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 第一部 [36]
雷海城只是笑笑,“我也不懂这里的婚礼该如何操办,说不定要劳烦符丞相了。”
符青凤拍着胸脯道:“你放心,包我身上。”
剩下的时间,便只有御焰燎和符青凤两人在商议婚礼细节,雷海城和瑶光反而成了听众。
直至晌午,才算商定大体安排。御焰燎留三人一同进膳,瑶光却婉言谢绝,说要与雷海城回府用饭。
御焰燎心想两人必定有许多体己话要私下交谈,淡淡一笑,也就不再挽留。
出了清心阁,两人沿鹅卵彩石铺就的小路默默走了半天,宫门在望,雷海城在株杨柳树下停了脚步。
“这里很安全,四边都藏不住人,不必担心有人偷听。”他懒懒靠上树身,“说吧,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瑶光终于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眼里充满感激之色。“雷海城,多谢你没有揭穿我。”
“下不为例。而且,我要个好的理由,我可不想稀里糊涂跟人进洞房。”
被人玩弄股掌之上的滋味并不舒服,雷海城虽然还挂着职业化的绅士笑容,眼底的森冷却让瑶光接连打了几个寒战。“我很奇怪,为什么我昨天去丞相府的时候你不先跟我通气?难道是因为……风陵将要出征?”
看到瑶光俏脸倏地泛白,雷海城知道自己猜对了。毕竟瑶光昨天听到出征消息时的反应太激烈。
瑶光咬着唇,内心似乎挣扎得很厉害,片刻低声道:“昨晚你走后,我也是考虑了许久才想到这下下策。至于原因,此刻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不过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加害你的意思。”
她抬头,毅然道:“给我三天时间,雷海城,我会给你个解释。”
雷海城深沉地望着瑶光。他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但直觉已经让他嗅到了空气里的阴谋味道。
看似风平浪静的风陵宫中,仿佛正有什么在悄然滋生、蔓延着……
他笑了,时局越乱,他越能为自己找到更多机会脱身。没有知道御焰燎在他身边安插药人前,雷海城还是愿意相信御焰燎会在攻下天靖后放他离去,经瑶光点破,他已对御焰燎起了极大戒心。
那个男人,比他想象中心机更深。
在风陵越久,风险越大。三天后的婚礼,或许是个不错的契机。
“好!”他注意到他和瑶光两人在树下逗留时间过长,远处已经有几个侍卫向这边张望打量,他忽然伸手,将瑶光揽入怀中,引来她低声惊叫。
“亲密点,才像情人吧?”雷海城揶揄地抚摸着瑶光头发,算是对瑶光之前算计他的一点小小惩戒。装做漫不经心地游目四顾——
隔着湖泊的石桥上,颀长的身影正朝他的方向点头示意,然后与身后的符青凤步入树阴深处,自然得像是无意间经过。
雷海城嘴角扬起个不易觉察的冷笑,御焰燎这只老奸巨滑的狐狸,果然还是对他和瑶光心存疑虑。
雷海城始终认为,结婚是人生最重要的一桩大事,所以前世他坚持要给婷和自己一个最美丽最难忘的婚礼,可惜这个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他就被抛到了现在的时空。
前世未能圆的梦,竟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延续了。站在高过人的巨大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长身玉立,月白色华丽丝质长袍飘逸垂地,发束白玉云龙冠的俊美少年,雷海城自己也恍惚了。
“成亲不应该穿红色的喜服吗?”衣服是几天前符青凤叫了宫中的御织衣师上门替他量身定做的,送到手才发现仍是一贯的月白色,宽大的袖口与领口处以暗银丝线精心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龙花纹,数了数,共有九条。
凝墨替他系上银光闪闪的镶玉腰带,笑道:“公子,月白色的喜服可不是普通人想穿就能穿的。除了王族,也没人敢在婚礼上穿绣龙的衣服,而且还是九龙齐飞,肯定是我皇特别嘱咐绣上的。”
雷海城正在整理领口的手停了停,随即一晒,“是吗?那真是天大的荣耀。”
做到这个份上,御焰燎还真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招揽拉拢他。
乔行之在房外恭敬提醒道:“雷公子,出门的吉时快到了,车马已经备好,请公子移步相府。”
婚礼定在瑶光的丞相府内举行。这是瑶光的提议,雷海城没意见。
披上含香递过来的纯白披风,他微笑着走出门。
高墙外,天色渐暗,斜阳半沉云端,将临渊城的天空抹上层令人心悸的血样艳红。
黑夜完全降临,瑶光的丞相府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直达云霄。
素来对任何爱慕者不假辞色的瑶光丞相终于名花有主,害不少单恋者暗中捶胸顿足,恨自己怎么不早点表白,结果叫个天靖人拣了便宜。几天来,已有好几人效仿顾东神上威远将军府挑衅,都被雷海城轻描淡写制伏。
那几人倒也服气,此刻都出现在喜堂上,对雷海城连说恭喜。
顾东神面如锅底,独自躲在角落里,咬牙切齿瞪着雷海城。看样子,如果不是忌惮端坐主位的风陵皇,早就冲上去跟雷海城撕打。
御焰燎这次来参加婚礼,给瑶光和雷海城做主婚人,算是给足了一对新人面子。皇帝都出席,临渊城里的文武官员谁敢不来?喜堂上人头涌涌,活像将整个朝堂搬了过来。
雷海城一边跟众人周旋,一边暗自留意,除了四丞相里未曾露过面的那一人,那天在大殿上见过的臣子尽皆道贺。
红烛吐着明亮的火焰,烧得热烈。空气里酒香四溢,熏人欲醉。
这种大喜日子,人人欢欣松懈,最适合偷袭……吉时的鞭炮响起须臾,雷海城脑海闪过的,竟是不合时宜的危机感。
瑶光在百官的拍掌叫好声中,由喜娘搀扶着款款走近。
同样月白飘逸的拖地长裙,黑发上左右对称的凤头珠钗随着她的脚步轻颤。每一步,摇出叫人心动的韵律。
她的脸,隐在薄如蝉翼的面纱后,云鬓花颜,梦幻般的美丽……
看着一双俊美出众的新人并肩站到面前,御焰燎微笑着从座椅里站起,举起了酒杯。“诸位,饮了这一杯,祝新人白头偕老,也祝我风陵大军再征天靖,旗开得胜。”
“陛下说的是,此次西征,我军定能攻克天靖,建千秋伟业。”符青凤率群臣齐齐举杯。
府外,放起了一早准备好的各色烟花,呼啸着冲上天空,撒落万点绚丽。
雷海城拿着杯子,冷冷看众人将酒一饮而尽,身边突地响起清脆的瓷器破碎声。
瑶光的酒杯,掉地四碎。
众人霎时间都陷入了沉默。婚礼上新娘跌碎了酒杯,绝不是吉兆。连司仪也微微变了脸色,刚想说几句冲淡下不祥气氛,府外猛地发出一阵沉闷的爆炸。
声音宛如从地底响起,雷海城估计爆炸源离丞相府至少有里半路程,来自东南方向……
终于行动了?他透过瑶光的面纱,捕捉到瑶光目中瞬间腾起的狂喜。
“顾东神!速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乔行之,你即刻领兵封锁全城,搜寻可疑之人。”御焰燎最先从震惊中清醒,迅速指挥着尚在发呆的群臣。
“陛下,这定是天靖人的诡计。”瑶光扯掉了面纱,面色雪白。
御焰燎的注意力仍集中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上,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瑶光蓦然展颜一笑,左臂疾伸,一把仅有手指粗细的锋利短剑从宽大的袖子里轻鸣弹出,“噗”地刺穿了御焰燎胸膛。
一切来得太突然,眼见剑尖带血,自风陵皇背后穿出,群臣张大了嘴巴,竟震骇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御焰燎瞧着自己胸口的短剑,脸上神气也跟众人一样惊愕,似乎还不相信自己已经中了暗算。
“……为什么?……”他定定盯住瑶光。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瑶光面不改色地猛力一抽左臂,拔出了短剑。
血箭顿时从御焰燎的创口喷出,颀长的身体仰天向后摔了下去——
“快救陛下!”离御焰燎最近的符青凤终于找回了神智,大吼着扶住御焰燎,用手死命捂住还在飙血的伤口。
喜堂上,一片混乱。
“跟我逃!”瑶光抓起雷海城的手,直冲门外。
有几个靠近门口的官员想阻拦她,可瑶光身法轻灵无比,虽穿着喜服仍丝毫不显累赘,快如魅影从那些人缝隙里穿过,夺门而出。
几匹全副披挂的骏马就拴在喜堂外的廊柱上。
“出了门,一直往西,从西城门走。”
瑶光边交代,边已利索地撕下身上长裙,里面是紧身短打的装束。左手的假手不见了,代以用来刺杀御焰燎的短剑,剑尖仍在滴血。
雷海城只是略微一瞥,解开马匹,跟瑶光一起冲出了相府。
早预料到婚礼上会有变故,不过瑶光的目标,竟是行刺御焰燎,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又要开始新的逃亡了。他好笑地看着身边跟他并驾齐驱的瑶光,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顺利脱身……夜色里,他双眸发出耀眼光华。
在将军府的华丽牢笼里困了多日,该是时候让自己彻底活动下筋骨。
第十九章
追兵并没有雷海城预想中来得那么快,两人不消片刻便已驰近西城脚。瑶光一声令下,守门人赶紧打开城门放行。
两人策马,在月色下一路奔驰。辽阔的原野非常平坦,没有阻碍,马匹跑得飞快,但就是因为一览无遗,也太容易暴露行踪。
离开临渊城大概二十余里路,后面蹄声如骤雨,追兵终于跟了上来。
原野上月色特别明亮,不需火把照明,雷海城就将对方看得清楚。约有两百人之多,前后分成了好几拨。
遥遥领头的男人,面目英俊中带着狰狞,又是顾东神。
他和瑶光的坐骑,奔跑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与顾东神的距离越变越近。三十丈、二十丈……
再度用力一踢马肚子,那马哀鸣一声,口中竟吐出黑血。雷海城变色。
“马被人下了毒!”
“不可能!”瑶光也用惊疑的眼光盯着他,“难道是?——”话没说完,她的坐骑四肢发软倒在地上,将瑶光抛下马背。
雷海城跳下自己那匹也快瘫软的马,略一观望,拉起瑶光向左边半人高的草丛飞奔。
那天和御焰燎符青凤两人踏青登山时,他大致记下了临渊城外的地形。记得这附近有条沟壑可以藏身。
没奔出多远,身后马蹄声更响,顾东神领着七八名轻骑,将其他兵士抛得远远的,先追上两人。
一箭尖啸破空,力道十足,射进雷海城脚边草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