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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国画》 [64]

By Root 774 0
书长赏脸。柳秘书长笑道:“有饭吃是好事,我会来的。但是不急于这一段吧,来日方长。”朱怀镜知道柳秘书长说的来日方长,是想等抓廉政建设的风头松动些了再说。他心里却先害怕起来,这吃不尽的饭喝不尽的酒真有些让人受不了。朱怀镜对这种应酬一直很矛盾,心里着实烦,可真的没人请他这里喝酒那里喝茶他又会觉得自己活得好没身份。这时又上来一道菜,是蛇和鲵鱼和在一块儿清炖,一问菜名,小姐说叫“鱼龙混杂”。柳秘书长这回嘴巴都没张一下,立马开怀大笑。   柳秘书长少有的豪兴,所有话题都是他掌握着,气氛闹得很热烈。雷拂尘虽年纪同柳秘书长差不多,现在也副厅级了,却很是恭敬。皮杰本是随便惯了的,也见多了大场合,但今天是朱怀镜请客,又有柳秘书长在场,他也很君子。其他几位更不消说了。玉琴不方便同朱怀镜坐在一块,有意回避着,同宋达清一块坐在他的对面。也许是喝洋酒的缘故吧,今天席上的喝法也显得斯文些。东道主朱怀镜敬了几杯之后,不再有人提出来干杯,都是小口小口优雅地抿着,听柳秘书长高谈阔论。柳秘书长的口才本来就好,几杯洋酒落肚,更是口吐莲花了。朱怀镜微笑着注视柳秘书长,不时点头,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可他猛然发现柳秘书长眼睛的余光总在玉琴身上游移,便明白这位领导的兴奋并不来自洋酒,而是因为面前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女人。有女人在场,柳秘书长向来兴致很好,不过做得比较含蓄。含蓄差不多等于艺术,有领导艺术的领导往往是含蓄的。朱怀镜感觉自己笑得十分难受了,却只能朝柳秘书长笑。大家正绅士般品着酒,说着笑话,小姐又上了一道菜,只见一盘大小不一焦黄香酥的丸子,看着很舒服。不待有人提问,小姐报了菜名:“混蛋称皇。”柳秘书长听了觉得有意思,便问:“怎么叫这菜名? ”小姐解释道:“这是鸡蛋、鸭蛋、鹌鹑蛋三种蛋黄混在一起做的,所以叫混蛋称皇。”柳秘书长纵声大笑,说:“真是刁钻得可以。幸好当今没有皇帝了,不然这可是要杀头的啊! 好! 这菜名到底还有点反封建的意思。吃吧。”柳秘书长先尝了尝,连称道:“这混蛋称皇也很好! ”大家这才谦让着去尝,都说混蛋称皇好,混蛋称皇好。   整个儿下来就这么不断地上着黑色幽默的菜,大家吃得简直乐不可支了。终于,一瓶大轩尼诗喝完了,朱怀镜说再来一瓶。柳秘书长怎么也不让再开了,说:“今天的酒恰到好处,恰到好处,谢谢了。”朱怀镜问问大家是不是吃好了,再说声不好意思,就叫小姐买单。小姐刚去巴台,陈清业过来了,说:“今天难得这么多领导光临寒店,就算我请客吧。”朱怀镜把手摇得像扯鸡爪疯,说:“不行不行,说好了我请的。”他觉得今天既然是请柳秘书长,人情就一定要做得真心真意,非得自己买单不可。陈清业见朱怀镜这么蛮,只好让小姐送单子过来。小姐将夹板恭恭敬敬送到朱怀镜手上,说:“一千八百八。”大家便望望桌上的碗盘杯盏,说不贵不贵。朱怀镜掏出一千九百块钱递给小姐,说:“对对,不贵不贵。不要找了。”心里却想这些人说不贵,一则不是花他们的钱,二则是摆摆见多世面的派头。方明远毕竟是当领导秘书的,见场面差不多了,他便早打了司机小张的传呼。   大家起身握手道别,再次道谢。陈清业同各位道了感谢,叫朱怀镜:“朱处长,上次那个事,我想同你说说。就两句话。”朱怀镜蒙头蒙脑地跟陈清业去了另一间没人包厢,问:“什么事? 这么神秘? ”陈清业掏出一叠钞票,说:“朱处长,这钱你不拿回去就见外了。你的面子老弟我替你做了,你就不要再说什么了。”朱怀镜正推让着,方明远在外面叫他了,陈清业便把钱塞进他的兜里了。朱怀镜不便多推辞,也顾不上说谢谢,只对陈清业做了个鬼脸,匆匆出来了。   再次握别。人一喝了酒通常比平时更讲客气。朱怀镜暗示玉琴:“梅总,拜托你等会儿给那个傻家伙打个电话。”玉琴笑道:“你放心陪秘书长吧,我会打的。”柳秘书长过去又一次同玉琴握手,说:“在荆都这么多年,居然没有发现龙兴有位这么漂亮的总经理。真是遗憾。”这话听上去像是玩笑,大家便笑了。只有朱怀镜笑得心里酸不溜秋。   各自上了车,分头回家。朱怀镜和方明远仍是坐柳秘书长的车。车子走了一会儿,小张问是径直回去,还是去哪里。柳秘书长问朱方二位:“你们今晚还有安排吗? ”朱怀镜玩笑道:“听秘书长安排,还有谁敢安排我们? ”柳秘书长便说:“我们干脆上伊甸园喝茶去。”朱怀镜心想方明远说的果然真有其事。方明远说:“对对,喝喝茶好。”朱怀镜也忙说:“喝茶去喝茶去。伊甸园那地方不错,氛围很好。”他本想说那地方很有情调的,临出口就改作氛围了,生怕沾着那个情字,让柳秘书长疑心他知道了什么。柳秘书长亲自挂了手机:“小夏吗? 对对,是我。我同几位朋友过来喝茶。四位,对对四位。”一会儿到了伊甸园,车子没有停在正门前,却往旁边开去。那里有道侧门,徐徐打开了。车子进去,门又一声不响关上。下了车,朱怀镜发现这是个幽雅的后院,灯光明灭处,一位丰腴的女人笑吟吟地站在那里。这必定是夏娃了。柳秘书长快走近她了,她便上前几步,伸过右手,却并不是握手,只是拉着柳秘书长的手。左手便在柳秘书长肩上轻轻拍打了一下,像是发现那里落满了灰尘。柳秘书长让夏娃拉着,走在前面,朱怀镜三位便同他俩适当拉开些距离。   夏娃领着四位进了二楼的一间包厢。这是那种类似老式戏院的包厢,正面是通向走廊的门,背面却敞着,凭依栏杆,可以望见下面的散座,散座顶头正对着包厢的是个低矮的舞台,有乐队在那里演奏曲子。几位坐下,马上就有小姐送茶过来了。柳秘书长告诉夏娃:“这位是朱处长。”朱怀镜便朝夏娃点头致意,心想方明远、小张同她早是老熟人了。果然方明远和小张也正同夏娃点头致意。夏娃只是将头微微勾了下,表情也很淡。她紧挨着柳秘书长坐着,一手看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搭在柳秘书长胳膊上,同柳秘书长说着悄悄话。轻柔的曲子月光般流淌着,浸润了一切。大概夏娃说着什么让柳秘书长很高兴了,他轻轻拍了她的手,女人就掩着嘴无声地笑。朱怀镜感觉柳秘书长和夏娃那样才是这种场合喝茶的情调。方明远偶尔凑过头来同朱怀镜说话,朱怀镜往往只同他说一两句,就马上把头竖起来。方明远以为朱怀镜很着迷这里的音乐,便不再打搅他,也慢慢地品着茶,欣赏着音乐。朱怀镜是尽量避免同方明远交头接耳的,怕柳秘书长以为他俩在说他什么。灯光幽暗,朱怀镜看不清夏娃的长相,只是可以感觉出她身子的曲线随着坐姿魔幻般变化着,每一种姿态都楚楚动人。想这女人人前如此仪态万方,人后必定风情万种了。朱怀镜暗自感到一种冲动,很想玉琴了。可玉琴的电话还没有打来,他脱不了身。   朱怀镜陪着柳秘书长坐了约个把小时,手机响了。一接,正好是玉琴的,他便说:“哦哦,我在外面有事呢,行行,好吧。”柳秘书长轻声问:“怀镜有事吗? 有事你先走吧。”朱怀镜轻轻说道:“家里电话,说家乡来了几个人,在家里等我。不当紧,我那位不会来电话催我的。”此等情境,不必过多客套,朱怀镜只无声地朝大家扬扬手,就出来了。小张随了出来,问要不要送一下。朱怀镜说不必了,叫个的士飞快到了。   朱怀镜坐在的士里,猜想柳秘书长今晚只怕要在这里陪夏娃过夜了。他真担心到时候方明远和小张怎么脱身,两人总不能坐在包厢里等个通晚吧? 那么只有柳秘书长到时候打发方张二位先回去了。官当到了一定级别,身边有一两个情妇,似乎已成风化了,只是大家心照不暄而已。领导的隐私对身边最亲近的部下并不保密,其实上也保不了密,因为领导总不至于一个人坐着的士跑去幽会吧? 相反,部下们大凡都会因为领导对自己不避隐私而感到受宠若惊,更加效忠上司。聪明的上下级,就是谁也不点破这种事。这就像在公共场所有人放了个很响的屁,谁都清楚这声音是谁的屁股下面发出的,谁也都会凭着起码的修养表示充耳不闻,但如果有谁忍俊不禁,说这是谁谁放的屁,那就太没有意思了。不过下级有了情妇,还是不敢让上级知道的。这也可以拿放屁来打比方。家里大人放了个屁,没有人敢说什么。小孩子放了屁,大人会说这孩子! 快到龙兴大酒店了,朱怀镜猛然想起那天在柳秘书长家里见过的那副古对联,便独自幽默起来:柳子风,你是“春风放胆来梳柳”,我且“夜雨瞒人去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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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画 作者:王跃文
  三十   这天上午,朱怀镜约了裴大年来办公室。事情本可以电话里说的,朱怀镜故作神秘,说电话里不方便。裴大年不一会儿就驱车而来。因朱怀镜说了要同他单独谈,裴大年便让秘书和司机在车里等候。   “什么好事? 朱处长? ”裴大年进门边坐下边问。   朱怀镜看看门,又过去把门稍稍掩了一下,轻声说:“这事本不是什么秘密。为了鼓励和促进个体私营经济发展,市政府决定重点扶植十大私营企业。主要扶植措施是在投资方面予以倾斜,在税收方面给予照顾。我初步算了算,单就税收优惠方面,每年可以让你公司少缴税收四五百万。据我掌握的情况,按你们公司的规模和生产经营情况,要进入这‘十大’,是可上可下的。目前这事正在摸底,没有最后敲定。你可以及早做做工作,争取进入‘十大’。”裴大年听着脸帮子早通红了,眼珠子显得特别光亮:“啊呀呀,朱处长,有这种好事? 感谢你感谢你朱处长。每年四五百万,哪里去赚钱? 这事还要请你帮忙啊! ”朱怀镜说:“到时候我自然要帮忙的。现在你只心里有数,最好不要说谁同你说过这事。”裴大年默神片刻,说:“朱处长,这事怎么做工作,你有什么高见吗? 我听你的。”朱怀镜笑笑,说:“你贝老板办事精明,谁不知道? 还要问我? 这事最后都得皮市长拍板,我建议你打个报告,先汇报一下你们飞人公司的生产经营情况,再汇报下一步发展的目标,最后谈一下困难,请求市政府给予扶植。皮市长白天很忙,你晚上去一下他家里。反正你在皮市长面前也随便了。当面汇报,相机而行。”裴大年会意,忙点头说:“好好,我马上照办。事情成功了,我一定重谢朱处长。”朱怀镜笑道:“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 你我朋友之间,有事还不相互照应些? 这事说来,一是工作,二是感情。就不要讲客气了。”两人再闲话一会儿,裴大年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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