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1) [54]
他?” 两人听见姜放上楼,便说些别的闲话。姜放进屋道:“嚼鬼!爷要不要来点儿?” 栖霞嗔道:“又是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胡话?” 辟邪笑道:“他说的‘嚼鬼’,不过是驴头肉罢了,宫里难得有人腌得好,我是不吃的。” 栖霞起身恨恨道:“那老申,怎么把这种东西弄进厨房?” 姜放见她慌慌张张下楼,不由笑她。辟邪道:“宴无好宴,大统领什么吩咐?” “主子爷别寒碜我。”姜放坐得近了些,笑道,“我是替皇帝赔不是来的,六爷给个面子吃杯酒。” 辟邪仰头大笑:“不敢当,要不要我叩头谢恩呢?” “哈哈!是我说错了话,先罚一杯!”姜放吃了杯酒,从怀中拿出谍报,“最近爷那处人杂,谍报总是耽搁,爷恕罪。” “什么话?”辟邪笑道,接过来看完了,叹道,“贺里伦冰雪万里,苍鹰不飞,难为他们北边的人三五日便传谍报到京,辛苦了。”又道,“均成的伤势渐愈,无奈风雪之下兵马只得扎驻贺里伦,到了开春,正是他们锐气满盈,中原朝廷用兵,不能再拖了。” “是。”姜放道,“震北大将军要不要叫回京中议事?” 辟邪笑道:“这个人清高自负,叫回来了,我们又能将他如何?”他执杯在手,饮了一口,忽道,“你听。” 隔了两间房,不知坐了什么人,突然哄地嚷了一声,放声大笑。栖霞院的姑娘在内高叫:“如此扭扭捏捏,也算是探花郎么?” 更有人道:“且拿住那个姓游的,他是榜眼,如何能放过他。” 辟邪和姜放不禁相视失笑,原来吵吵嚷嚷的竟是宫中一干心腹的侍卫,两人本来无事,姜放便请辟邪一起移步过去凑凑热闹,却见游云谣、郁知秋和胡动月带着四五个辟邪点中的侍卫叫了八九个姑娘吃酒,见有人进来,先是颇为诧异,待到见是侍卫统领和青衣总管,纷纷站起身,请安的请安,问好的问好,七手八脚让了两个上座。栖霞已将辟邪和姜放的席面送至此处,重上新菜,辟邪对她道:“我们坐坐就走,难不成在这里招人厌么?” “公公说的什么话?”游云谣笑道,“难得这么巧,天色尚早,多饮几杯再走。” 辟邪四周打量了一圈,见其中有个年轻人颇为面生,于是问道:“这位是——” “这是新朋友,”郁知秋道,“梧州总兵举荐的游击将军,奉旨近日到京。” “在下黎灿。”年轻人起身笑着抱了抱拳,他二十四岁上下光景,体态欣长,举止潇洒不羁,俨然是个世家子弟的模样。 辟邪笑道:“在下辟邪,是在宫中做事的。” 黎灿这才耸然动容,道:“原来是宫中的大总管。” “这是别人的戏言,将军且勿当真,”辟邪笑道,“在下只是宫里的使唤奴才罢了。” “在下在梧州就听说公公替皇上钦点武进士一事,原来公公的武功修为也甚高强。在下从小痴迷刀马,倒很想向公公讨教。” “武功的事,我是不懂的,只是各位武进士确实身手不凡,外行一望便知罢了。” 郁知秋道:“公公可知,这位黎兄的功夫极其了得,我等六个人都战他不下。” 胡动月道:“游兄却未出手,不然结果如何,也难说得紧。” 游云谣笑道:“不要提我,大统领与公公都知道,这些人哪个是省油的灯。不过是口角之争,就要蜂拥而上,大打出手,好在黎兄也朝廷命官,不然传了出去,岂非有失体统,丢了朝廷颜面?” 辟邪朗声一笑,心中暗自诧异,饶有兴味地看着黎灿,道:“原来黎将军竟有如此神勇。不知将军使的是什么兵器?” 黎灿转眼看来,眉目黑得清冽,夺目的骄扬跋扈,道:“在下平时不携带兵刃。” “哦?”辟邪目光在众人脸上流转一遍,笑道,“原来黎将军赤手空拳独斗六名大内侍卫,壮哉。” 郁知秋道:“公公的武功,我们都见识过,不知道黎兄和公公有没有得一比。” 众人知他挑唆黎灿,都笑嘻嘻等着看好戏,黎灿果然道:“公公何时得闲,万请赐教。” “在下不谙此道……”辟邪忙着推脱,总觉得黎灿的目光让自己十分不舒服。 姜放见势不妙,圆场道:“都是为皇上效命,自己人有什么好争的?来,我敬各位英雄一杯,愿各位今年少惹祸,多吃饭,少打架,多睡觉,让我太平自在,少在皇上跟前挨骂。” 众人哄堂大笑,将面前酒吃尽,姑娘们又穿梭上来斟满。辟邪、姜放和众人玩了一会儿,托了缘故,告辞先行。 今日既是十五,离都两大禅院——东、西弘愿寺香火旺盛,姜放陪着辟邪散心,渐被人群卷入西弘愿寺的庙会洪流中,向北走出几里,喧闹的尽头却是一连黄墙琉璃瓦。西弘愿寺殿有七进,塔有两座,木楼斗拱,漆得鲜亮的红漆,盖着素净的冰雪,自有一种清秀自在的神韵。辟邪游览至正殿,姜放突然道:“这里的签很准,爷不妨问一问今年大军北征的凶吉?” 辟邪摇头微笑道:“人是世间的蠢物,不分事物是凶是吉,凡是觉得有利可图,都会不得已去做的。就说这次北征,再凶,二十多万大军一样要往匈奴虎口里送;再吉,也不会兵不血刃就凯旋还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问了反而平添烦恼。” 一个三十多岁的沙弥转过头笑道:“听这位小施主的话,就知是位既矜贵又豁达的人,二位若不嫌弃,请至禅房用杯茶,贫僧的师父爱交朋友、结善缘,不妨一见?”又向辟邪身后看了看,“这位施主也是同来的吧,也请进来。” 辟邪一怔,转身便见青年的浓烈眼神,对自己笑盈盈看着。姜放已道:“原来是黎灿。” “大人。”黎灿拱了拱手,“巧啊。” 辟邪知他有意与自己交手,一路跟了下来,自己和姜放却无半点知晓,不由暗暗打起了精神,也要探他虚实,道:“黎将军走了不少路,一起喝杯茶可好?” “好,多谢。” 三人跟着那沙弥去了后面禅房,里面一尘不染,淡淡飘着茶香,三人在客座随便坐了,不刻那沙弥捧着茶进来,后面跟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僧人。那沙弥道:“各位施主,这位是贫僧的师父,法号闻善。” “阿弥陀佛。”闻善上前与众人见礼。那沙弥为众人奉茶后掩门自去。闻善与姜放寒暄几句,这时走到辟邪面前,才要合十说话,突然瞪大了眼睛,脸色青白,向后倒退了几步,“原来,原来是当今圣上……” 辟邪和姜放如闻雷霆,猛地大吃一惊,姜放喝道:“不许胡说!我们是在朝廷里当差的。” 闻善慌乱道:“不会错的,这位施主出身亲贵无比,眉宇凝聚天下之气,早已江山在握,不是当今圣上,又是什么人?” 姜放腾出手来,拿住闻善的衣襟,怒道:“住口!” 辟邪变色道:“这位大师看错了,在下是个微贱之人,怎敢和皇上相提并论。” 黎灿却在对面看热闹,不料姜放将闻善一掌推至自己面前,闻善又怔怔看了他半晌,最后长叹道:“原来这一位也是九五之尊,人中蛟龙。” 黎灿放声大笑,“大师,一山不容二虎,若如你所说,我和这位兄弟如何能同处一室?” 闻善道:“施主的龙气直在极北,业祚十年尚成。” 黎灿不以为意,笑道:“我才知道,这位大师,竟是有些糊涂的,见了谁都认作是皇帝,岂不找死了么?” 辟邪和姜放神色稍缓,道:“喝杯茶歇足,却惹出这个麻烦来,告辞了。” 闻善拉住辟邪和黎灿的衣服道:“二位,贫僧适才失言,不要见怪,只有一件事,二位切记,北方大凶,正是二位的死劫。既然势在必行,贫僧多言无益——二位小心的,就是一个水字。” 黎灿一怔,皱眉道:“我奉调上京,要做京官儿了,谁去北边?”摔脱了闻善的手,潇洒而去。 辟邪和姜放走到外面,黎灿已经走远,辟邪问姜放道:“你可知黎灿住在何处?” 姜放道:“属下就去查明。” “查明之后,不必回报我知。这个闻善,也是一样。” 姜放知他所指,不由追问了一句:“要不要问明闻善和尚的来历?” “不必了。”辟邪道,“我认得他。” 次日傍午,明珠掩了自己的屋子,往居养院去,过了月亮门,却看见辟邪一个人从雪地里迎面走来,当即上前道:“六爷,怎么出门了?今日有差事?” 辟邪笑道,“今日我不在居养院吃饭,小顺子也早去了廊下家吃酒赌钱,不必准备晚饭了。” “好。”明珠有点失落,毕竟吉祥如意也都不在居养院住了,自己一时倒无处可去,犹豫了片刻,要往回走。 “明珠!”辟邪叫住她道,“不去居养院了么?” 明珠道:“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辟邪笑道:“谁说一个人,我不也在?” “六爷不要和二爷学,没正经话,六爷若在,这是又去哪里?” 辟邪道:“我们看灯去。” “看灯么?”明珠喜出望外,“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 辟邪笑道:“小顺子不在,我只需看住你一个,为什么不去?” 正月十六日,上元节的灯会更盛,无论大街小巷,都是火做游龙,蜿蜒不绝。灯市最旺之处,还是在燃春桥一带,两岸梅林里张满彩灯,桥心望下去,龙宫珊瑚般辉煌一片。明珠笑道:“这才是燃春的意思了。” 辟邪道:“被你这么一说,倒要怀疑江据放作《燃春赋》时是不是解错了此桥的意境。” 此时南北城池纵横数十里灯火撼天,鼓乐穿云,四周一线火色明亮的天空,照得人面目清晰如画,明珠笑容围在亮泽的猞猁裘中,看来华贵出尘,她忽而击掌道:“爷看江面上。” 离水沿江都是火盆照岸,水中更是万舟灯火,仿佛银河泻地,此时一条大座船悠闲驶来,船上一色色的焰火不住燃放,仿佛蓬莱楼阁的剔透,船头一众锦衣彩裘的随从,围着正中贵公子,往两岸指指点点。 “那不是成亲王的船么?” 辟邪笑道:“正是的,他这个王爷做得倒舒心。” 成亲王抱着手炉,这时抬起头来望向燃春桥,辟邪明知他未必看得见自己,仍是往后退了几步,拉住明珠走开,道:“东弘愿寺门前搭了一座鳌山,我们去那里。” 他二人沿着隐环路前行,路上人流汹涌,穿新衣、簪闹蛾的出行妇人也甚多,两边楼上还有京内大臣的内眷,年里只今一夜,扶栏玩看,了不畏人。楼下百戏竞陈,一阵叫好声过后,铜钱便雨点般打下来。 明珠男装打扮,行人也不避她,辟邪要为她挡住撞过来的人,倒被碰了几下。明珠道:“六爷不必理会,他们撞不到我。” “那不好。”辟邪回头笑道,“我不知人这么多——若走散了,你便自回。” “不会走散的。”明珠脸红了红,柔暖的手悄悄挽住辟邪。 辟邪心头也是一热,扣住她纤细的手指,大街两边来回穿梭,一时松了手跑远,明珠原地等了一会儿,见他提了个冰壳的花灯回来,四面是模子套出的四季花朵儿,烛光照得更是晶莹,“就是一会儿,点完就化了。”他道。 明珠点点头接过,笑道:“爷高兴么?” “高兴。”辟邪点头,“以前王府里出来看灯,家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