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1) [20]
进来,行了礼还未及开口,景佳就急急问道:“城里还有四五千官兵,未及一战,就要弃城,匈奴到底来了多少人?” “回禀王妃,适才探子已经来报,这些匈奴约有八千,一个时辰里就会围城而攻,王爷大军正向东边移动,见到狼烟再挥师来救,只怕要大半天的功夫。臣唯恐这大半天里被虏匪破城,祸至王妃,思量之下决定在围城之前领四千精骑护送王妃避难,这些虏匪意在城中财物,不会穷追,这便保全王妃不致有失。” 景佳道:“若我不在城中,将军会当如何决策?” 都澜面有难色,想了想才道:“臣只会据实回禀王妃,守城乃是臣的职责所在,若王妃不在城中,臣理当领全城军民死守。” “这便是了,”景佳道,“四千人护送我出城,余下的将士和城中几千百姓岂不任他们鱼肉?为我一己之私竟要将边陲重镇拱手送人,王爷问起来你如何交待,朝廷问起来王爷如何交待?” 都澜叩头道:“王妃教训得是,不过……” 季嬷嬷在一边道:“公主万万不可置身险地,若公主有失,将军如何向王爷交待?” 景佳冷笑道:“嬷嬷多嘴,将军豁出性命也会护我周全,我有什么闪失之时,将军必定早已战死沙场,还有什么可多说的。”她又和颜悦色对都澜道,“将军实话对我说,要死守这半日,你有几成把握?” 都澜道:“匈奴精骑射,不擅攻城,这一战,臣有六成把握。” 景佳点头,坚定道:“好,我哪里都不去了,我们全城军民就死守半日,等着王爷回来。” 都澜血脉贲张,跳起身来道:“臣知道了!臣定当与他们誓死周旋到底。” 季嬷嬷见都澜大步流星走了,才对景佳道:“公主这是何苦?” 景佳道:“蝼蚁尚且偷生,我又岂不知爱惜自己。可是凉州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胡人的天下,他们胡人女子见我羸弱,不会骑射,只当我一味懦弱,言语里早有轻视之意,若我此时弃城出逃,这一辈子他们都会奚落我是个汉女,连我将来的子嗣也一样受他们欺负;朝廷宫里早已没有我的亲娘,只有太后视若己出,皇上还知疼我,但太后性格儿坚硬小器,皇帝眼里只有他的江山,知道为我一人断送一座城池,将来也不会为我撑腰,今后还有我的活路么?” 季嬷嬷叹道:“公主想的太多了。” 景佳道:“咱们宫里的明争暗斗远胜于此,季嬷嬷也是在宫里浸淫多年的人,不会不知道。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先帝爷有个大理来的妃子,封号叫段时妃的,嬷嬷还记得么?我还记得她清丽秀雅,心灵手巧,可惜就是不能溶入中原宫廷,二十岁之后就未受先帝爷一幸,现在普圣庵出家。临出来前,太后还特地拿她作了比方,叫我千万别走她的老路。” 不久之后,城里城外喊杀震天,料是匈奴已经开始攻城,景佳坐卧不安,只听城楼鼓号时紧时稀,自己的心也在七上八下。过了两个时辰,厮杀之声稍减,派出去城楼上打探消息的内监回报道,现在匈奴攻势告一段落,双方均死伤甚多,都澜正往城中征召义勇,补充兵力之后再战。景佳道:“保护这座衙门的只怕还有四五百人,你传我的话,让他们都去城上杀敌。” 此间的驻军一走,只剩下景佳从中原带来的内监和宫女,胆战心惊地在景佳门前挤作一团,倾听城头的厮杀,伸长脖子望着门口,只盼前去打探的人带回好信儿。不一会儿,就见五个胡人装扮的男子从外面进来。众人都道他们是凉州的守军,向他们招呼道:“军爷,现在城上怎么样?王妃正等着消息呢。” 为首一人上前道:“原来王妃就在这里,我们有要紧消息要回禀。” 首领太监迎上去问道:“什么要紧事?” 那人在他耳边笑道:“王妃就要送命了,你说要不要紧?” 首领太监一愣,才觉眼前寒光一闪,已经身首异处。其余的人顿时连声惊呼,四散奔逃,那五个人不过挥着刀撵了几步,见人都逃得远了,便一脚踹开门望景佳屋里跳进去。正房里空无一人,那五个人交换眼色,向屏风后掩去,听得细微的裙角悉娑的声音,为首的汉子面露喜色,挺刀扑了进去——里面正是王妃景佳,见有人凶神恶煞地扑来,不禁放声惊叫,扭身就奔,那汉子一把抓住她的衣裳,往怀里就拽,这时忽听有人在身后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一条冰凉的长舌在脖子后面舔过,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汉子闪回身,只见一个中年女官正从怀中抽出一柄细小的弯刀,秀丽如故的眼里残忍饥渴的笑意一盛,对准他的手腕斩了下来。那汉子惨呼一声,抱着断臂在地上翻滚,断手仍紧紧抓着景佳的衣裳,景佳吓得几乎昏了过去,气若游丝地尖叫:“季嬷嬷!” 那中年宫女面不改色地将断手从景佳身上摘下来,道:“不怕,不怕,奴婢在这里。”语气虽柔,眼神却在其余四个汉子身上打转。 四个汉子都打了个寒噤,还没来得及有所举动,季嬷嬷的身影已挟着弯刀锋芒鬼魅般闪到四人面前,一线血光飞溅,四个壮汉捧着喉咙倒在季嬷嬷的素裙之下。 季嬷嬷走到仍在惨叫的断臂汉子跟前,反转刀柄将他击昏。 景佳掩着脸,颤声道:“季嬷嬷,他们是匈奴么?” 季嬷嬷望着一地尸首,道:“应该不是,倒象与禾蓝是一路的。留着一个活口等王爷回来再问。” 景佳慢慢从袖子后露出眼睛,盯着季嬷嬷的背影,道:“嬷嬷,你究竟是什么人?” “奴婢是从小带大公主的嬷嬷季氏,”季嬷嬷笑了笑,“公主糊涂了?” 景佳喃喃道:“以前挺明白,现在却糊涂了。” 雁门关军民一心,苦撑半日,终于盼到凉王回兵来救,匈奴退兵甚快,除了攻城时人员稍损之外,并未让凉王占到便宜。比之城墙上下尸骸遍地,景佳房中的四具死尸、一只断臂更让必隆心惊胆战,气得浑身发抖。他捏着拳头恶狠狠用胡人的语言不停诅咒的模样,给这个惨淡的傍晚增添了一种惶惑不安的阴谋气氛。 当晚,必隆将折子匆匆写就,向朝廷请命增兵,写到“单于均成势大,虏匪兵力渐结,大有南向窥视中原之祸心,北伐匈奴乃朝廷社稷之大,臣必隆镇守一隅之资,实不可当此重任。臣请陛下另委北伐大将军,屯兵雁门之外,与匈奴对峙”这里,皱起眉不住冷笑。 “王爷,”门口的小厮道,“王妃来了。” 必隆将奏折收在案几下面,迎到门前。景佳的气色已好了许多,握在必隆手里的皓腕也恢复了温暖。“我来请王爷安歇。” “不忙,”必隆拉住她坐在榻上,从一边取过一只锦匣,“臣有一件事物给公主。” 景佳看了必隆一眼,慢慢将匣子打开,必隆微笑着从里面捧出弯月般的金刀,用金勾挂在她腰间的锦带上,他的双手宽大坚定,仿佛习惯了主宰别人的命运。 景佳抚摸着金鞘上粒粒珠玉,将头枕在必隆的肩头。 “永不离别。”从她双唇中流出的语调带有中原女子的无限温柔,烛光悦目,必隆在她身上散发的芳香中,一刹那的心旌动摇。 好书尽在www.cmfu.com 辟邪剑 第九章 高以仁 (起点更新时间:2003-4-7 1:36:00 本章字数:15455) 皇帝在八月头上接到必隆的折子,与群臣商议批复之前,先叫了成亲王和刘远来议事。 刘远看了必隆的折子,连连点头,道:“凉王所虑极是,增兵一事已经刻不容缓。” 皇帝早料他有此言,不以为意地冷冷笑道:“也不见得。现在雁门出云一带的匈奴也不过三四万,必隆口口声声说的单于均成也没露过面,朝廷随随便便增兵西北,不过劳民伤财。前两天户部也说了,国库空虚呀!” “匈奴善战残忍,如不屯兵防范,只恐日后有失。” 皇帝道:“太傅,过虑了。凉王手中有八万兵马,现在前线的大多是汉人将士,镇守北边是他们历代凉王对朝廷的承诺,他还有五万善战胡兵还未动用,就要朝廷替他出兵么?” “是。” “他要是粮饷匮乏,朝廷有多少就给他多少,逼不得已,朝廷就从藩地征。太傅从前说过,藩王专擅各地税收,致使国库空虚,现在国难当头,向他们借一些总是可以吧。” 刘远想到皇帝终于纳谏,不由大喜过望,咚咚叩首道:“皇上圣明。” 皇帝道:“这是大事,太傅回去先拟个章程出来,明天早朝再和兵部、户部议。凉王在前线好几个月了,眼看就要入秋,景佳公主一直陪他在大寒之地,朕于心不忍,让必隆回凉州去办调兵的事,雁门以外的大军交给他手下那个刘思亥带着,加封正二品骠骑将军。朕这里去问太后的意思,太后要是觉得妥当,总能在藩王们面前说上话。” 成亲王呵呵低笑了两声,等刘远走了,才道:“早些年是母后赐给四个亲王当地税收,现今皇上要收回,只怕他们不答应。” “解铃还需系铃人,”皇帝道,“要他们把银子吐出来,只有母后说话了。你跟朕一同去请安。” “是,”成亲王道,“臣在一旁给皇上跑龙套。” “这个‘跑龙套’用的好,”皇帝笑道,“你这又是跟谁学的油腔滑调。” 成亲王笑道:“谁和臣走得近,皇上还不是一清二楚。” 皇帝觉得他的笑容里另有些不是味儿的东西,便只管拨弄浮在面上的茶梗,听见外面吉祥尖着嗓子道:“皇上起驾了。”又啜了两口茶,才扔下茶碗起身。 走到慈宁宫外,康健早已得了信儿,抢在御驾前叩了个头,道:“万岁爷吉祥如意。皇后主子和谊妃主子正在里面给太后请安,不知道成亲王要来,现在正往里面回避去了。” 皇帝道:“吉祥,一会儿对谊妃说,今后少走动,好生养着少出来。” 片刻就有洪司言出来行礼笑道:“主子爷们快里面请,成亲王也好久不来了,太后主子惦记得厉害。” 成亲王跟着皇帝磕了头,太后向他招了招手,搂在怀里道:“瞧着瘦了不少,你府里的人怎么当差的?没有一个尽心的。” 成亲王笑道:“母后只是疼儿子才这么说,儿臣最近还胖了些。” “胡说,”太后笑嗔了一句,命人看座,对皇帝又道,“皇帝最近忙得很,怎么下午就得闲过来?” 皇帝道:“这会儿有正经事请母后的懿旨。” 成亲王道:“原是今天得了凉王必隆的折子,他那里正要朝廷替他出兵呢。” “匈奴已经闹得这么厉害了?现在就要动用朝廷的兵力?” “儿臣也觉得太仓促,”皇帝道,“所以打算驳回他的奏请。” 太后笑道:“皇帝要驳就驳了,什么事要来问我?” 成亲王道:“还不是为了粮饷的事,必隆要兵咱们没有,粮饷还是要拨的,毕竟对抗匈奴是朝廷的大事。” “户部又在叫穷了?”太后的微笑渐渐带出漫不经心来,一边叫洪司言从盘子里捡出些粒大的葡萄奉与皇帝和成亲王吃,“皇帝什么打算?” 皇帝叹气道:“儿臣也是无计可施。想请教母后的懿旨。” 成亲王在太后身边道:“母后,皇上为了这件事寝食难安,单靠朝廷往各地加赋,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