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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烟花寂寞亦舒 [21]

By Root 313 0

  我们互相又嘲弄一番,什么你的背脊骨看到男人会不会一节节散掉,你在三十岁生日过后还能不能嘟起嘴唇发嗲,你肯不肯冒煮饭洗衣之险前往唐人街等等。
  终于觉得自己比王玉更无聊,既然那么不屑,还提来作甚,由此可知,心中还是略有不平,可能还有一丝妒忌?
  我说:“去看看王玉。”
  “你当心寿林说你降格。”
  “不理他了。”我闷闷不乐。
  “穿得那么漂亮,来,同你去亮亮相。”
  王玉在潮州饭店请客,开了好几瓶高级白兰地,杯盘狼藉,已接近终席。
  王玉人逢喜事三分爽,很是高兴,见到我们她立刻迎上来。她很漂亮,穿一件丝旗袍,年轻美好的身型在薄薄料子下全部表露出来,怪不得馆子的侍役在百忙中犹自腾出一双眼睛来偷看。

  她忙着张罗,特别叫小菜再招待我们。
  因为别人又回到麻将桌子上,她索性过来陪我们说话。
  “什么时候过去?”
  “下星期。”
  “这么快?”
  “很厌倦,反正手头上也有点钱,嫁了算数。”
  “不再恨石奇?”我的口直心快简直练到家了。
  “他是谁?”王玉给我抛过来一个甜蜜的笑容。
  编姐说:“那很好,都太好了。”
  反正他不值得她记住。
  “你也不打算再威逼他?”我问。
  “把所有东西都当着他一把火烧掉,免得还给他,他将来用来威胁我。”
  哗,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谁还敢小觑女人,此刻王玉身价百倍,她脱了苦海,修成正果。
  真羡慕她。没有什么事令人困惑如一段不如意的感情,拿不起放不下,蛀蚀心灵,使呼吸不得畅顺,仅好过生癌一点点。此刻王玉复元,真替她高兴。
  她陪我们吃了一碗蠔仔粥。
  “我一直以为你们不喜欢我,”她笑说,“因为你们站在姚晶那一边。”
  编姐说:“小姐,我们都是成年人,是非倒还辨得清,事情哪里就只分黑白两党那么简单?忠就忠,奸就奸?那倒好。可惜天下每一件事至少有两面呢。”
  “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忽然问。
  “有些事情上是好人,有些事上是坏人,每个人都一样。”
  王玉放心了,呼出一口气,胸脯起伏,端的十分迷人。
  王玉问:“你们同姚晶那么熟,倒说一说,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我放下匙羮,“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她解嘲地说:“那还不就等于说我不如她。”
  “也不是,”我说,“你有你的好处。”
  “哪他为什么不爱我?”王玉坦率得很。
  “他当然爱过你,不然怎么同你一起住那么久?”
  “后来呢?”王玉问我。
  “后来?后来他认为得不到的是最好的。”我说得很幽默。
  王玉并不笨,她大眼睛眨了眨,“但姚晶确是有韵味的女人,”她低下头,“而我,我太粗糙。”
  我说:“你有青春。”
  “她也有过青春,我老了之后,未必有她那股味道。”王玉还是耿耿于怀。
  “她已经去世。”
  “但她得到那么多。”王玉怎么都不肯放过姚晶。
  “她付出更多,不是你可以想象的。”我说,“而且你还活着,大有作为。”
  她用手托着头,仍然不甘心。这女子的毛发极浓,眉睫与鬓脚都美,唇上的汗毛细细密密,尤其性感。
  她有她的好处,自然,何止一点点。
  我说:“你就要开始新生活,请忘记这里的一切。”
  她忽然轻轻哼起歌来,那是改编自“卡门”的一首旧歌中之一句:“男人,不过是消遣的玩意儿,有什么了不起!”唱定之后很寂寥地笑。
  过很久很久,在隔桌摔牌声中,她又哼:“什么叫情,什么叫爱,还不是男男女女在做戏……”
  然后她站起来,旗袍角一扬,到别处去招呼客人去了。
  编姐顺着那调子不能自已,问我:“那时是什么人填的词?那么好。”
  “如果你开始怀旧,那就证明你已经老了。”我说,“我们走吧。”
  王玉坐在一个男人身后,在叮嘱:“打九筒,打嘛。”
  那男人迷迷糊糊,几乎把一颗心掏出来打出去。
  我看得乐透。美丽的女人往往有九命。
  编姐说:“我们要走了,保重。”
  “谢谢你们来。”她站起来送客。
  我也说:“祝福。”
  “你们还在找姚晶的女儿?”
  “你能帮我们?”编姐连忙问。
  “我只知道她名字。”
  我有心要试王玉,“姓什么?”
  “瞿,瞿马利。”
  王玉没有说谎。
  “她住在什么地方?”
  “她今年十八岁。我不知她住在什么地方,但是不难找到她呀,为什么那么久你还没有她的讯息?”
  我啼笑皆非,“你倒是会说风凉话。”
  她讪笑,“咦,你们读书人有时倒是很蠢的,那女孩子是名校女生,你想想,本市有几间名校?又有多少人姓瞿?”
  我“呀”地一声,立刻握住编姐的手臂,我们脑筋太不灵光。
  真的,本市有几间学校?
  我们立刻开始这项地毯式搜索。
  别以为是简单的事,校方多数不愿透露学生私人资料,并且怀疑我们的身份。
  几经艰苦,四处托熟人,我们才查遍了本地数十间名校。
  没有瞿马利。
  两星期后,我们开始追查次一等的学校,已经有点气馁。
  直觉上我们认为瞿马利冰雪聪明,容貌秀丽,学业优秀,故此不似念普通中学的人。
  这项工程那么琐碎,做得我与编姐精疲力尽。
  在这当儿,王玉已经顺利嫁到美利坚合众国去,这里少了一颗闪亮的明星。石奇真正开始寂寞,他生命中两个比较重要的女性都离他而去,没有灵魂的他,双眼中为此添增一层深度。

  石奇时常伏在桌子上,下巴枕住双臂沉思,同时也听说他身边的女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
  寿林大方地打过电话来,称我们为“女坐家”——“两位女坐家坐在家中作些什么文章?”
  越是客气越显得这段感情没有希望。
  而张煦早已随着他母亲及新爱人返回老家。
  只有我与编姐小梁,像两个呆瓜似的,仍为这件过气的事心烦。
  我们没有收获。
  连少数国际学校都找遍,但仍然不见瞿马利小姐。
  编姐咕哝,“又不能此刻放手,但我快要见底,一文不名。”
  我难道又没有同等样的烦恼?
  编姐忽然问:“……姚晶的钱?”
  “不!”
  “现在是你的钱了。”
  “这笔钱每一分每一毫都要用到女童院去。”
  “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她原来是把钱交给你的。”
  我很震惊,“我知道人穷会志短,但是你是读书人,怎么会动这种歪脑筋?”
  “读书人又如何?有马赛普斯特肚子就不饿了?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你知道吗?”
  “你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呀。”我说。
  编姐说:“也差不多矣。”
  难怪无论什么样的报章杂志的空白都有人去填满,大抵都是为着肚子。
  生活是大前提,为着生活,凌辱不计。
  我说:“到山穷水尽之时,我们再作打算。”
  编姐透露心声:“杨寿林叫我复工。”
  我说:“你回去吧,你不比我,你在工作岗位上很有表现,辞工是可惜点。”
  “你不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
  “寿林不原谅我。”
  这话越说越奇。
  “他说我不该陪你疯,如果我甩了这件事,也许你孤掌难鸣,从此罢休,便恢复正常。”编姐说。
  我听了这话一则以忧一则以喜,忧的是寿林至今还根本不了解我性格,喜的是从头到尾,他还没有放弃我。
  我说:“你想想,咱们做新闻,无论性质软硬,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发生什么,写什么,像是事主拿着匙羮喂我们,所以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查谁是凶手?查姚晶的死因?”
  “众人皆知她死于心脏病。不,我要知道的是,她因何寂寞至斯。”
  “你已经追得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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