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保姆 [7]
加湿器还在突突地吐出一阵阵水汽,旁边的烟灰缸里有两枚烟头,使得弥漫着空气清新剂味道的空间里又混杂出一股烟味,很呛人。我忙把窗户打开。竹椅上扔了两条浴巾,还是湿的,我把它们拿出来,在储藏室里找到晾衣架,支起来晾上。幸好他们没用那个大浴缸,我好像捡到了大便宜,那种大浴缸收拾起来很费事的。把里面的衣服捡出来,我还在不解,齐总到底图个什么,实在想不通,这姓陶的到底是干什么的,难道他比齐总更有钱?只能这样去理解了。齐总都那么有钱了,比她有钱该多有钱呵,世界太大了,我怎么看得到头。我对他们充满了好奇。
刚才我听他们说春节要去香港。下星期四就是春节,齐总肯定要放我假,把我放出去。我不想出去,出去了就得回地下室睡。春节放假出来的保姆太多了,和她们挤在一起,我想着都害怕。我要跟齐总说,我不要加班工资,我白给她干,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把家交给我。算了算了,回去就回去吧,说不定遇得到说得来的保姆,我们到处逛逛,过那么大个节,花点钱也是应该的,不要太苛刻自己,再说过春节总会有些额外收入的。
齐总会不会给我发红包呢。我想起去年在张夫人家,才把早饭端上桌,张夫人就递给我们两个保姆一人一个红包,有五百块,抵我半个月的工资呢。春节也没放我们假,过后又有一百五十块加班费,那个月我多挣了六百五十块钱。春节过后我才回的家,给娇娇买了一套衣服,一双旅游鞋,还有几块巧克力。娇娇高兴坏了,天天赖着我不离身。
齐总会发多少呢,想起昨天我们俩开始说话了,聊得还很开心。多半会是在她家过年,要不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请我来了。只是我才来,也不敢想太多,但也不至于一点都不表示吧。这两天我再把活儿干仔细一点,让她挑不出什么,知道了她的口味,把我的手艺抖出来,天天给她弄好吃的。她不可能在这最易卖弄有钱人优越、最易勾通主仆情感的大好时机里,连哼哼都不哼哼一下吧。会是多少呢,看她出手那么阔绰,怎么也不可能太少,发个什么一百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拿得出手么。那会是几张呢,两张,三张,真让人猜不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可能一点都没有。说不定那个蠢猪似的男人春节见面也会随手给我一两张呢。
春节真让人期待。
做完卫生,我把脏衣服拿去洗。保暖内衣和家居服颜色相近,扔进洗衣机里。另有一条牛仔裤,一条黑裤怕染色,得分开洗。按洗衣程序,下水之前先翻裤兜,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在兜里。手伸进去,真是乐死我。竟觉得齐总有些单纯,可爱。怎么她也用这种方式考验我呀。这法子多老套呀。又在兜里塞钱。稍有点经验的保姆谁还上这当呀,何况我是高级保姆。我把兜里的钱掏出来,两张一百,一张五十,三张十块。这算什么,我还遇着过行李箱里的一沓百元大钞,少说也是上万。那些没见识的保姆来呀,偷偷抽一张揣了,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雇主不会发现。告诉你,多少张,雇主心里清楚得很,只要伸手,对不起,请你走人。有钱女人哪会把钱放衣兜里,都放在包里的,把我的智商想得太低了吧。齐总呀齐总,您考验我,我难道不会反考验么,给我加分吧。我把钱理好送回齐总的卧室,放在梳妆台上,还用一瓶香水压住。晚上回来,我还不给她说,我还让她自己惊喜。惊喜之后还觉得没有必要跟我解释。
晚上回来,齐总心情持续向好,不知是被爱过的原因,还是看到了梳妆台上的钱。今天的晚饭看来很适合她的口味,她吃了不少。我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很晴朗。
收拾完厨房,我去给齐总把床铺开,给加湿器加水,打开。出来时,齐总在沙发那边走来走去,边看电视。我打个招呼,哟,散步呢。
齐总说,吃撑了。
我说,总算让您吃好了,您看,您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我就能做好。齐总没有立即接话,但看我的眼神很友善,我想她可能乐意跟我说些话,也不急着离去。假装去整理沙发。
果然。齐总说,你一个人出来,家人同意么?
我有点摸不透她想知道什么,我们保姆出来干活儿不能给雇主太恋家的感觉,那会让她们不踏实。我说,出来挣钱怎么不同意,要不在家饿死么?
齐总笑了笑,说,你有家么,你老公也不反对你出来?
我知道她说的那个家就是婚姻,她也有心情关心我这些问题。出于对失婚女人的同情和关照,我当然不好在她面前大谈我和张胜华的感情有多深。我说,他反对有什么用,要吃饭呀,孩子上学要花很多钱。
齐总说,你不怕他不高兴?
我有点奇怪,齐总怎么老要在这个问题上问清楚,便应付道,不高兴也得出来,他又养不活我。
齐总叹口气,改变了话题,现在离婚的可真多。
我忙附和,是呀,是呀。
她说,何小姐也是离了婚的。
我说,真的,她那么年轻,我还以为她没结婚呢。
齐总说,不年轻啰,三十五了,去年离的,上个阿姨你看到过没有。我忙点头。她又说,也是离了婚出来的。
我说,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个样子,我的朋友还不是好多都离了,特别是有钱人,我在北京走了那么多家,没一个是完整的,就是没离,那些男人也都不回家。
我的话正好迎合了她的心,她感兴趣了,问我,真的?
我有些得意,说,是呀。又把我看到的那些家庭不幸、不正常情况大肆渲染了一番。
齐总果然爱听,听了之后,人就放开了,说道,结婚有什么用,还不如一个人,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我说,是呀是呀,两个人在一起,您还得看他的脸色,一个人多自在,需要了找个情人,男人都可以这样玩儿,女人还不是可以。
齐总大概没想到我还会有这番见识,很是受用。我看到她的脸微微一变,一丝羞涩从她眼里泻出。原来她并不是我想像中那种放得开的女人。她说,现在那些有钱男人有几个不在外面花的。
我投她意说道,女人有钱还不是可以用钱买爱情,买享受。
齐总没接我这茬,说,我以前的老公也在外养女人,开始打,后来干脆就离了,他都又结婚了。
我听出点什么味道,顺着她的话说,我们两口子还不是打着过,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不吵闹的。
齐总接着说,我们俩从结婚第一天就打,这还不算什么,主要是觉得和他没有共同语言,他说他的,你听起来觉得好笑,那么幼稚,根本不想听他说。
看来齐总确实是个性情刚烈的人。我很来事儿地给她递话,陶先生你们很说得来。
齐总说,是的,我们俩在一起就觉得思维方式差不多,什么事,大家一说都觉得该这样,很默契。
说起陶先生,我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了,我问她,陶先生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齐总说,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一起合作做生意。
我问,到现在你们都是合作伙伴?
齐总说,是呵,现在的天下是我们一起打出来的。
我其实很欣赏这种男女关系,继续递话给她,您怎么没和陶先生结婚?
齐总忙解释道,我不会去破坏人家的家庭。
原来陶先生还有家庭。那齐总算什么,二奶?我感到好笑。口里却说,陶先生老婆肯定没您那么出色。
齐总脸上有些得意,不屑地说,他老婆长得很胖,一百六十多斤。
我故作惊讶道,天哪,一百六十多斤该是什么样子,那陶先生更应该和您在一起了。
齐总忙说,不不,我没那么坏,这样就够了,再说结婚有什么好,真在一起,时间一长就会彼此厌倦,这样还好些,这样他还知道珍惜你。
从她的口气里我又隐隐听出了另一种无奈。我现在弄清楚齐总为什么找我说话了。她想解释,原来她还是很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哪怕那个人是个卑贱的保姆,她也想向人说明她不是个坏女人,只是生活要这么来。她需要得到他人认同,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在我的印象中,哪个二奶不是理直气壮,一副付出就该得到回报样。她竟为此感到不安,可怜的女人。齐总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一下就没了,哪怕昨天她还拒我于千里。她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强悍,她也只是个平常的女人,很有钱罢了。我想起来,外表越是强悍的人,其实内心越是虚弱,就因为内心虚弱,她才需要外表强大。懂了她的意思,我也不故意怂恿她。调侃道,倒是呵,说来有钱人需要什么婚姻呀,婚姻是属于穷人的,那些大明星、大富婆有几个是结了婚的,穷人没有钱,只好搭伙过日子,好和坏都凑在一起,还不敢随便说离婚,离了得各自买一套房子,哪有钱买,有钱人到处都能买房子,各人住一边,高兴了在一起,不高兴了又各玩各的,还能保持新鲜感和距离美。
齐总笑起来,掩都掩饰不住的自以为是。
看我的马屁拍得有多好,就像真的一样,齐总不喜欢我都不行。我拿不准是否再诱导她说下去。作为保姆,能分享到主人内心的秘密,一方面是好事,可以融洽主仆关系,可另一方面也是很冒险的,容易把自己搅入到雇主家的是非当中,处理不妥时,他们会一致认为是你在从中作祟。我不想和她把关系处得多深入,我只想在预期内挣到足够的钱,走人。我试着改变一些话题,说,齐总不太爱看电视。齐总说,哎,一阵儿一阵儿的,这段时间没有好看的,嗯,我上网去了。她也不说一声你想看你看吧,径直把电视关了。
17
第二天早上,临出门时,齐总走到吧台边,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两把钥匙,对我说,这是开门的钥匙,这是拿报纸的钥匙,拿报纸和信在一楼大厅里。
齐总总算把大门的钥匙交给我,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其实,到别家也会很快给我钥匙,只是旁门的钥匙。虽然齐总家没有旁门,可接过大门钥匙,我还是有些感动。至少说明了一点,她不讨厌我,想长期雇用我,她的眼神甚至让我感受到她开始喜欢我。还有什么比赢得雇主的信任更能鼓舞一个保姆的心,我心情愉快地把她送出家门。
确信齐总已被电梯带下楼去,我才拿着钥匙去捅了一下门,果然捅得开。有了大门钥匙,就意味着,在不妨碍工作的前提下,我可以出门去遛遛了,当然是再混熟一点之后。再想,一直保持好这种状态,到了春节,她能不发个红包给我么。给人当保姆我图个啥,不就图主人对我好一点,吃饱饭,有些工资以外的实惠,不求比别的保姆高,但也不要比别的保姆低吧。虽然放慢了拍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做卫生,到下午还是没事儿可干了。我无聊地走过来走过去,做点什么呢?
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