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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 [45]

By Root 699 0
  陆过心中却有别的计较:胡李两家已是白羊最大的牧户,要说是群龙之首也不为过。要是开始便被胡家严拒,其他的牧户看在眼里,自更不必说了。心中十分踌躇之际,听得李怒道:“喂,你们!这里既然不成事,还不快上路,去别家牧场游说?磨磨蹭蹭的招人厌。”她响亮地吹了声口哨,才伸出左臂,那只灰鹰便扑腾腾扇着翅膀落在她鲜红的衣袖上。  “好!”陆过笑道,“等我片刻。”  “也等我一会儿。”李师生怕李怒将他扔在这里似的,忙跟着陆过跑去收拾行李。一路再更西行,两天之内也走了五六家牧户。听得陆过是征马来的,最后都不免不欢而散。陆过早有准备,竟不急不躁,到了第三天,依旧客客气气地拜访吕家。  吕家的东主吕彤早听到了风声,笑盈盈迎了陆过进来。吃着酒,陆过又将正事问了吕彤一遍。  “半价么?”吕彤笑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倒是出乎陆过意料,“吕庄主……”  吕彤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我已听说两天了,我好好地掂量了一番,觉得此事关系中原气数,我们一己私利不可与之同日而语。”  陆过大喜,道:“难得有吕庄主这般重气节顾大局的人物。”  “过奖了。”吕彤朗声大笑。  李怒白了他一眼,道:“吕叔叔算什么顾大局的人物?还不是因为胡伯伯不让征,他便一定要献马出来;若胡伯伯早两天答应了陆过,吕叔叔此时定咬紧牙关,死活把着他那几匹瘦马便了。”  吕彤却不以为忤,红了红脸道:“小怒姑娘真是看得透透的。我和胡老头势不两立,就要和他对着干。话说回来,换作是李家牧场,该怎么着?”  李怒道:“能怎么着?出关的将士没马骑,难道要他们眼睁睁看着匈奴打进来么?”李师听着忍不住叫好。  吕彤转而又问陆过:“陆将军言道,此战之后就将欠款补齐,可有此事?”  陆过微一犹豫,李怒已道:“他是我哥哥的朋友,我信他!”  陆过胸口一热,冲着李怒点点头,“我以性命担保。”  吕彤击掌道:“好!”刚长身而起,詹七撩开帘子冲了进来。  “匈奴!已趟过放马河,过来了!”  吕彤脸色一沉,踢开帐篷角上的箱子,里面七八柄弯刀落了一地。他抛给李怒一柄,道:“多少人?”  “三十多个。”  “詹伯,你且带着人护着马群先走。”李怒抄起刀抢先奔了出去。  陆过一把抓住李师问:“我们有多少人?”  “二十七个。”李师不耐烦地摔开他的手吼了一声。  陆过随他跑到自己的马前,扯下行李包裹,急道:“你想硬拼不成?”  吕彤已上了马,挎着弯刀怒道:“他们是狼!不杀便要咬人。”  陆过道:“如此冲上前去,短兵相接,岂不是自寻死路?且听我调派一回如何?”  吕彤一怔,“我倒忘了,你是朝中的大将。”  “说吧,”李师出人意料地爽快,抽出长剑持在手里,“我听你的。”  陆过当下指了七个人,命他们将牧场中的六百匹马速速护走,仍留了五六十匹在栅栏里做饵。帐篷、辎重一概不顾,只留在原地。其余众人拉着坐骑隐藏其后,凑齐了两百来枚箭,张弓设伏。陆过在几处奔走,猛见草垛后红衫的影子,“怒姑娘,你还在这儿?”  “怎么?”李怒流动着漆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我是大当家的,我不在这里,我的伙计听谁的?”  陆过知道她是不听劝的,沉声道:“你小心。”  吕彤突然跑过来问:“瞧见小伍子没有?”  “没有。”李怒奇道,“没跟着走么?”  “这孩子!”吕彤心里担忧孙子,急红了脸跺脚。  李怒朗声道:“吕叔叔,他也是草原上滚爬大的孩子,自己能照顾自己,不会给你丢人。”  “说得好。”吕彤眺望远处一线黑影,“先杀尽这些强盗再说。”  陆过见匈奴人马逼近,大声道:“各位沉住气,听我号令。”  “好!”牧民们放声大喝。  陆过血脉贲张,心怦怦乱跳,整了整箭壶,握紧手中巨弓伏身在车后,听见马蹄声中匈奴骑手猖狂吆喝大笑,场中牧马受惊狂奔乱嘶,再探头观望,只见一片弯刀在空中挥舞,被阳光照得雪亮刺目。陆过心头气血一涌,跳将出来张弓便射,“放箭!”  一阵乱箭杀得匈奴措手不及,陆过分派得当,二十个牧民这阵扇形箭雨格杀两翼,顿时便有十多匈奴骑手中箭落马。  “杀!”李师放过两轮箭,高叫一声,仗斜月剑当先冲入敌阵,他一跃冲天,当即斩毙两人,夺过一匹坐骑,兜转马头从后掩杀。这边其他的牧民没有他那么好的身手,被匈奴骑兵居高临下冲过来,先伤了两个。陆过见势不妙,冷箭连发。以仁义弓的遒劲,箭箭穿喉,顷刻便了结五人。牧民们有他解围,士气大振,三四人集结一处,奋力相抗。匈奴毕竟骁勇善战,战马奔腾之际弯刀猛劈,牧场上处处是险情。陆过连上马的间隙也没有,立在乱军中只镇定施射。眼前突地银光一闪,一支黑翎箭擦着手臂钉在他身旁的车辕上。陆过顺手抄起来搭在弓上,面前匈奴骑兵奔驰而来,正要放箭,却见那人身后不远吕彤被人逼至帐篷边,险象环生,不由长弓微沉,洞穿吕彤对手头颅。待他再要自救,早已不及从箭壶中取箭,那骑兵裂开嘴大笑,弯刀高举——篷地血线喷出,弯刀连同主人的胳膊飞在空中,重重摔在陆过脚边。陆过侧身让开奔势不减的战马,刚才挥剑来救的李师猛夹马腹,又冲到别处去了。  匈奴骑兵转眼间只剩十七人,为首的大汉大声呼啸,领着人向北退却。其中一骑跑得慌忙,踢翻了草垛,一个小童惊叫着从草里滚了出来。李怒离着最近,伸手将他猛拽了回来,扔回牧草堆里。  “埃穆艾!”她身后有人阴桀大笑,李怒只觉身子一轻,一条硕壮臂膀从后抄起她的腰,横放在鞍上,追着前面的匈奴人而去。  “哥——”李怒的呼救猛地断绝。  陆过看得清楚,大吃一惊,高声大叫那边杀得兴起,尚未察觉的李师:“你妹妹被掠走了!”  “什么?”李师一怔,见陆过翻身上马疾追下去,连忙策马赶来,不刻与他并驾齐驱,“喂,你说什么?”  陆过指着稍稍落后于众匈奴的那骑,道:“你妹妹被他们掠走了!”  “畜生——”李师双眦欲裂,大吼着猛挥了一下手中的长剑,“等老子要你们一家狗命。”  李师的马快,后来居上将陆过甩在后面。陆过忧心如焚,狠狠鞭马,眼见与匈奴的距离越来越远,当机立断从身后卸下仁义弓。李师正回过头看见,叫道:“这么远也射?误伤了我妹妹,我和你没完。”  “少罗嗦!”陆过怒吼一声,竟涌力将仁义弓开满,眼中盯着那骑微露红衫的背影,手指一松,金弦翁然震得他浑身颤抖,那抹黑翎似乎还在金色的风中微微飘摆了一下,只瞬间匈奴骑手的背影便顿了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红衫少女轻灵地长身而起,翻到鞍上,向南驰回。余下的匈奴士兵勒住马怒骂,似乎忌惮陆过的弓法,也没有追。  陆过这时才觉双臂酸涨,早已余力用尽。右臂上被匈奴冷箭擦破的伤口静静地淌着鲜血,浸透战袍。他慢慢勒住缰绳,将胳膊揣到衣襟里。李怒停马在他面前,擦拭着嘴角边的血迹,笑道:“多谢了。”  “不……”陆过有点口吃地道,他觉得自己定是痛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李怒的眸子仍是转得快活,“你的弓法极好,可惜马太慢了。”她抬了抬下巴,道,“回去吧。”  迎面黑压压一票人马狂奔而来,领头的竟是胡老伯。众人见他们平安无事,都松了口气,相问之下才知道,过马河以北最近多了百多匈奴盘踞,首当其冲的是吕家,胡老伯得了探报,领着几个牧场的六十多个伙计赶来援手。众人议论纷纷,胡老伯望着陆过揣在怀里的手臂,狠狠点了点头。  日头渐沉,此处不可久留,牧民们帮着吕家拆去帐篷,治疗伤患,掩埋尸体,拖着辎重向南回撤,途中回合了吕家的马群,天黑后在河边扎营。陆过取水擦清伤口,原本不深的口子,因为用力过度,崩得血肉模糊,更不用说精疲力竭,眼睛也睁不开了,才睡了一会儿,便觉有人踢动自己身体。  “吃了饭再睡!”李怒托着晚饭进来道。  “累坏了吧?”吕彤道,“到底不比我们草原上铁打的汉子。”  陆过坐起身来,旁边已坐了一屋子的人。有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双眼放光,盯着仁义弓猛看。  “你就是小伍子了?”陆过笑问。  那孩子红着脸一笑,钻到吕彤的怀里。  吕彤道:“将军,今天要不是多亏了你,且不知会死多少人,我还没道声谢,你怎么可以倒头就睡?”  陆过笑道:“匈奴不料我们设伏,原是我们捡了个便宜,今后再不能如此行险。”  吕彤道:“用不着啦,我想好了,我牧场里的马,就照五两一匹的价钱卖给朝廷,自己回县城宅子里住。匈奴一天不灭,我等一日不得安生,何必计较几千两银子?”  胡老伯道:“你这老鬼,为什么要抢了我的话说?陆将军,我胡某人别的没有,好马倒有千匹,远比这老鬼的马壮,朝廷打仗且牵了我的马去用。”  陆过笑道:“两位,六两的价钱是议好了的,不要客气。两位都是重气节的英豪,陆某在此多谢了。”他起身一揖到地,被吕彤伸手拦住。  其它牧民也道:“既然胡、李、吕三家都答应献马,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们小本经营,比不得他们大户。将军说战后朝廷会归还马匹的银两,可是当真?”  吕彤道:“各位,我虽然是个粗汉,却也是生意人。我做这笔买卖,不为别的——陆将军说的话,我信得过。他豁出自己性命不要,飞箭先来救我,我吕彤瞧得清楚。这样的汉子,难道不是诚信之人么?”  众人都在喝彩,陆过不料这么快就大事商定,兴高采烈地喝了几杯,闹到夜半实在难以支持。牧民们尽兴而归,扯开嗓子围着篝火歌唱。吕彤和胡老伯还在抬杠,气哼哼道:“你家的母马拐了我的马,生的良驹都被你占去,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嘿嘿,”胡老伯脸上泛着红光,“不提这个也罢,你儿子拐了我大闺女做了媳妇,我却说什么没有!小伍子,外公家里大,回去跟外公住,你黑子哥哥等着你去玩呢!”  李怒扑哧一笑,赶了两个老头出去,在外边静静替陆过放下帘子。篝火被隔在外面,帐篷里又是一暗,李师瞪大眼睛仰面朝天躺着。陆过透了口气慢慢道:“今天,是我第一次杀人。”  李师默默眨了会儿眼睛,在欢快的歌声中翻了个身,“我也是。”  此后一个月里,陆过、李师连同胡、吕两家的东主伙计四处奔走,劝说牧民献马参战。八月头上,各处牧场便陆续回撤至白羊府内,将马匹交入白羊牧苑,陆过命同来的参事调了人,把牧民所献逐一登记在册,除去种马、马驹等,最后陆过在白羊征得的战马共有两万五千多匹。剩下的,只是银两这一件事了。陆过抽空关上门,独自取出皇帝的密旨,解开明黄的油缎套子,里面先落出了一封书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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