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国画》 [10]
朱怀镜心里不禁感动起来。 车到玉琴跟前停下,她认不出这辆车,仍在朝远处张望。朱怀镜从车里钻了出来,叫道:“玉琴! ” 玉琴忙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脸飞红云。她伸过手来放在朱怀镜手里。朱怀镜同她握了一下,仍牵着她一一介绍张天奇和方明远。她便抽出手同两位客人握了一下,说道欢迎欢迎。门厅里面就出来几个人,喊道朱县长你好。朱怀镜回头一看,见是县计委、财政局、水电局的几位头儿,算是老部下了。原来他们早等在这里了。还有一位年轻人在一边望着他客气地笑,他想这可能就是张天奇的秘书小唐了,便伸过手去。年轻人双手握过来,伏着身子摇了一阵,连声说朱处长好朱处长好。 客气完了,玉琴便请各位上楼。见前面的人转弯了,就捏了捏朱怀镜的手问:“是你请还是谁请? ” 朱怀镜懂得玉琴的用意,只说:“是张书记请,你只管替我安排好就是了。” 大家刚入座,雷拂尘拱手进来了。朱怀镜忙起身同他握手,并一一介绍客人。雷拂尘就连说贵客贵客,又说只要是朱处长的朋友来了,就是我的朋友。朱怀镜听雷拂尘这么一说,自然觉得很有面子。但马上又觉得有冷落了方明远的意思,就再次向雷拂尘介绍方明远,说这位方处长是皮副市长的秘书,也是我的好兄弟啊。雷拂尘便再次同方明远握手,又是久仰,又是请多关照。同客人豪气喧天一阵,雷拂尘说:“这边就请梅总好好招呼。我那边还有好几桌客人要打招呼,都是市委、市政府和一些市直部门的宴请,也是怠慢不得的啊。请各位尽兴尽兴! ” 服务小姐便上茶,递热毛巾,一应如仪。上茶的正是上次斟酒的那位赵小姐。朱怀镜望她一眼,也不打招呼,怕玉琴讲他好记性。玉琴坐在他的身边,暗香阵阵。眼前这些服务小姐也不像上次那样刺眼了。他如今心里只想着玉琴,便为上次对赵小姐心猿意马而羞愧,暗地里骂自己好没见识。 赵小姐端了酒水过来,朱怀镜就望望张天奇。张天奇本是个什么场合都放得开的人,今天见玉琴这么一位气度不凡的女士在座,就显得有些拘谨了,竟忘了招呼大家喝什么酒。朱怀镜见他没有反应,就问:“是不是大家随意? ” 张天奇这才有了状态,忙说:“一律白酒,一律白酒。” 朱怀镜望望玉琴,说:“女士就自便吧。” 玉琴说:“我喝矿泉水。” 朱怀镜就轻轻问玉琴:“王朝白也不来一点? ” 玉琴脚便在下面轻轻踢了一下他,轻声道:“傻瓜! ” 开始上菜了,张天奇举杯站了起来,说:“非常高兴能同各位聚在一起。我代表我们县委、县政府,感谢各位过来一段对我们县里工作的大力支持,敬大家一杯。”大家一齐起立,觥筹交错。 几轮过后,玉琴举了杯说:“各位,我是在这里为大家服务的,不周之处,只管提出来。原谅我不会喝酒,但假酒真情,我敬大家一杯。”她虽喝的是矿泉水,但她那敬酒的姿态不容人不领情,大家只得一片感谢声,仰头喝了。 朱怀镜有这样一位女人坐在身边护着自己,说不出的快意。便要再敬大家的酒。玉琴早吩咐小姐偷偷为他一个人上矿泉水,挨个儿又敬一轮,大家都有醉意了,只有朱怀镜和玉琴清醒。方明远酒量本来不错的,今天却也差不多了,便说:“我们放慢节拍,抽抽烟,扯扯谈谈吧。我常与县里的同志一块吃饭,发现县里同志很能说笑话的,今天怎么不见各位说笑? ” 张天奇便笑道:“这些同志,个个一肚子杂碎。只是今天见各位都是市里领导,又在这样一个很有格调的地方,不敢放肆了。” 方明远说:“但说无妨。都是凡人啊! 怀镜知道的,市里这些头儿有时在一起也说说笑话。都还说得很有水平哩。” 张天奇就对几位下属说:“你们每人说一个,这是任务! ” 气氛马上热烈起来了。计委主任就先说了:“我们那里有位老太太,一天带着小孙子出去玩,碰上几个老伙伴,就坐下来说白话。那小孙子老是要奶奶抱,奶奶就说,你不听话,奶奶抱你不起。小孙子就噘起个嘴巴说,爷爷比我还重些,你怎么老是抱他呢? ” 大家便哄然而笑。财政局长说:“说起老太太的笑话,我倒有一个。有个老太太最喜欢放屁,可能是肠胃不好吧。一天,老太太要去做客,又怕老是放屁不好意思,就带了个小孙子去。交代好了,奶奶放屁,由孙子认账。吃饭的时候,奶奶就屁声不断,孙子就老挨骂。这小家伙是个放屁精哩! 奶奶吃饭慢些,又要同人家应酬。孙子三两下就吃完了,坐不住,想去玩去了,就问奶奶,你还放屁吗? 不放屁我就玩去了。” 又是哄堂大笑。张天奇笑了一会儿,说:“笑是好笑,不过这饭桌上就不要再讲这种屁话了。” 水电局长说:“这两个笑话都是我们那地方流传多年的笑话,也算是经典。我就讲一个新的。现在下面计划生育抓得紧,真是年年讲,月月讲。但也有些地方讲得很多,落实不够。有位县领导在乡镇党委书记会议上就发脾气了,说你们一年到头只讲上环上环,就上在你们嘴巴上! ” 方明远说:“这个笑话有点水平。小唐也来一个? ” 小唐说:“这哪是我说话的地方? 不过方处长点了,我就说一个吧。我是听别人说的,也是计划生育的笑话。有个乡的计划生育专干是位未婚女青年。有一天,她搞计划生育知识讲座,介绍避孕套的用法。她说,先吹一口气,看是不是露气,再这么套上。说着就示范起来,但一个未婚女子,就不好怎么比划,便把避孕套套在大拇指上。偏偏听讲座的有个男的是个憨憨,回去对老婆说,今天学了个新鲜明堂,只要把这个东西往大拇指上一套,就不会怀小孩了,省得你吃药。过了几个月,这男的就跑到乡里找麻烦了,说他按照政府说的办,还是怀了,这就不是他自己的责任了,硬要生下来。” 大家又是一笑。朱怀镜说:“小唐只怕还没结婚吧,就有这么高的水平了。” 小唐便不好意思了。 张天奇说:“去年才大学毕业。现在年轻人,还是我们那会儿? ” 朱怀镜便说起一个笑话:“我有回碰上一个年轻人,没结婚的,我就说不错不错,你还是黄花崽呀? 不想那小伙子一听生气了,说你才是黄花崽哩。” 大家说笑的时候,玉琴便要么叫小姐上茶,要么叫小姐为客人点烟。大家哄然大笑了,她就喝茶,埋头遮了脸。张天奇就说:“我们说这些粗鄙的笑话,梅女士不好意思吧。” 玉琴就笑笑,说:“我的耳朵接触不良,有些话听得见,有些话听不见。” 张天奇便说:“梅小姐说话很有艺术,比哪一个笑话都好。” 雷拂尘免不了也过来敬了一轮酒,完了再拱手而去。朱怀镜就问玉琴,是不是也该到他们那边去应酬一下。玉琴说懒得去。要是以往,是该去一下的,这也是场面上的规矩。但现在是哪里也懒得去了。 再喝了一会儿酒,方明远说:“大家都尽兴了吧? 我是不行了。” 张天奇看看大家,说:“再来一瓶? 我看朱处长只怕还不够量。我原来也知道你能喝,没想到调市里以后,水平越来越高了。市里水平就是市里水平啊。” 大家便说谢谢了。玉琴问要不要活动一下,说这里歌舞厅的档次还是不错的。张天奇说晚上还有事要办,来一次不容易,多走个地方得一个地方。下次再来吧。张天奇叫他的人先等一会儿,要亲自送朱方二位回去。朱方二位说不用送,可张天奇说一定要送。朱怀镜本不想就走的,他便望了望玉琴。玉琴笑笑,可朱怀镜感觉这笑容有些凄然,就有意高声招呼玉琴过去有个事要说。玉琴上前去,他就轻轻说:“我去应付一下就回来。”玉琴不作声。 车进了市政府大院,朱怀镜坚持先送方明远到家。快到方明远家了,张天奇说:“方处长,我们县里的皮衣厂得到皮副市长的关怀,这几年办得不错。我们只是牌子还没打响,但皮衣从选料、款式到工艺,都不错的,至少不比雪豹牌的差。我给皮副市长和你一人带了一件来。” 方明远说:“张书记你太客气了。算了吧。” 张天奇说:“那不行啊,这是我们工人阶级的一份心意哩。还要拜托领导多为我们宣传啊。” 见两人老在一来一去讲客气,朱怀镜就说:“方处长你就莫讲客气了,这是张书记的情意,就莫让他为难了。” 方明远就说:“那只好谢谢了。” 车在方明远楼下停了下来,司机打开后箱,张天奇亲自拿出一件皮衣来,说:“这是皮副市长的。方处长是穿大号还是中号? 是中号吧。”便又亲自挑了件。握手而别。 上了车,张天奇说:“朱处长也是穿中号吧。只怕中号加大。” 朱怀镜说:“我的就算了。” 张天奇说:“你怎么可以算了呢? 皮衣厂有你的贡献哩。我看你这件皮夹克也该淘汰了,影响领导形象啊。这衣还是原来在县里那会儿产的吧。今年流行中褛,老板式的。” 朱怀镜就说谢了,又问:“皮副市长的衣服尺码你们怎么也知道呢? ” 张天奇笑道:“自有办法啊。” 张天奇不细说,朱怀镜也不好多问,只在心里纳闷。原来县里住荆都办事处的几个人神通广大,市里一些关键领导和要害部门头头的衣服尺寸,鞋的码数,谁喜欢打保龄球,谁喜欢洗桑拿,谁喜欢钓鱼等等,大多摸得清清楚楚。 车到了,仍是张天奇亲自选了一件中号加大的皮衣。朱怀镜问是不是进屋里坐一会儿。张天奇说下次吧。 朱怀镜把衣送上楼,对香妹说,是张天奇来了,还要去陪他们一下。香妹不说什么,只说别太晚了。 朱怀镜匆匆喝了一杯水,洗了一下脸,就飞跑着下楼。走到大门口,就见一辆白色本田轿车停在边上。正是玉琴。他便跑了过去。车灯熄着,门却静静地开了。他钻了进去,一把抱起玉琴,狂乱地亲吻起来。玉琴浑身不停地哆嗦着,手在朱怀镜的背上使劲地抠。好一会儿,玉琴轻轻说:“我们走吧,别老在这里。” 车启动了,朱怀镜问:“我们去哪里? ” 玉琴问:“你愿意去哪里? ” 朱怀镜说:“随便哪里,只要没有别人,就我们俩。哪怕是荒郊野岭都行。” 玉琴不作声了,只顾开车。一会儿,就到了龙兴大酒店,从东边角上进了一片宿舍区。下了车,玉琴领朱怀镜上了三楼。一进门,玉琴就双目紧闭,靠着门发软。朱怀镜忙把她搂了起来,无限爱怜地亲吻着。玉琴让他亲了一会儿,说:“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去放了车就来。” 朱怀镜在客厅坐下,又站起来看了看这房子。是一套三室一厅,有两间房子的门是锁了的。厅和卧室装修、布置都很雅致。 一会儿,听到锁匙响,知道玉琴回来了。朱怀镜便走到门后。等玉琴一进门,他就把她搂了起来。玉琴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