚步声,忙奔近前,欲待伸手搀扶,柳怀闻着由薛彦身上传来的那阵幽异的体香,忽感心神不宁,不觉淡淡侧身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望住他蹙眉迟疑了一刻,方问:“这府里……可有丫头?”
  薛彦闻言,立刻轻嗤一声,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玩味笑容,手指柳怀旁侧的丫头道:“你梁大哥身居兵部尚书,这府里怎会没有丫头?难道,她不是丫头?还是你这君子眼里,只能看到男人,看不见女人?”
  知他有心耍弄自己,柳怀本待驳他几句,然而看着他这张脸,神貌竟似极了当年的湮儿,那夜梦中的情形又似重现于眼前,其中难以解清的情愫,让他本就烦闷的心头,更添了几分乱意。
  瞧他又红了脸,薛彦却看得更是得意,凑近他脸,神色暧昧地问:“怎的?莫非……莫非府上的丫头,不合你的胃口?……啊,我差些忘了,你虽是木头,却也是男人……嗯,我也觉得这里的丫头没什么姿色。哎!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今晚就叫梁大哥陪咱们喝花酒去,据说天香楼有位名动长安的……”
  她话音未落,柳怀已再也忍不住,又气又好笑地屈指在他头上狠狠叩了一记:“少年人气血未定,该当戒色。”
  他的手指刚刚触上自己前额,薛彦即已嘻笑着转过身,转身之际,随口嘟囔了一句:“平日为你看诊的孟大夫,今早回乡去了,今个儿梁大哥又四处帮你请医了。”
  他此语一出,柳怀心中不由一紧,至来此半月,他卧病榻间,都不曾再见过梁子陵一面。而梁子陵也未曾来他房中,打扰过他。
  透过半启的雕窗,柳怀望了一眼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只觉整颗心,也似这阴沉的天色,郁愁难舒。
  第六章 元宵 (2)
  眼前忽地一亮,柳怀抬目看去,却是薛彦正望住他笑,那仿佛不识愁滋味的眼里,有着察悉人心的笃定。
  三日晃眼便过,这三日间,梁子陵仍是未入房中探视过柳怀一回。
  及至元宵之夜,柳怀正午小憩睡过了时辰,黄昏方醒,醒后披了大氅,出了房来,四处找寻不到薛彦身影,好容易歹着府上一个丫头,那丫头见是他,不由笑开了双靥,向他眨眼道:“柳公子您可醒了,现下梁大人与薛少侠在留香水榭等着你呢。”
  柳怀微微一愕,随即向她颔首一笑。那丫头待要为他引路,他已摇首称谢,径自迈步向留香水榭方向走了去。
  这些日子,柳怀已可下床走动,却始终不愿踏出厢房的门。毕竟,这里曾经是他的家,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渗透了太多他儿时的回忆。
  他半步也不愿停,出了凝云院,便见一众下人正在水榭外侍侯着,梁子陵与薛彦对酌的身影映在素纨龟纱上,柳怀望住薛彦的侧影,忽然感到有哪里不对劲,可眼见薛彦举手投足间,依旧是平日那般豪爽不羁的架势,虽总觉得有些夸张,可一时竟品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凝神思索间,那头龟纱被一双素手拨开,梁子陵已探出了头来,柳怀微微一怔,见梁子陵已举步向他走来,步至他身前,柳怀方垂了眉,轻声唤道:“梁大哥……”
  梁子陵一语不出,只是萧涩一笑,当即引了柳怀向水榭走去,薛彦的目光一直落在柳怀身上,此时淡淡一笑,默默往杯中注满了酒。
  “梁大哥,至今仍未立家室?”发觉这诺大一个梁府,除了丫头,竟无一个女眷,柳怀不觉感到有些好奇,忍不住问了出口。
  梁子陵淡淡一笑,目光望向天际,柳怀亦不语,片刻后,方听他轻轻一叹:“你嫂子,去岁便去了……”
  柳怀微微一惊,却见梁子陵只是向杯中注着酒,一杯杯饮尽,连饮了三杯,方道:“在乡下娶的。她在时,我忘不了筠儿,待她去了,筠儿也已嫁了人。”
  筠儿。听到这两字,柳怀心中微微一紧:他说的是芷筠姐姐。他与梁子陵、沈芷筠三人,自幼便相识。柳怀至今记得,芷筠姐姐笑起来的样子,如一阵煦风漾面,暖意融融。年少的他当年虽不谙男女之事,却总觉得,芷筠姐姐来日定会是梁大哥的妻子。可是怎料,这世上的有情人,终究难成眷属。
  “你家里出事之后,我便辞别了家父,独自回了故乡洛南,与芷筠道别之时,她跟我说,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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