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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梅次故事》 [10]

By Root 941 0

记者,获过全国新闻大奖。此君最大的癖好就是在新华社内参上给下面捅篓子,
各级领导都怕他多事,总奉他为上宾。本来晚餐杨知春要请的,听说晚上朱书记
要亲自请,他就改在中午请算了。杨知春在电话里很客气,感谢朱书记对宣传工
作的支持。他请赵一普一定把他这个意思转达给朱书记。

最后赵一普拨通了崔力的电话,' 崔记者吗?我是朱书记朱怀镜同志的秘书
小赵,赵一普。朱书记晚上想宴请你,你没有别的安排吗?' 赵一普听得出,崔
力很是感激,却有意表现得平淡,' 哎呀,今天晚上只怕不行呀,杨部长今天一
大早就同我约了。' 赵一普说:' 我已同杨部长汇报了,他说晚上就着朱书记的
时间,朱书记请,他就安排中午请你。你说行吗?' 崔力故作沉吟,说:' 那就
这样吧。我说,你们地委领导太客气了。他们这么忙,没必要啊。' 赵一普客气
道:' 哪里啊!朱书记说,你一向很支持我们地区的工作,再忙也要陪你吃餐饭。

崔记者,在梅次有什么事要我效劳的,你只管吩咐,我一定尽力去办。' 崔
力说:' 不客气,不客气。以后多联系吧赵秘书。' 赵一普立即跑去朱怀镜办公
室,报告说:' 朱书记,联系好了。这位记者叫崔力……' ' 就是崔力?' 朱怀
镜说道。

' 朱书记认识他?' 朱怀镜淡然一笑,说:' 听说过,是个人物吧。' 荡漾
在朱怀镜脸上的是介乎于冷笑和微笑之间的笑,叫人不好捉摸。但只凭只觉,赵
一普也可想见,朱书记对这位崔记者并不怎么以为然。仅仅因为嫖娼被抓了,就
身价百倍了?天下哪有这般道理?可崔力又的确因为嫖娼被抓了,地委副书记和
宣传部领导都争着要宴请他。

赵一普见朱怀镜没事吩咐了,就准备回自己办公室。他在转身那一瞬,忍不
住无声而笑。可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尽情释放,朱怀镜在背后发话了:' 小赵,
我去缪书记那里。' 赵一普飞快地把脸部表情收拾正常了,回头应道:' 好的好
的。' 朱怀镜敲了缪明办公室,听得里面喊进,便推开门。见政研室主任邵运宏
正在里面,朱怀镜笑着说:' 哦哦,打搅了,我过会儿再来。' 缪明马上招手,
' 怀镜同志,我们谈完了。进来进来。' 邵运宏便站起来,叫声朱书记,点头笑
笑,出去了。

缪明桌上又放着一叠文稿,不知是讲话稿,还是他自己的署名文章。依然是
大大的废字符号,将整页文字都毙掉了,四旁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早听说邵运宏
的文字功夫不错,却也伺候不了缪明。心想缪明哪有这么多工夫修改文章?更要
命的是邵运宏他们写的文章,到了缪明手里,就不是修改,而是重写了。缪明摩
挲下腹的动作那么悠游自在,显然多得是闲工夫。

朱怀镜在缪明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先将自己分管的几项工作汇报了,再
随便说到牛街派出所同梅园的纠纷,又把崔力被抓一事详细说了。

缪明听了,摇头晃脑好一阵子,叹道:' 这些记者,也太不自重了。' 朱怀
镜点头说:' 的确不像话。但问题不是一个记者怎么样,我们不能听凭派出所三
天两头到地委行署的宾馆去抓人,弄得人心惶惶。真的这样下去,外面客人就视
梅次为畏途了。说到底,这是投资环境啊。' 缪明说:' 我给吴桂生同志打个招
呼,要他向下面同志强调一下吧。' 朱怀镜说:' 应该有个治本之策。我建议,
以地委办、行署办的名义发个文件,就公安部门去宾馆检查治安作出规定,限制
一下他们。鉴于这项工作牵涉到执法问题,为甚重起见,我建议地委集体研究一
下。' 缪明点着头,这个这个了片刻,说:' 行,下次会议提出来。是不是这样,
我同龙标同志说说,请你和龙标同志牵头,地委办、行署办和政法委抽人,先研
究个稿子,到时候提交会议讨论?' ' 这个我就不参加了吧!这是龙标同志管的
事,我不便插手啊。' 朱怀镜语气像是开玩笑,心里却是哭笑不得。心想缪明怎
么回事?他自己总沉溺在文字里面也就算了,还要把整个地委班子都捆在秘书工
作上不成?起草一个文件,只需将有关的地委副秘书长叫来,吩咐几句,再让下
面人去弄就行了。缪明倒好,居然要两位地委副书记亲自上阵。

缪明却只当朱怀镜在谦虚,说:' 哪里,都是地委工作嘛!好吧,你也忙,
就不参加草稿研究吧。不过这事你要多想想啊,你的点子多。唉,这些记者,太
不像话了!' 朱怀镜笑道:' 缪书记,你听说过一个段子吗?比较记者跟妓女的
异同。' 缪明头一次听见朱怀镜同他说段子,眼睛亮了一下,不太自然,却马上
笑了起来,' 没听过。' 朱怀镜说:' 不同之处,记者是捅篓子,妓女是篓子被
捅;相同之处,记者和妓女都收取稿(搞)费。' 缪明哈哈大笑,道:' 没想到
怀激还这么幽默!' 同缪明在一起,此类玩笑当适可而止。朱怀镜再聊几句,就
想告辞了。缪明却站了起来,离开办公桌,慢慢走了过来,同他并肩坐在沙发里。

看样子缪明还有话说。可他半天又不说,只是一手敲着沙发,一手揉着肚子。
朱怀镜又想起缪明的所谓涵养了。似乎他的涵养,就是不多说话,多哼哼几声,
多打几个哈哈,不停地揉肚子。

的确看不出缪明要说什么,朱怀镜也不想无话找话。憋得难受,就起身告辞
了。在走廊里低头走着,他再一次佩服缪明内心的定力。像刚才那样,两个人坐
在沙发里,一言不发,他心里憋得慌,而缪明却优游自在。天知道这人真的是道
行深厚,还是个哑蚊子!这时,朱怀镜无意间瞟了眼门口,正好邵运宏从这里走
过。朱怀镜便点头笑笑。他一笑,邵运宏定了一脚,就进来了,说:' 朱书记您
好。' 朱怀镜合上手中的文件夹,身子往后一靠,说:' 小邵坐吧。' 邵运宏坐
下来,有些拘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笑着。他是见朱怀镜望着他笑了,
仓促间进来的,事先没有酝酿好台词。朱怀镜随意道:' 小邵,梅次的大秀才啊!

' 邵运宏摇头苦笑道:' 真是秀才,生锈的锈,废材料的材。缪书记水平高,
要求也高,我是一个字也写不出了。感觉就像脑子生了锈。' ' 是啊,缪书记是
荆都一支笔,有公论的。' 朱怀镜说。

邵运宏半开玩笑说:' 朱书记,我在这个岗位上很不适应了,得招贤纳士才
是。请你关心关心我,给我换个地方吧。' 朱怀镜笑道:' 小邵你别这么说啊,
你们政研室是缪书记亲自抓的,你是他的近臣,我哪有权力动你?' 邵运宏只好
说:' 是啊,缪书记、朱书记对我和我们政研室都很关心。' 邵运宏本来就是进
来摆龙门阵的,不能老坐在这里,说上几句就道了打搅,点头出去了。朱怀镜自
己也是文字工作出身,很能体谅秘书工作的苦衷。邵运宏嘴上只好说缪书记很关
心,实则只怕是一肚子娘骂不出。

第五章

朱怀镜在梅园餐厅里吃过中饭,刚回到房间,手机就响了。刘芸正给他倒茶,
听得手机里传出女人的声音,她便低头出去了。原来是舒畅打来的电话,' 朱书
记,吃中饭了吗?' ' 吃了吃了。你吃了吗?' 朱怀镜放下中文包,靠在沙发里。

' 朱书记,宾馆饭菜怎么样?' 舒畅说。

朱怀镜笑道:' 宾馆里的菜,哪里都一样,真是吃腻了。好在我的胃很粗糙,
什么都能吃。怎么?今天请我吃晚饭?' 舒畅一笑,说:' 我说得好好策划的。

我准备好了再请你。' 朱怀镜笑道:' 别弄得这么隆重啊。' 舒畅说:' 你
是谁嘛,不隆重怎么行?朱书记,你一个人在这里,说不定缺这个少那个的,你
得跟我说啊。对了,你的衣服自己洗?让我给你洗洗衣服吧。' 朱怀镜说:' 不
给你添麻烦了。我什么事都做过的,洗衣服不在话下。' 舒畅说:' 你们男人,
衣服哪洗得干净?还是我来替您洗吧。' ' 真的用不着,舒畅。我的衣服都是交
给宾馆洗的,很方便。' 朱怀镜觉得话似乎太生硬了,又补上一句玩笑话,' 舒
畅,你放心,保证下次你见到我的时候,不让你闻到我身上有什么怪味。' ' 我
今天晚上还是过来看看您,看您缺什么少什么。' 舒畅说得很平静。

朱怀镜听了,竟微觉慌乱,' 你……你来吧。' ' 那您好好休息吧,不打搅
您了。' 听上去舒畅很是愉快。

朱怀镜放下电话,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静了静,忽又觉得自己可笑。

这个中午他睡得很不安稳。

下午他没有出去,在办公室看了一会儿文件,然后上网。开通了因特网,有
意思多了。还是职业习惯,他访问别的网站,照样喜欢看经济和时政类新闻。他
整个下午都是在磨洋工,只想快点儿下班,巴不得一眨眼就到晚上了。他很吃惊
自己几乎有些少年心性了,心想这样还是不好吧。

赵一普终于过来提醒他,' 朱书记,就去梅园吗?' 朱怀镜刚才一直想着别
的事,竟一时忘了,说:' 哦哦,对对。你同杨师父在下面等着吧,我就下来。

' 赵一普下楼去了,朱怀镜轻轻把门掩上,想再呆一会儿。他不想去得太早
了,一个记者,就让他等等吧。他推开窗户,微风掠过樟树林,扑面而来,有股
淡淡的清香。临窗枝头,两只叫不上名的鸟儿,正交颈接项,关关而鸣。他甚至
不情愿去应酬什么记者了,就让小赵敷衍一下算了。毕竟又不能这么小孩子气,
过了十来分钟,他只得提上包,下楼去了。

赵一普忙迎上来,接过他的公文包,小心跟在后面走了几步,马上又快步走
到前面去,拉开车门。他慢慢坐了进去,赵一普轻轻带上车门,然后自己飞快地
钻进车里,好像生怕耽误了领导的宝贵时间。

杨知春和于建阳等几位,已陪同崔力坐在包厢里了。'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
了。' 朱怀镜伸出手来。

大伙儿全都站了起来,笑眯眯地望着他。杨知春一边说着朱书记太忙了,一
边将朱怀镜伸过来的手引向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介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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