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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 [3]

By Root 1369 0
随军离开时,他才五岁,和如今的模样虽有相似,但变化的,却是更多。
  
  无翌弯唇一笑,也不答话,只望着我,亮亮的眸子似水纯澈,充满着好奇和探究。
  
  “看什么?”我微蹙了眉,奇怪他脸上的认真。
  
  “三年未见,无翌不知我家阿姐竟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也没变。”他嘻嘻一笑,学着我的话,小手伸来摸摸我的发髻,口吻老气横秋。
  
  我睨眼瞧着他,既好气,又好笑。
  
  “他们都说二姐两日后就要出宫了,父王给她和湑君哥哥另赐了府邸……不过还好,二姐走了,三姐又回来了。无翌今后还是有人陪着玩。”他掐指算着,极是精明。
  
  我轻声一笑,提醒他:“除了我之外,你二哥无颜也回来了呢。”
  
  话音刚落,无翌就伸手拍上脑袋,慌张道:“糟!二哥叫我来告诉你,说让你半个时辰后前去明德殿赴宴。我竟忘了……”
  
  他低下头,细致的鼻尖一吸一吸的,表情很是自责。
  
  我释然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半个时辰呢。还早。”
  
  “不是……”他的头垂得愈发低,脸颊一红,嗫嚅,“半个时辰前,二哥这样嘱咐我的。我来疏月殿的路上,碰到了一个人……嗯,然后就耽搁了一会……”
  
  我闻言起身,走近铜镜前整了整衣裳,口中道:“无翌无须放在心上。我此刻过去,时间刚好……”
  
  余音吞回肚中,我凝眸瞧着镜中的女子,呆住。
  
  一身绛纱复裙,环带玉色披帛,缓鬓倾髻,云影峨嵯,姿态绰约。
  
  明知是我。
  
  却又觉得镜中人眼生得见所未见。
  
  我咬咬唇,扬眉轻笑。

  明德殿。
  
  举足踏入时,我分明听到了宴中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今日虽是齐国败楚夺蔡丘的庆功宴,但因夷姜的婚事将近,各国使节皆来祝贺,于是,今日的宫宴便又成了国宴。
  
  一如三年前及笄那日。
  
  我心中暗笑:兜兜转转,原来竟是又转回了原点。
  
  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我挺直了腰,高抬起头,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央。
  
  三年未见王叔,他含笑望着我点头时,我清楚瞧见了他眉眼间的道道皱纹。
  
  梁国国君僖侯与他共坐在金銮之上,亦是和蔼笑看着我。
  
  我淡然一笑,伏地长拜。

  无颜身边的位子是留给我的,行礼后,我转眸看了一眼便明了。
  
  但我却随即皱了眉。视线略略扫过靠近无颜的那张席案,那抹雪衣亮影,竟是如此醒目地冲入眼帘,刺得我眼痛。
  
  他低着头,举壶倒酒,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怔然看着我。我敛敛心神,想了想,还是踱步过去,靠近无颜坐下。
  
  鼓乐声响,歌舞喧哗,接下去的事情中,我不再是主角。
  
  一杯酒入喉,辛辣灼人,烫的我双颊通红若烧。
  
  身旁无颜轻笑讽道:“亏你在军营呆了三年!便不谈大碗喝酒吧,就连这么一小小酒杯的酒你都喝不得?”
  
  盔甲换去,他身穿着明紫锦衫,妖冶艳丽的颜色盖去他面庞上原本应有的、硝烟划过的刚毅,只衬得他的笑颜愈发地妖惑撩人。
  
  好好的男人,长这么漂亮作甚么?我暗自嘀咕一句后,冷言问他:“能不能喝酒与会不会作战有关联?”
  
  他一瞪眼,结舌不能言。
  
  “我虽在军营待了三年,可二哥别忘了,我终归还是女儿身。”我闷闷开口,手指勾起面前酒杯,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热流上涌,冲上头顶,激得我思绪顿乱。
  
  无颜按住我欲要再倒酒的手,睨眼瞧着我,眸中光芒忽闪。
  
  “你有事。”他断言。
  
  我却摇头,娇笑一声,否定:“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高兴,为你封侯而高兴,也为……夷姜大婚高兴。”
  
  无颜默然,悠深的眸子静静地瞅着我,目光暗沉。只是他越是这样安静,越显得他眼神犀利而又凌厉,似能一下子看穿我强颜欢笑的背后究竟掩藏了什么。
  
  我淡漠一笑,展袖遮脸,再饮一杯烈酒。
  
  半响不闻无颜有言语,我抬眸看他,却见他视线飘飞,有些发愣地望着我身后。
  
  我随着无颜的视线回头,入眼瞧见一身着墨绿长袍的年轻男子。只见他执杯站在我身旁,正含笑低眸看着我,清亮的目光随意游走在我的脸上,放肆且无礼。
  
  殿间起舞,丝竹声大,诸人欣赏闲谈时,并不曾留意到我们这边突兀的一幕。
  
  “尊下是?”我微颌首,问他。
  
  他虽无礼,但好歹是客,我不能怠慢。
  
  “臣下是晋国使臣夜览,国人常称我为夜郎。”他展眉一笑,清俊的容颜如菊淡开。他笑时,眸子显得明亮异常,一瞬如秋水横波,一瞬又似琉璃清冽。
  
  我想起晋国公子穆求婚的事,没来由地拧了拧眉。
  
  “有事?”无颜的声音冰凉入耳。
  
  我抬头看着夜览,眼神中送出同样的疑问。
  
  夜览轻笑,似是对无颜的冷漠毫不以为意。他举杯对着我,淡声:“臣下斗胆。但还是想借齐国凯旋的祥兆为鄙国公子穆敬未来的晋穆夫人一杯酒,不知夷光公主是否赏脸?”
  
  “若是敬晋穆夫人,便不赏脸。若是敬齐国公主夷光,便与你干一杯也无不可。”我冷眼瞅着他,声渐凉。
  
  夜览挑眉,轻笑道:“这么说,对我们公子的求亲,公主拒绝?”
  
  “暂时还未想到接受的理由。”我答得干脆。
  
  夜览闻言笑而不语,执杯至唇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饮完,他晃晃滴酒不剩的白玉杯,抿唇笑道:“夜览先干为敬。公主今日可以不饮这杯酒,但夜览敢保证,迟早有那么一日,你会以晋穆夫人的身份来谢我这杯酒。”
  
  言罢,未等我开口,他已长笑离去。
  
  墨绿衣袂飘离时,未反应过来的我入目望到了那张曾萦回梦中千万次的温润面庞。
  
  对面的他安静坐着,如磐石般,静默不动,这样的他,于满殿皆是欢跃的氛围中,看上去很是不搭。似是感觉到我在看他,他蓦地抬眼瞥了瞥我,视线交触时,他的眼神随即闪开。
  
  我叹了口气,轻笑着甩甩头,转身端坐好。
 
  无颜拈指玩弄着手中玉杯,见我回过头,他勾了勾唇:“丫头真不愿去做晋国公子穆的夫人?”
  
  我举杯再倒一杯酒,如饮茶般轻抿一口,回道:“暂时还未想到拒绝的理由。”
  
  “那你刚才说的话……”无颜微愕。
  
  “夜郎太自大,不挫挫他的气焰,嫁过去会尽受晋人欺。”理由理所当然地道出口,却听得无颜石化。
  
  晋公子穆。
  
  我却是越来越对他感兴趣。
  
  毕竟一个丑人能让自己的臣下有这般信心的,也着实不多见。
  
 
难见分晓
  
  记不清那日究竟喝了多少酒,记不清何时回的疏月殿、怎样回的疏月殿,更记不清自己是何时睡去……还睡得那样沉。只知道翌日昏昏醒来时,睡眼朦胧间,我依稀看到了天边的迟暮霞彩。
  
  我强迫着自己睁开眼四顾瞧了瞧,寝殿里仅有青衣青袍的爰姑一人,她侧身站着,正点了火折子准备挑芯亮灯。
  
  “爰姑,几时了?”我慵散起身,似是仍未睡足般懒懒呵欠,握拳捶了捶酸痛的肩膀。三年不睡高床软枕,如今再卧,竟是软得让我睡完一觉后全身都在隐隐胀痛。
  
  “酉时刚过。”
  
  爰姑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行至塌旁,一边为我穿衣,一边心疼道:“公主想必是几年都没睡过一个这样好觉了吧?老奴之前还从不曾见公主贪觉贪成这般。”
  
  贪觉?
  
  我揉揉额角,双眸半敛,有些难为情:“爰姑你来叫醒过我?”
  
  “自然,老奴叫了你十几回了。每一次公主都只管往塌里面挤去,并不理老奴。”爰姑搀着我起身,话中带笑,笑中还夹着几分似抱怨的嗔责。
  
  我抿了唇,笑着安慰她:“大概是昨日酒喝多了……”
  
  才说一句,我突地想起昨日酒醉之时的宫宴,心中一虚,忙转身握住爰姑的手,慌张得结舌:“爰姑,昨日我……我怎么回来的?我……没在宫宴上闹什么笑话吧?”
  
  “你说呢?”爰姑笑看着我,眼神温和,眸底尽是藏也藏不住的关爱。
  
  我讪讪收回了手,情知她既是如此说,那便是我没犯什么过错,心绪略定。
  
  爰姑轻笑着将我按坐在妆台前,执了紫楠木梳,扬手缓缓地由我鬓角落至发尾。

  “昨日无颜公子送你回来时你就已睡熟在他怀中了。公子说你是饮酒饮着饮着便伏案睡下了,并不曾有什么失仪的举止。他走时本叮嘱了让我们千万别打扰你,只是今日早朝后王上命人来疏月殿传过公主,老奴叫了公主很多次你却不醒,王上也只能罢了,说是让公主醒来后自己前去两仪宫见他。”
  
  她轻言轻语着,神情间极是安娴。
  
  我也不答话,只怔怔瞧着映在眼前铜镜里的、幽贞立于我身后的青衣妇人,瞧着她弯眉浅笑时眼角的丝丝细纹,心中温暖一阵,酸涩一阵。爰姑爰姑,岁月终究还是残忍地收回了对这个女子的最后一点偏爱,如今,她的脸上竟还是留下了沧桑过后的缕缕痕迹。
  
  她不再年轻,而我也已长大。
  
  长大……
  
  王叔找我的缘由,便是与这长大有关吧?
  
  我想着,自顾自地恍惚一笑。
  
  蓦地,我伸手按住爰姑停留在我发上的手指,凝眸望着镜中她那细长温柔的双眼,道:“爰姑,别梳了。”
  
  “公主?”她的眸子晶晶一亮,容颜间流露出几分错愕。
  
  我取下她手下的木梳,捏在指间随意摆弄着,看似无意地问她:“爰姑,你在这宫里住了多长日子了?”
  
  “二十年。”爰姑答话时身子微微颤了颤,她低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将所有情绪掩饰在我不能见到的暗处。
  
  “二十年……”我喃喃重复着,眸光一转,笑道,“二十年这么久,爰姑大概对这宫里的一切都有了感情,依依难舍吧?若有一日,夷光要带了爰姑离开齐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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