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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傅含紫《帝女花》 [26]

By Root 540 0
,缓缓起身,转目望住那少年,平静问道:“你为何跟着我?”
  那少年轻轻一笑,脆声反问:“莫非这道路是你开的?还是……你怕我不成?”
  “……怕你?”柳怀双眉深蹙,紧抿下唇,怔怔望住他,不出一语。
  那少年噗哧一笑,低下眉去,柳怀怔怔目光只得顺着他望下去,面色立时大窘——目光扫上自己藏于袖内的手,方见掌际正紧紧攥住那把寒意凛然的长剑,剑在掌中微微抖瑟,柳怀一时哑口无言。
  那青衫少年又是低声一笑,眉色间玩弄意味渐重,柳怀抬目望定他,微微摇头:“有何可笑?”
  “没有!没有!”那少年退开两步,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衣袖,举止间竟有着说不出的别扭。
  见柳怀仍是一脸怔忪望住自己,面现薄怒,那少年终于掩口浅咳一声,忍住脸上笑意,垂眉一本正经地答道:“小弟我是没看过一个大男人脸红的样子,所以觉得有些……有些可笑而已……”一声未毕,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柳怀脸色更红,然而目光却亮如剑锋。他抿起口,再不答话,侧身绕过那少年,径自牵了仍在嚼食草叶的马儿,翻身坐上马背,即控缰离去。
  那青衫少年仍静默立在那里,望住他扬鞭远去的背影,唇畔笑容更深。
  第三章 人事尽非 (2)
  这晚柳怀在附近民舍向人借了灶房,便在地上铺了干草,枕地就寝。
  这一夜都睡得极不踏实,虚浮的影像铺展在眼前,真梦难辨。夜至更深,水露渐重,柳怀侧身向内睡去,终于鼾声渐起。唇际亦勾,面上笑意却伤戚莫辨。
  他梦到了湮儿。她依旧一身素衣,乌发垂肩,笑颜清浅,仿佛这一行所见的那个妖艳女子、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敛散,眼看那个素衣少女裙袂飞扬,在他面前翩跹起舞,舞伐优漫,竟如待将飞天远去一般。
  柳怀心悸不已,张口之际,却骇然发觉唇中竟发不出一丝声响,而见她舞步骤停,双臂高高平展,犹如一只展翅将飞的凤凰。
  他安下心神,却仍是忍不住,一步向前迈出,然而,抬出的手却恰好与她冰冷裙裔在毫厘间擦过,再抬首之际,那个素衣少女已从他视线内消失,天际一只凤凰正展开双翼,羽翼在空中惊起一道血红色的线弧,如梦幻影。
  这一去,从此便是万里的隔阂,他怔在那里,怔望住天际那只凤凰,良久良久,不曾移开目光。
  夜风透衣而入,冷流袭进肺里,却冷不却胸臆间那一点炽灼。目光渐渐朦胧,而却有一抹鲜红在他瞳仁内扩散开来,终化作一只赤红色的凤鸟,从那遥远天际向他飞至,轮廓渐渐在眼中清晰。
  他口齿微颤,唇中却吐不出只字片语,那凤鸟已飞至他身前,足尖甫一落地,便在地面旋了几旋,立时幻作一个身形,背身静然而立,一袭白衣皎洁如雪,在月色下,身周漾开一圈淡洁柔和的光晕,如一个冰肌玉雪的仙子,而在咫尺之外,却令他感觉不到半点冷意,只有融融暖意,沁入心田。
  那种感觉,如此熟悉,像极了湮儿。
  不,他分明就是湮儿!
  他双目一瞬不眨地望住她,看她缓缓侧身,柔和侧颜恍惚便是湮儿,却又令他隐隐觉得陌生。
  对面女子望住他痴怔之色,低掩袖口,嫣然一笑,这个举动让他刹那间惊骇莫定,待她垂敛衣袖,露出颊边那两个浅浅酒窝,他心头突然一震,抬目望去,但见面前少女眸光灵慧,赫然竟是那今日黄昏所见的青衫少年的面容!
  背脊骤然冰凉,他蓦地睁开眼来,方察觉额际已满是冰冷汗水。
  翌日晨晓时分,柳怀拜别了收留他的主人家,备上干粮,便打马向长安而去。
  长安是银夔国帝都,名士流散商旅云集。自大凰国的领土被夔、螭两国分割之后,本是大凰国帝都燕京的财物,都被银夔国君主携来长安。自此商贾往来频密,商栈渐多,日渐富丽繁华。
  这一路上,柳怀都不曾再驻马停歇,至长安已是翌日鸡鸣时分。
  第三章 人事尽非 (3)
  连日来昼夜不停的奔波,并未消磨柳怀的思乡情切,甫入长安,他并不入栈投宿,而是径直往城郊而去——当年在柳氏一门祸变之时,监斩的知院事谢青书敬重柳怀父亲柳仲英的耿介忠直,故为柳氏一门收敛尸骸,葬于城郊。然柳仲英毕竟是钦犯,故墓碑未能刻字留名。
  晨晓霜露未凝,阵阵寒风侵衣而入,柳怀默然跪于碑前,素白长衫依风卷拂,带起枯叶簌簌,身形浸在寒风中,更增清寂之意。
  他合上眼,额头深触冰冷墓碑,那幼年时代的一幕幕往事,都穿透了他封存的回忆,跃入眼前:
  还是孩子时,娘亲常在身后默默为他梳着长发,口中叨声念劝,不外是尽心侍奉太子,在宫中遵守礼矩,别莫辱没了父亲的颜面,诸如此言。他总是笑口一一允诺。尽管他素来乖巧安静,从未在宫中有过半点行差踏错,然母亲仍是每日在他耳边碎碎念叨,柔暖话音里,尽透着对爱子的关切爱慰。
  如今,母亲就沉睡在这地底,却已再不会温柔地出声唤他了。碑下的泥香混杂着鲜草清香,漫入鼻际,充满着怀念的味道。
  依旧还是这方土地,一草一木,一瓦一柱,皆是他所熟悉;。依旧还是长安,是他出生之地,是他幼时生长之地,在这里,父亲曾握住他的小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在这里,母亲曾在他与伙伴们出门玩耍之前,为他披加衣裳,提醒他早些回来,且莫耽搁了用晚膳。
  而如今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当日他曾潜入昔日的“柳宅”,望眼那一景一物,依旧仍为他所熟悉。可是如今,昔年曾在那庭廊下,花圃间,伴他玩耍的那些姊姊们熟悉的面孔,却早已寻不得。府中全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容,而在府前,那熟悉的朱漆大门前,红木匾额上,镶成的金字也早已变为两个隶书的“梁府”,曾守卫他家门的两尊石狮像,依旧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姿势,肃穆伫立在门前,如两尊守护神,看守沉睡在府里的人们,月晖照出石狮眼中那警备的冷色。
  一切,都再也回不去,回不去了。那里,已不再是他的家,而长安,也再无他柳怀的容身之地。
  思绪芜杂之际,忽闻身后足声响动,柳怀一怔回眸,但见清冷月光下,立着一个俏生生的人影。
  柳怀按剑而起,定定望了他一刻,终于冷声问:“为何一直跟着我?”
  那名唤“薛彦”的青衫少年见他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脸色,不由有些气馁地叹了声气,那叹息声无辜得好似一个孩子,却又透着几分恶童的狡黠:“你这木头木脑的男人,真这么忘恩负义,连你救命恩人也不记得了?”
  他此语一出,柳怀脑际忽有灵光一闪即灭,再凝目望了她一刻,终于摇头:“抱歉,恐怕您是认错了人,在下一介庸人,有何德何能,蒙公子相救?”
  言罢,柳怀向薛彦深深一揖,心中默默称谢,随即再不打话,转身便走。怎料那薛彦却冒冒失失追出几步,一掌拍上柳怀肩后,清脆的声音里竟含了几分怨气:“你这人怎能这样啊?人家好心将你从万军之中救出,为你医好了伤,又帮你撑船,你这木头居然转脸就不认人了?”
  他一语未歇,柳怀已转过头,清冷目光淡淡扫过她一眼,眉间穆色迫得她硬是生生压下了要到口边的话语。
  柳怀却已不再理他,转身翻上马背,默然扬鞭离去,身影不一时便没入了斜阳夕色中。
  第四章 故友 (1)
  毕竟忧心柳怀的身体,薛彦终于立定了主意,奔到梁子陵身前,轻声丢下一句话:“梁大哥请放心,小弟一定想法子将那木头带回来见你。”一语毕,便提了包袱奔出客栈,逐着覆满雪的街道上,那行浅浅的马蹄印,寻路而去。
  次日天明,柳怀便携了马,欲出城去。这日长安飘起了细碎雪沫,柳怀从风氅内探出头,用力呼吸着这难得的冷风,然而胸臆间,却总有那么一抹纤隐的痛,始终徘徊不去,如坚冰下的暗火,烧绞着灵魂最深处的一点渴望,明知一些东西已再寻返不复,然而那梦一般渺远的渴望,却一日日更加热切。
  漫漫前路,仿佛都被埋覆在深雪中,而回首只见,远远处隐现银夔国帝都长安的轮廓——那里曾经是他的家乡,然而他当年,早已同他的家人一起,以一介罪臣的身份丧身于此,今颠簸在外十余年,那里已再无他柳怀容身之所。
  然而他现在,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忽然仰起头,望空长笑,那样忧愤的笑声,似欲宣泄尽压憋在内心十多年的纷繁愁痛,也竟像为自己无根漂泊的宿命,由心底发出一声自解的嘲叹,又或是欲向天诉尽,心底那一点无望的痴缠,斩断过往所有情丝恩怨,诉尽他的怨恨情仇。
  仰起脸,任由从天而降的雪沫争先恐后地将他埋葬在腊月深冬的寒气中,直至长笑声渐渐散去,吸入肺中的寒气牵动昔年于马上征战所留下的旧伤,令他禁不住掩口浅咳,这一串咳嗽,竟似再也停不住,直至一股腥甜之气冲喉而出,他掩袖拭去唇边的残热,然而低头之际,袖襟上那一抹夺目的凄红色,却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苦笑一声,再次重新翻身上了马背,座下白驹踏着轻缓的马步,载着他向着彼方渐起的夕色下,那座轮廓清晰的古城迈去。
  柳怀自小便听人说,长安有一味酒,名唤“醉生梦死”。他柳怀自幼安规蹈矩,从军之后更是从未沾过一滴酒。而今在这世上苟且二十余载,不妨且趁今宵一醉,且看这味酒,是否真能带他“一梦浮生”,且看这味酒,是否真能令他在醉死之后,重回故地、重遇故人。
  在世二十多年,他似乎一直都太清醒了,不曾醉过,那么不妨,便趁今宵这良辰夜色,且尝一次这种醉生梦死的浮生之乐。
  一踏入客栈,他便褪去风氅,解下腰侧那柄平日寸不离身的长剑,吩咐小二上酒。那小二见他容貌秀净,衣衫不俗,当下为他取了一壶凤翔西凤酒,又问可要下酒菜,柳怀只是摇头,端起酒杯,自酌自饮,不知其味。待半晌后,只感喉下火辣辣地烫灼,想起昔年在军中,每回大获得胜,那些下属弟兄们总会聚首一处,痛饮千杯。唯他一人冷冷清清地孤身坐在远远处,静静吹着冷风,望住那些平日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聚在火堆处狂欢痛饮之态,只觉似乎一切的喧闹,都与他柳怀全无相干。那些兄弟笑他清高矜贵,他也一笑淡然,不置可否。
  第四章 故友 (2)
  或许,唯有似冯珏那样生性粗豪的男子,方能走近他罢?然而,他们却也并非知己,而知他最深的那个人,却一直都防备着自己,一直以来,太子萧朔虽与自己以兄弟之礼相待,然萧朔对自己的猜忌,柳怀不是不知,只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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