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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失落帝都的回忆 [28]

By Root 361 0


    他只是又一个帝都的过客,除了他的血统,他原本就没有任何在帝都生存的本事。也许,天帝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将他放逐。

    我想,其实天帝是想保护他吧。

    寒风骤起,天色阴沉,我看见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飘落。我将手伸出车窗外,冰冷的一粒落在掌心,我惊讶地发现,那竟是雪霰。今年的天气十分反常,才入十月,仿佛冬天便已提前降临。

    然而这场雪却始终没有下,一连几日乌云密布,天空阴郁如人们的心情。

    都知道,快到完结的时候了。疲惫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到了这个地步,也许真的不如早些结束。

    望日,宫中来人,说是如妃传召。

    我微感讶异。天后故世之后,如妃掌管后宫,然而除了年节行礼,我和她从没有往来。她怎么会忽然想要见我?

    我随来人入宫。

    景和宫外,两三只乌鸦立在树叶凋零的枝桠间,风撼动枝桠,它们便“呱呱”怪叫着飞起,迅即消失在阴暗如墨色的天空中。我感到一阵透骨的寒意,忍不住想,为何还不下雪?

    如妃寒暄良久,东拉西扯地说着毫无意义的话。

    我耐心等待。

    终于,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提起:“你娘好吗?”

    我躬身回答:“有劳娘娘挂念,她很好。”

    她便很高兴似的说:“那太好了。我还从未见过你娘,不如让她进宫来住些日子,也好陪我说说话。”

    笑容像面具一样悬在她脸上,我看见她眼中难以掩饰的不自然。

    原来如此。

    她不安地看了看我,催促道:“去接你娘进宫来吧。”

    我慢慢地垂下头,回答:“是。”声音平静有如麻木。

    母亲什么话也没说,也许她是真的不在意,也许她只是不想让我为难。进宫的路上,她一语不发,神情若有所思。我很想问她在想什么?但踌躇良久,还是没有开口。

    月末,天帝下诏,命我征讨储帝。

    十一月初六,我率八万天军离开天界。

    天帝亲自出城相送,他满斟一碗酒,递到我手里。

    我一饮而尽。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我等你回来!”

    我看见他眼里的期待,我知道,其实他是想说,他等我将承桓带回来。

    我想起饯行宴上,甄慧望向我的眼神里,分明也有同样的期待。

    他们似乎都相信,我此行定能将储帝带回来。

    五色旌旗,绵延十数里,在灰暗的天空下,透出一种不祥的阴郁。天空终于开始飘起雪花,我抬头看了看,雪花落进我的眼里。我闭上眼睛,感觉寒意漫遍了全身。

    我清楚地预感到,储帝不会再回到帝都。
22
    初九,大军汇集昆仑丘,然后向东进发。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得见凡界的景象,我想军中大部分人也跟我一样。我不知道,在洪水之前,这里是否曾经有过一片繁华,此刻我所看到的,只有触目惊心的荒芜。息壤阻止了洪水,却无法改变洪水过后的凄凉。来到凡界的头两天里,我们没有遇见一个凡人。到处是洪水残留下的痕迹,我时常看见路边枯死的树木,树皮已经被人剥得干干净净。


    三天后,我们见到第一个有人的村庄。

    一群形容枯槁的农人,站在村口默默地注视着我们。在冬日的寒风中,他们衣不蔽体,冻裂的腿脚不断渗出血水。我看见他们眼中深深的敌意,比天气更加寒冷。

    我身后不远处的队伍里,隐隐起了一阵骚动。

    我停下来问:“出了什么事?”

    有人回报:“是个小孩子,在树上丢石头,砸伤了人。”

    那孩子很快被捉了过来,受伤的小卒捂着流血的额头站在一边瞪着他,孩子那惊惶失措的母亲跟在后面。

    她跪在我的马前,她将孩子也强按在地上,嘴里一直不停地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清楚。

    孩子才六七岁,身上只披了一块破布,因为太瘦,头大得可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小石子。他紧张地看着我们,他的母亲使劲按他的头,要他赔罪。他低下了头,可是立刻又弹了起来。

    他诧异地看着他的母亲,用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说:“可是他们是坏人呀,他们是来发洪水的!”

    我默然不语地看着那孩子。他的母亲浑身颤抖,她哭泣着,嘴里喃喃不已,也许是在哀求我们放过她的孩子。

    统领迟疑着问我:“怎么处置?”

    我说:“算了吧,一个小孩子而已。”

    说完,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难言的厌倦,只想早些离开这里,返回天界。于是我下令全军加快了行程。

    路过蓬山的时候,我们遭遇了一队凡人义军,之后我们又遇上过几队。他们其实全都是农人,衣衫破陋,连像样的兵器也没有,然而他们仍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就像是存心来送死。战斗在很短的时间里结束,稍事清理,我们便继续行程。焚烧尸体的浓烟随风四散,方圆十数里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肉味道。我有种预感,此行也许不若想像中那样顺利。

    廿四日我们得到确报,储帝在羽山附近。两天后的黄昏,我们在苍山安营,这里距离羽山已不到一天的路程。

    亲兵来通报,说有个自称义军首领的人,从羽山赶来见我。

    我想了想,便命他进来。

    片刻,一个白衣文士进了我的帐中。他面貌清朗,气度沉着,虽然一路风尘,但看起来依然很整洁。他朝我深深一揖:“在下杜风。”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是有名的贤者,在凡界民众中很有威信。

    我请他坐下,然后问他:“杜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杜风说:“我来告诉王爷,羽山现有义军十万。”

    我淡淡一笑,“那又如何?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先生莫非还想以此要挟?”

    杜风也淡淡一笑,“义军虽非天军的对手,不过却不畏死,也能叫天军损失惨重。”

    我看着他,我说:“那你还孤身来此,不怕我杀了你?”

    他神情自若地回答:“王爷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只会让义军群情激愤,更加不可收拾。并非在下狂妄,如今义军的局面,只有我在,才能控制得住。”

    他语气平淡,眼神深邃而睿智,我知道他并非夸大其词。

    我说:“听你的口气,莫非还有办法避免一战?”

    他缓缓点头,“正是。就看王爷愿不愿意听我说?”

    我沉吟片刻,回答说:“直说无妨。”

    “办法简单得很,”他看着我,一字一字地说:“请王爷留下储帝和息壤。”

    我哑然失笑,“这怎么可能?”

    他忽然变得神情复杂,默然片刻,反问:“为何不可能?”

    我怔了怔,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杜风慢慢地说:“储帝是取走息壤的人,息壤通灵,便会认他为主人。只要储帝还留在凡界,天界便无法收回全部的息壤……”

    我打断他:“你想让储帝死?”

    他不语,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戚。良久,他轻轻叹息:“并非我想让储帝死,是储帝自己想要这样做。他的为人,王爷很清楚,为了留息壤在凡界,为了保生灵不受涂炭,他一定会这样做的。不过——”

    他忽然语气一转,看着我说:“如果王爷劝说储帝,也许他会改变主意。”

    我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我问他:“那么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你是想劝我任由储帝去死,好保住凡界的太平呢,还是想让我去劝说储帝不要死?”

    他沉默良久,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

    我看着他,了然地笑了,我说:“其实你心里,是想让他死的吧?只是你又害怕承担,所以想把事情推给我。”

    他又沉默了一会,然后笑了笑,说:“王爷也许是没有说错。不过王爷心里,只怕也是希望储帝死的吧?”

    我愣住了。

    我希望储帝死吗?我从来没有想过。可是听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心里却没有任何想要反驳的意思。

    良久,我轻叹一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考虑的。”

    杜风告辞的时候,我送他出帐,我说:“我很佩服先生的才识。”

    他微微一笑,说:“我也很佩服王爷。”

    我又说:“他日有机会,必当请先生把盏长谈。”

    杜风哈哈大笑,“倘若能平安过了明日,杜某一定奉陪!”说罢,上马绝尘而去。

    夕阳已经沉落山边,西方的天空,一片殷红。

    一个人静静地走到我身旁,我知道那是胡山。我问他:“先生想必都听到了,先生的意思呢?”

    胡山说:“旁人不会明白王爷的苦衷,王爷如果让储帝死,只怕将来回到帝都会很难自处。所以王爷实在是不应该让储帝死。不过……”

    他没有说下去,默默地注视我许久,叹息着转身离去。我知道,他又一次先于我自己明了我将做出的选择。

    天色渐暗,入夜的寒意浸透我的衣衫。我仰望着星空,在心中反复自问,我是不是真的希望储帝死呢?



    次日黄昏,我们到达羽山。

    如血的残阳下,我又见到了储帝清瘦的身影。

    那时凡人义军,站满了羽山每一寸土地。他们神情阴冷肃穆,眼中有一种任何人都不敢小瞧的坚定。那一刻,晚霞映着羽山,我觉得他们身上褴褛的衣衫,令绵延招展的五色
旌旗,也显得黯然失色。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一股暗流在他们中间涌动,仿佛随时会冲出来,吞噬一切。

    储帝便像其中惟一宁静的岛屿。

    他衣袂随风轻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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