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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 [52]

By Root 697 0
,疑惑地瞪大眼睛仰头,一滴热泪扑地落在自己的额头上,进宝咬着牙,杀意从泪眼中喷薄而出,秀丽的额头青筋暴起。招福惊恐万状,嘶声道:“住手!我是你……”  进宝翻身而上,将招福压倒在床上,膝盖顶住他出水鱼儿般活蹦乱跳的身子,手中更紧了紧,哑着嗓子不住劝道:“忍一忍……哥哥忍一忍,就好了……”  招福双腿乱蹬,拼尽全力大呼,却是细弱游丝,“为……什么?”  “哥哥定活不过今夜,只怕你招出皇后和我,却要大家一起死……”进宝咬牙道,“哥哥只管选个好人家投胎,谁害了你,我替你索命!”  招福喉咙咔咔作响,指甲里抓得都是进宝的皮肤鲜血。进宝闭上眼睛不去看招福紫青的脸。招福再无言语,渐渐无力挣扎。良久,进宝耳中只有自己的啜泣声,再听不见招福的动静,睁开眼睛,见招福双目怒睁,布满血丝,不知是谁的泪水,弄得他圆润的脸上湿淋淋的反射着暖炉里忽明忽暗的光芒。进宝伸手替招福合上眼,泣不成声地抚着他的面颊,擦去交错的泪痕。  ※※※  吉祥与如意一早被贬出乾清宫,回去值房收拾了东西便转回局养院。吉祥服侍皇帝多年,早在宫外买房置地,娶了两房姬妾,家产便悉数移到宫外,只与小合子收拾了两个包袱。如意是个极懒散的人,不喜欢敛财,就是手头从不缺银子,一样也要花得干干净净,因而行李也是简简单单的卷了几件衣裳,趁着皇帝尚未回宫,与吉祥悄悄地出来。辟邪已等了多时,命小顺子收拾好东厢两间房,生火暖屋子。  吉祥、如意先去七宝太监正房叩了头,方在辟邪屋里叙话。如意见辟邪疲惫,便去廊下围着茶炉坐,静静等着大雪飘下。眼前阴冷潮湿的空气里突的一抹明亮,明珠揣着手炉,里面绣金的团花红袄,披着件宝蓝琉璃斗篷,穿门而来,见了如意,清柔眉目不由舒展,道:“二爷怎么在这里?”  “岂止我呢!大爷也来了。”  “今儿都得闲?”明珠坐在如意身边的椅子上,小顺子忙从屋里拿了皮褥子盖在她膝上,壶里倒了茶,她接过来微微吹了吹,回眸笑道,“六爷也回来了么?”  “都回来了,”如意道,“这些日子皇上准了我们师兄弟的假,敢情能一块儿在这里过年。”  明珠微笑道:“皇上准假么?二爷倒是会住居养院,可大爷却是有家有室,有产有业的财主,得了假还不宫外逍遥去了,要在这里受罪?二爷欺负我愚笨,尽拿这种话来搪塞。”  如意仰头大笑,“姑娘聪慧过人,我可招惹不起。不错,皇上今早将我们三人逐出乾清宫,现在脖子上雪亮的剑架着,在此幽禁,哪容我们出宫逍遥。”  明珠惊道:“什么天大的事?何至于此呢?”  如意将慕徐姿的事对她说了,明珠蹙眉道:“那敢情是三爷招福下的手了?可惜连累了自己师兄弟。”  如意笑道:“姑娘聪明,猜得不错。”  明珠道:“一事不明,二爷指教。”  “不敢。”  “七宝公公的修为我虽不曾见识过,但从六爷的功力来看,老人家定是位绝世的高手。”  “哦?姑娘也懂武功?”  “近墨者黑。六爷不必说了,就是常来常往的二爷,也是顶尖的高手,不由得我不懂些皮毛。”如意看了明珠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都是一笑,明珠接着道,“先前在寒州见过七爷出手,内力修为也有七八年的功夫。如此算来,三爷招福的功力也要在十五年以上,何以出手之后竟留下紫斑,为人识破?”  如意一怔,叹了口气,“姑娘问得好,这可说来话长了。”  帘子一挑,吉祥走出来,对如意道:“小六好不容易睡了,你也轻悄些,少罗嗦这些个陈年往事。”  如意抢白道:“你自己是个一本正经的也罢了,却眼里容不得人自由自在。”  吉祥摇头笑道:“随你,随你。”自领着小合子东厢去了。  如意对明珠道:“不理他,咱们说咱们的。”  “是。”明珠亲自给如意倒上茶,“我却还有件事不明白,六爷和大爷、二爷、五爷、七爷兄弟们一贯同气连枝,怎么只有三爷和四爷和大伙儿远着些?”  如意道:“姑娘只知道我们七个是师兄弟,却不知招福和进宝原是亲兄弟。”  “亲兄弟?”  “可不,一母同胞的兄弟,祖籍台州。那地方自古产玉,他们吴姓一族原来也是琢玉的世家,甚是殷富,后来市面上作坊相互倾轧,吴家被人骗得倾家荡产,老爷子一病不起,他们母亲也是心狠,全不顾两个小的,一脖子吊死了事。兄弟二人被债主卖了还债,流落到了京城,辗转进了宫。”  “那可是比六爷进宫早了?”  “早多了,”如意想了想道,“那还是上元九年的时候,招福、进宝比辟邪早了五年吧……”  “那时三爷和四爷就和大爷、二爷疏分了么?”  “不是,”如意似乎回忆起什么来,不由微笑道,“那时候兄弟们倒是亲热,招福、进宝一母所生,性格儿却不一样,进宝淘气得出奇,不过比你六爷还差着些。”  明珠红着脸啐了一口,“谁的六爷?二爷就是这样不正经。”  如意笑道:“招福虽然听话,却是个没主见的,事事都让进宝拿主意,跟着闯了不少祸,他又是兄长,师傅的责备都是他担着,没少挨打。后来驱恶、辟邪也进了宫,招福和进宝岁数既长,已知沉稳,兄弟间都有看顾。后来,”他望着院中第一滴雪珠溅湿廊下红漆栏杆,不由喃喃道,“便到了皇上大婚那年……”  小顺子在一边低下头去,没了平时的雀跃,神色闪烁缩在角落里。明珠在寂静中转眸相看,忽而发现,当如意不笑的时候,嘴角原来是这样抿成静静的冷酷。  “二爷……”  “哦。”如意缓过神来,仰头看了看天色,“后来便是庆熹四年,皇上大婚,重置坤宁宫,内府供应库少不了采买玉石,想到招福是玉匠家出身,又极会赏鉴,便遣他去了台州。那年招福只有十八岁,得了这个差事便魂不所属,关起门来和进宝商量了一晚上。师傅觉得不妥,叫辟邪暗中相随,将招福所作所为报与师傅知道。”  明珠抽了口冷气,“难道三爷是回去报仇的么?”  如意点头道:“正是。他到得台州,将仇家蒙冤下狱,仗死堂前。如此还不算,竟锁拿了几个仇家十多个童子,自开刑堂,私宫良家子弟。辟邪见他逼得仇人家破人亡,尚念及冤冤相报,也是对方活该,但见他要……”如意长叹一声,“我等宫里人,知道这是缺德阴损的手段,自己九死一生,受了多少苦熬过来,又在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提心吊胆地挣命,如何还要强加于幼童?纵然与上一代有何等仇怨,也不至于白害了十几个少年。就算我们多年的兄弟情分,在这件事上,我还是挺瞧不上招福进宝。”  明珠掩面颤声道:“六爷他可阻止了么?”  “呵呵,”如意摇头苦笑,“辟邪不懂事,气红了眼,涌身入内,三言两语不合,便与招福大打出手,到底那时只有十五岁,不知轻重,最后竟下重手将招福数条经脉震断。”  “原来如此!三爷的武功就这么废了?”明珠叹道,“自那以后兄弟之间便结仇了?”  如意道:“不止如此。你想招福要入宫比辟邪早了五年,何以十数着后便被他重伤?自那日起,招福、进宝才知辟邪所学的和众人不同,师傅原来竟是如此偏心,有了这个念头,还能和师傅亲近么?当日他们从台州回来,招福已是废人,还能对他如何?师傅便恼怒辟邪,将其重责。”  明珠讶然道:“为什么?”  “只看今日我们兄弟的下场便知了——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招福在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同门师兄弟只能替他遮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能吵得惊天动地?师傅怒辟邪,是因他恼怒之下便冲动伤人,师傅伤心自己几年心血白费,对我道,想不到他也是个不成器的庸才。”  明珠打了个寒噤,道:“不知二爷说的重责,是什么意思。”  “那还用说么?”如意道,“任是辟邪当年内功底子不弱,又加血气方刚,也不过挺了一半责罚,驱恶和他本是拴在一起的蚂蚱,另一半便是驱恶替他挨打。正值盛夏,师傅不许辟邪进屋、不许辟邪吃饭,都是驱恶在一边陪着。那天我就在这廊下站着,看见驱恶遍体鳞伤,已不能行走,只抓着辟邪的衣服,想把他拖到树阴底下去,这么一段路,便让他忙了小半个时辰。”如意展颜微笑,轻叹道,“哎,驱恶……”  明珠微微有些哽咽,俯首拨弄水面上的茶梗,道:“无论如何,六爷能救得十几个幼童,也是功德无量。”  如意道:“也没有都救下来,还是有四个孩子净了身。一个在进京路上便死了。那时大师兄已在乾清宫当差,活着的孩子里,最大的一个便给了他做徒弟,那便是小合子……”  “什么?”明珠吓了一跳。  如意接着道:“第二个叫小旺子,本来要给我,我是个懒散的人,照顾好自己便不错了,哪里还有闲心带徒弟?所以便给了招福。”  明珠道:“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要是招福心眼豁达些,那孩子还能活到今天,可惜进宫头一年便说他偷了坤宁宫的东西,被招福活活打死。最后一个不过八九岁,不知为什么,死活拉住辟邪的衣服不放,也不说话,也不哭,听这埋汰样儿,便知道是那个兔崽子无疑了。”  明珠顺他手指的方向,果见小顺子躲在角落里偷偷用袖子抹眼泪。如意道:“哭什么?真是个没出息的。这里进来的人哪个身世比你强?你见过别人整天哭天抹泪的么?小心你师傅看见。”  “是。”小顺子红着眼睛替如意和明珠换了新茶。  如意看着大雪终于飘下,缓缓道:“给姑娘讲了个不好听的故事,别怪我。姑娘只是记得,这回招福倒楣,要说兄弟里最不是滋味的,便是辟邪了。”  “也许吧。”明珠黯然叹息,和如意一样望着天空出神。  到了掌灯时分,明珠在西厢炕桌上布下酒菜,辟邪已醒,懒洋洋拿着筷子把弄,一会儿吉祥和如意也来了,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吃了几钟酒,两人便拉着辟邪划拳,辟邪不擅这个,连输了几盘,逃酒不过,被如意按在炕上灌酒,吉祥难得也在凑趣,屋里笑闹成一片。小合子出去了一下午,这时打起帘子进来,抖掉斗篷上的雪,上前道:“师傅。”  原本闹得厉害的三兄弟都突然静了下来,吉祥回头道:“说吧。”  “三师叔下午在里马房自缢死了。”  屋内的人似乎早就料定了招福的命运,只是“哦”的一声。吉祥将手中的酒饮尽,忙着穿鞋,“我去找进宝,替招福收殓了,安排人发送回台州落葬。”  小合子道:“师傅,这便不用了。万岁爷已得了消息,十分震怒,命里马房的人用席子卷了三师叔的尸身,弄到小西门外的墙根下火化,挫骨扬灰……”  “什么时候去的。”  “有一会儿了。”  如意扶住辟邪的肩膀道:“你去不去呢?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辟邪撑着炕沿似乎有些眩晕,道:“小顺子,拿二爷和我的衣服来。”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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