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国画》 [37]
能够明白怎么尊重别人,哪怕是最平凡的人。 朱怀镜暗自发笑,想这鲁夫笔下的袁小奇,还真有些替天行道的意思。下面的一则故事,更是匪夷所思了:……小明是个孝顺的孩子,除了读书,还得做小工挣钱,为他卧病在床的母亲治病。他母亲的病生得很怪,吃得睡得,不痛不痒,只是浑身无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连站都站不稳。袁先生得知这娘儿俩可怜,亲自上门看望。原来袁先生身怀不名法术,常常替人祛病消灾。他为人治病招术很怪,一不用针灸,二不用药剂。他要么让你喝一碗清水,要么他只拍你几板,要么大叫几声。效果却神奇得很。他看了一眼小明的妈妈,没说别的,只说:“放心放心,明日就好。”说罢就回来了。 有个徒弟不太相信,第二天跑去一看,果然见那妇人病好了,正在家里做家务哩! 这位徒弟问其缘故,袁先生笑道:“这位妇人的病生得奇怪,我平素从未见过。我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神入定,为她遥发功力,让她康复。”徒弟连连称奇,心想那妇人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病好了哩! 朱怀镜没兴趣再看下去。他挂了曾俚的电话:“喂,你们报纸怎么发这种屁文章? ”曾俚说:“我又不是这里的领导,你问我挝问谁去? 只要肯出钱,什么文章不可以发? ”朱怀镜见曾俚口没遮拦,就说:“你轻点声吧,你那里没有同事在座? ”“我才不顾及这些哩! ”曾俚说。放下电话,朱怀镜再仔细想想袁小奇这个人,他自己也有些弄不明白。鲁夫的文章写得这么玄乎其玄,他不相信。但他又的确亲眼见识过袁小奇神秘表演。袁小奇徒手将酒变成水,又将水变成酒,他没有看出什么破绽。袁小奇陪皮市长打麻将,要和什么牌就和什么牌,要谁和牌谁就和牌,他也没看出其中的机巧。难道袁小奇真是个奇人? 外地已有很多奇人了,最著名的当是张宝胜、严新、海灯法师。关于这些奇人的故事他也听过不少,就是不太相信。 电话铃响了。朱怀镜拿起电话筒一接,原来是韩长兴。“喂,朱处长吗? ”韩长兴总是很客气地叫他朱处长,他也只得叫他韩处长:“韩处长有什么指示? ”韩长兴忙说:“岂敢啊,谁敢指示你朱处长? 祝贺你高升啊! 我想请几个兄弟庆贺一下,怎么样? ”放了电话,朱怀镜马上就打了玉琴手机,说晚上有人请他去龙兴吃饭。他好几天没去玉琴那里了,她有些不悦,故意气他,说:“作为我们龙兴大酒店的客人,我表示真诚地欢迎。”朱怀镜不说别的,只死皮赖脸地笑。玉琴听他笑了一会儿,说:“别傻笑了,对着电话笑得付钱哩。”挂完电话,邓才刚敲门进来了。“哦哦,老邓,请坐请坐。”朱怀镜本想叫他邓处长的,可一出口就成老邓了。他想处长就是处长,副处长就是副处长,必要的层次还是要讲究的。可叫邓副处长太拗口,还是叫老邓好。叫老邓亲切、随便,也隐隐暗示了处长和副处长间的层次。 邓才刚在朱怀镜对面的桌子前坐下来,掏出烟盒来敬烟。那烟竟然是三块五一包的荆山红牌香烟。朱怀镜接过点上,闻着一股纸臭味。他已好久没抽这种烟了。荆都人早些年抽烟抽荆山红,喝酒喝荆水液。那会儿大家都觉得这烟和酒都还不错,供应紧张的时候想弄几条荆山红烟或是几瓶荆水液酒,还得走后门搞票。现在就不同了,喝酒得喝贵州茅台、四川五粮液、湖南酒鬼,抽烟得抽云烟、大中华。当然荆山红也有人抽,荆水液也有人喝,只是叫人一眼就看出他的档次来,寒酸! “朱处长,我想把处里的工作向你汇报一下。”邓才刚说。 朱怀镜知道邓才刚应向他介绍处里的工作了,但他想在心理上抓住主动,就谦虚道:“老邓,财贸处在我是新课题,我现在脑子里还是茫茫一片,不得要领。你先拿些文件、资料让我看,过两天我再向你讨教如何? ”朱怀镜说的是讨教,其实他是想自己什么时候要邓才刚汇报,再让他来汇报。 邓才刚笑道:“朱处长别谦虚嘛。你在县里是管过财贸的,这市里财贸同县里财贸,没有质的区别,只有量的不同。也好,我先找些文件送给你吧。不过有件事,要请你先定一下:就是处里福利费问题。年关了,大家都望着哩。”“我定什么? 我俩商量一下吧。现在账上有多少钱? ”朱怀镜问。 邓才刚说:“不多了,只有八万多块了。”朱怀镜想了想,问:“往年你们都是发多少? ”“这几年,都是发两千。”邓才刚说。“范围呢? ”朱怀镜又问。 邓才刚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儿,说:“你是说发放范围? 处里全体同志,加上分管我们处的覃秘书长。”朱怀镜建议道:“老邓,我看是不是考虑柳秘书长也要发? 我们工作很多还得靠柳秘书长支持啊! ”邓才刚当然不好多说什么,只说:“行吧。不过我们处多年都没有这样发过。”朱怀镜笑了起来,说:“老邓,这种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还是发吧。”邓才刚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多余了,忙说:“我不是说不发哩。那么,发多少? ”朱怀镜就觉得有些不好开口,嘴上这个这个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俩商量吧。今年物价涨幅高,大家都觉得手头紧。我想,今年就稍微突破一点,每人发五千,你看如何? ”邓才刚眼皮微微跳了一下,像是吃了一惊。但他也不怎么表露出来,只说:“你定吧。处里每月都还得给干部补贴两三百,这个因素要考虑到。”“找钱你有办法,我们再研究吧。”朱怀镜说。 邓才刚抓抓后脑勺,谦虚道:“哪里啊… ”福利费的事就这么定了。邓才刚不多坐,说去找找有关文件,等会儿送来。朱怀镜就想邓才刚这人心眼也许太实了,同他自己原先差不多。难怪这老邓多
年的副处长,就是上不了处长。 一会儿,邓才刚送了一叠文件过来,说先看看这些吧,他明天再找一些。朱怀镜直说感谢了。他心里却想这老邓真的死板,也不知叫处里其他年轻人去找文件,硬是自己去找。 看了一会儿文件,韩长兴就来电话了,问是不是可以走了。朱怀镜一看手表,原来快到下班时间了。他却有意卖关子,说还等十分钟吧,正有个事情在办哩。 过了十分钟,韩长兴又打电话来。朱怀镜就说马上就来。他起身拉上门,往二办公楼去。韩长兴早等在那里了。两人上了车,直奔龙兴大酒店。 到了酒店门厅外面,韩长兴问司机:“是不是一起吃算了? ”这语气分明不是留人。司机忙说:“谢谢了,我就不去了。等会儿你要车再打我扣机吧。”朱怀镜早瞟见玉琴在大厅里望着他了,却只当没看见似的。两人进了大厅,韩长兴忙伸手同玉琴握手,说:“梅老总,好久没看见你了。我有几个朋友在这里聚聚,请你关照啊。”玉琴说着欢迎欢迎,又同朱怀镜淡档地握了手,说:“朱处长你好。”韩长兴望了望朱怀镜和玉琴,惊讶道:“原来你们老相识了? 我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哩。”“荆都的漂亮女士只兴你认识,就不兴我认识? ”朱怀镜玩笑道。 韩长兴哈哈一笑,说:“哪里啊,我哪有你朱处长的风度和身份? 漂亮女士哪能对我怎么样? 我要是你啊,保证‘阅尽人间春色! ’”玉琴脸上似笑非笑,白了朱怀镜一眼。朱怀镜顿时红了脸,知道玉琴生气了。韩长兴的这番混账话,都是他的那句玩笑话带出来的。这等于把玉琴也比作那种女人了。朱怀镜抬手理了下头发,掩饰内心的尴尬,说:“玉琴,有忙你的去吧。”不料此话一出,韩长兴越发轻佻起来,说:“嗬嗬,蛮亲热嘛,都叫上‘玉琴’了。这可是爱称啊! ”玉琴只当没听见,微微一笑,说声二位自便,就走开了。这时,电梯里出来一位小伙子,左手拿着手机,派头有些招摇,笑嘻嘻地叫道韩处长好。韩长兴抬手招呼一声,嘴上却还在笑话朱怀镜。朱怀镜就正经说:“你呀,别在玉琴面前乱说,她最不喜欢听那些话了。”这时那位小伙子上前来了,韩长兴就介绍道:“这位是朱处长。这位是小陈,陈清业陈老板,乌县老乡。”陈清业忙握住朱怀镜的手,使劲摇晃,道:“久仰了,朱处长。请请,楼上请。”朱怀镜就明白今天一定是陈清业做东了。进了电梯,韩长兴又提起玉琴,问:“这么说,梅老总你很了解? ”朱怀镜只得搪塞道:“她是我一位同学的表妹,我们早就认识了,也常在一起玩,还算了解吧。这是一位很不错的女人啊。”韩长兴眼睛诡里诡气眨了一下,笑道:“表妹? 我给你说个笑话。有个男人读书不多,有次他给表妹写信,忘了‘表’字怎么写了,就问一位读书人。这读书人捉弄他,就问他是写给表弟还是写给表妹。表弟是男的,就是表字加人旁;表妹是女的,就是表字加女旁。结果,那人就把表妹的表写成了婊子的婊。现在很多男人都介绍身边的女人是表妹,我想只怕是‘婊妹’。”三人大笑起来。很快到了三楼,出了电梯,陈清业一路请请,带着朱韩二位往前走。路过兰亭包厢,朱怀镜心里别是一番滋味。似乎就是在兰亭,他的生活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陈清业到了兰亭斜对门的太白轩停下,俯身恭请二位。韩长兴礼让朱怀镜,朱怀镜却无意间瞥见玉琴从另一门电梯里出来了。他便说韩长兴先请,他同玉琴有句话说。玉琴本要转身往别处去的,见朱怀镜朝她走来,就站在那里。朱怀镜几天没见她了,感觉她站在那里的样子很有仪态,胸腔里不禁一阵飘然。两人走近了,相视而笑,不知要说什么话。玉琴抬手扯扯他的衣领,又拍打一下他的肩头。朱怀镜知道这是女人特有的体贴动作,感觉很温暖。他轻声说:“今天全是我们乌县老乡,你不必管。”玉琴打量了他一会儿,说:“你今天气色不太好,这几天是不是很累? ”朱怀镜笑笑,说:“工作倒不怎么忙,只是这几天应酬多。”玉琴又抬手在他肩头弹了弹,说:“酒还是少喝啊! ”听着玉琴这体贴的嘱咐,朱怀镜感觉轻飘飘的好舒服。他忙点头说:“好的好的,我记住你的话。等会儿我回来,你闻挝我的嘴巴就知道我喝多少酒了。”玉琴一下子脸作愠色,说:“谁同你嬉皮笑脸? 你回来等我整你的风吧。”朱怀镜知道,玉琴这是在怪他和韩长兴说的轻浮话,但他有意装糊涂,说:“好吧,看谁整谁的风。我不整得你大呼小叫我不放手! ”玉琴脸唰地红了,说:“你好坏,说话又不分个场合。你去吧,有人望着你哩。”朱怀镜回过身来,见原来是陈清业和乌县驻荆办小熊站在走廊里,笑吟吟地望着他。他走过去,小熊忙迎上来握手。进了包厢,见还有三位先生,都很面生。陈清业便一一介绍,都是乌县老乡,在荆都做生意的。介绍完了,陈清业坐下来,将手机往桌上一放。朱怀镜见陈清业放手机的动作很夸张,仍是那股招摇劲儿,私下对这人就打了折扣。 小姐递上菜谱。陈清业请朱怀镜点菜,朱怀镜说:“不好意
年的副处长,就是上不了处长。 一会儿,邓才刚送了一叠文件过来,说先看看这些吧,他明天再找一些。朱怀镜直说感谢了。他心里却想这老邓真的死板,也不知叫处里其他年轻人去找文件,硬是自己去找。 看了一会儿文件,韩长兴就来电话了,问是不是可以走了。朱怀镜一看手表,原来快到下班时间了。他却有意卖关子,说还等十分钟吧,正有个事情在办哩。 过了十分钟,韩长兴又打电话来。朱怀镜就说马上就来。他起身拉上门,往二办公楼去。韩长兴早等在那里了。两人上了车,直奔龙兴大酒店。 到了酒店门厅外面,韩长兴问司机:“是不是一起吃算了? ”这语气分明不是留人。司机忙说:“谢谢了,我就不去了。等会儿你要车再打我扣机吧。”朱怀镜早瞟见玉琴在大厅里望着他了,却只当没看见似的。两人进了大厅,韩长兴忙伸手同玉琴握手,说:“梅老总,好久没看见你了。我有几个朋友在这里聚聚,请你关照啊。”玉琴说着欢迎欢迎,又同朱怀镜淡档地握了手,说:“朱处长你好。”韩长兴望了望朱怀镜和玉琴,惊讶道:“原来你们老相识了? 我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哩。”“荆都的漂亮女士只兴你认识,就不兴我认识? ”朱怀镜玩笑道。 韩长兴哈哈一笑,说:“哪里啊,我哪有你朱处长的风度和身份? 漂亮女士哪能对我怎么样? 我要是你啊,保证‘阅尽人间春色! ’”玉琴脸上似笑非笑,白了朱怀镜一眼。朱怀镜顿时红了脸,知道玉琴生气了。韩长兴的这番混账话,都是他的那句玩笑话带出来的。这等于把玉琴也比作那种女人了。朱怀镜抬手理了下头发,掩饰内心的尴尬,说:“玉琴,有忙你的去吧。”不料此话一出,韩长兴越发轻佻起来,说:“嗬嗬,蛮亲热嘛,都叫上‘玉琴’了。这可是爱称啊! ”玉琴只当没听见,微微一笑,说声二位自便,就走开了。这时,电梯里出来一位小伙子,左手拿着手机,派头有些招摇,笑嘻嘻地叫道韩处长好。韩长兴抬手招呼一声,嘴上却还在笑话朱怀镜。朱怀镜就正经说:“你呀,别在玉琴面前乱说,她最不喜欢听那些话了。”这时那位小伙子上前来了,韩长兴就介绍道:“这位是朱处长。这位是小陈,陈清业陈老板,乌县老乡。”陈清业忙握住朱怀镜的手,使劲摇晃,道:“久仰了,朱处长。请请,楼上请。”朱怀镜就明白今天一定是陈清业做东了。进了电梯,韩长兴又提起玉琴,问:“这么说,梅老总你很了解? ”朱怀镜只得搪塞道:“她是我一位同学的表妹,我们早就认识了,也常在一起玩,还算了解吧。这是一位很不错的女人啊。”韩长兴眼睛诡里诡气眨了一下,笑道:“表妹? 我给你说个笑话。有个男人读书不多,有次他给表妹写信,忘了‘表’字怎么写了,就问一位读书人。这读书人捉弄他,就问他是写给表弟还是写给表妹。表弟是男的,就是表字加人旁;表妹是女的,就是表字加女旁。结果,那人就把表妹的表写成了婊子的婊。现在很多男人都介绍身边的女人是表妹,我想只怕是‘婊妹’。”三人大笑起来。很快到了三楼,出了电梯,陈清业一路请请,带着朱韩二位往前走。路过兰亭包厢,朱怀镜心里别是一番滋味。似乎就是在兰亭,他的生活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陈清业到了兰亭斜对门的太白轩停下,俯身恭请二位。韩长兴礼让朱怀镜,朱怀镜却无意间瞥见玉琴从另一门电梯里出来了。他便说韩长兴先请,他同玉琴有句话说。玉琴本要转身往别处去的,见朱怀镜朝她走来,就站在那里。朱怀镜几天没见她了,感觉她站在那里的样子很有仪态,胸腔里不禁一阵飘然。两人走近了,相视而笑,不知要说什么话。玉琴抬手扯扯他的衣领,又拍打一下他的肩头。朱怀镜知道这是女人特有的体贴动作,感觉很温暖。他轻声说:“今天全是我们乌县老乡,你不必管。”玉琴打量了他一会儿,说:“你今天气色不太好,这几天是不是很累? ”朱怀镜笑笑,说:“工作倒不怎么忙,只是这几天应酬多。”玉琴又抬手在他肩头弹了弹,说:“酒还是少喝啊! ”听着玉琴这体贴的嘱咐,朱怀镜感觉轻飘飘的好舒服。他忙点头说:“好的好的,我记住你的话。等会儿我回来,你闻挝我的嘴巴就知道我喝多少酒了。”玉琴一下子脸作愠色,说:“谁同你嬉皮笑脸? 你回来等我整你的风吧。”朱怀镜知道,玉琴这是在怪他和韩长兴说的轻浮话,但他有意装糊涂,说:“好吧,看谁整谁的风。我不整得你大呼小叫我不放手! ”玉琴脸唰地红了,说:“你好坏,说话又不分个场合。你去吧,有人望着你哩。”朱怀镜回过身来,见原来是陈清业和乌县驻荆办小熊站在走廊里,笑吟吟地望着他。他走过去,小熊忙迎上来握手。进了包厢,见还有三位先生,都很面生。陈清业便一一介绍,都是乌县老乡,在荆都做生意的。介绍完了,陈清业坐下来,将手机往桌上一放。朱怀镜见陈清业放手机的动作很夸张,仍是那股招摇劲儿,私下对这人就打了折扣。 小姐递上菜谱。陈清业请朱怀镜点菜,朱怀镜说:“不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