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2) [38]
上的。” 明珠一笑,“发国难财的,何止你一个?沈公子盗财,那些人窃国,人品上只怕沈公子还高了一筹。” “姑娘取笑了。”沈飞飞郁郁低下头去。 “我须回慈宁宫去了。”明珠道,“此时大概是清查各宫各房的时候。若沈公子自己能脱身,就请便。若不得脱身,我明日定会过来看,想法将公子送出宫去。” “多谢姑娘。” 她彩裙飘飞地远去,只剩下沉飞飞一人怔怔目送,目光如同蛛丝纠缠,让明珠不胜难过。待她从侍卫巡逻的缝隙里走回自己院子,弯月已沉得不见,她推开房门,点起灯,却见子葙坐在角落的地上,抱着肩瑟瑟发抖。 “怎么了?”明珠握着她冰凉的手,“被外面的人吓着了?” 子葙扑在她怀里抽抽噎噎地哭,“姊姊夜半不见回来,外面又叫有刺客,我道姊姊……” “真会胡思乱想。”明珠不由笑了起来,“你我是什么人,身份犹如草芥,刺客为什么要来杀我们。” “姊姊不同的,”子葙哭着道,“不然太后为什么要……” “不要乱说了。”明珠叫住她,将她挽起,扶到床上,“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外面清查的太监终于搜到了这边,叩门问道:“明珠姑娘可好?” “我好得很。”明珠坐在子葙的床边,道,“太后慈驾平安?” “慈驾平安。”那太监道,“太后唯恐姑娘有失,请姑娘过寝宫睡。” 子葙一把拉住明珠的衣袖,不住摇头,明珠按住她的手,向外道:“知道了,这便来。” 她拢着摇曳的火头走到门前,将烛台交给太监拿着,出来掩上了门。 “姑娘这边走。”台阶下六名宦官侧了侧身,留出中间的空地给她。 明珠走在太监们高举的灯火中间,一路辉煌行去,短短行程的尽头却是黯淡的宫舍,太后端坐在帐中,向她阴郁微笑。 “来,睡我身边来。” 周围的人突然消失了似的退了出去,太后自己撩开帐子。明珠躺在她的身边,能感觉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安详气息,明珠觉着这应该就是母亲的气息,但却无从验证。 “有没有吓到你?”太后问,神色间却没有半点受惊的样子。 明珠回道:“没有,女儿躲得好好的。” 太后替她掖好肩上的轻衾,叹了口气,“明珠,我问你,皇帝和成亲王哪个更好?” “都很好。”明珠笑道。 太后道:“若要你从里面选一个嫁,你会选谁?” 明珠没有一点犹豫,飞快地道:“女儿不愿嫁人,所以无从比较。” 太后终于死了心似的长出一口气,合上眼睛。明珠侧面看着她,发现她确实是美得过分,这样的女人,一辈子又要遭多少罪,经多少事?明珠无从想象,故而疑惑着,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真的有资格来评价她的是非。 “还不睡?”太后微笑,“今晚在外面忙了半天,不累么?” “还好。”明珠也笑。 太后将她揽在怀里,道:“不要搭理那些臭男人,把终身大事放心交给做娘的。我定会给你招个称心如意的夫婿。” 明珠噗哧一笑,“母亲说什么呢?女儿真的谁也不嫁。” “胡说,”太后道,“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要做我儿媳妇的,你岂不比皇帝现在的三宫六院强得太多了?” “母亲!”明珠不由叫道。 太后道:“好好,我不说了,不过你可要闭上眼睛乖乖地睡。” 明珠一夜多梦,清早被晨曦拂醒,便再也无法入睡,好在太后起来得总是很早,服侍她梳洗之后,便是明珠自己能静静绣花的时间,她回屋安抚了子葙半晌,又没有听说宫中搜出刺客,才放宽了心,独自向居养院去。 白天看居养院,更觉物是人非,青草和白色细小的野花从石砖的缝里挤出来,一院凄凄芳菲,大树的影子投在西厢的门上,看起来象个深不可测的洞穴。明珠拾阶而上,用指甲轻轻刮划木门,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里面的动静。 明珠默默抽回了手,她能听到沈飞飞压抑的呼吸,却知道沈飞飞已然走了,不管他要去的是夸州还是什么别的地方,回得来或是回不来,都和自己毫无关系,为什么在此之前的一刻,她却想到应该阻止他离开? 明珠转身走入阳光里,以袖障目向湛蓝的天空眺望,白云从狭小的蓝天里飞掠而过,明白得就象她现在的心境。 闰六月十日,杜闵和马林弃船登陆,快马行了一整天,到十一日,便回到黑州东王辖地。黑水县是东王屯驻水军之所,海岸边上战舰百只;便是骑兵,在此也有三万五千人之多。这些都是杜闵平日带惯的兵,见他隔了大半个月又回来,都很欣喜。帐下大将皆来问安,心腹人等待众将退出,急急问杜闵此行结果。 “想要兵不血刃出寒江,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杜闵道,“但朝廷在北新败,过不几日中原之内都会人心惶惶,朝廷在东边屯军不多,只要我们现在布兵,占领险要,就有九成的胜算。” “世子爷说的是。”众人点头称是。 杜闵道:“今日我也乏了,暂不议事。待明日一早升帐,各营各将均有差遣。” 马林在外报名,分开人群进来,众人知他所参与的,俱是最机密的差事,忙行礼告退,容杜闵与他密谈。 马林见人走远了,才道:“世子爷,在宫里行事的人,只得回来了一个。” “那妖妇呢?” “恐怕安然无恙。” “哼。”杜闵脸上冷笑。 马林道:“世子爷,行刺不成,只怕已打草惊蛇。太后不会明着和黑州做对,但唯恐她恼羞成怒,暗中布置……” “我会不知道么?”杜闵眼角跳了跳,拂袖将他语声打断。 马林忧心忡忡,仍进言道:“世子爷只怕还不知道,陆上探子来禀,有只小船一路跟着世子爷的座船,世子爷上岸后,船内的人便不知去向。” 杜闵却没有说话,拿指节敲着桌子,不知想着什么。 马林只得接着道:“臣唯恐世子爷有失,已调了最精干的人日夜守护,世子爷恕臣擅做主张。” “不,做得好。”杜闵抬起头来笑道,“你担忧我的安危,我岂会责怪?” 马林这才松了口气,道:“另外,王府里自己人过来了。” “哦?”杜闵问,“怎么样?那几个,还安分么?” 马林摇了摇头,“洪王妃眼看就不行了,侧妃们都急着想让自己的儿子过继给王妃送终。” 杜闵的眼角跳了跳,“父王怎么说?” “老王爷千真万确地亲口答应了潘妃,还说不要声张,尤其是不要让世子爷知晓。” 杜闵气得眼前一黑,向马林摆了摆手,“不要说了。” “是。”马林道,“不过老王爷听说世子爷回来了,定会飞传世子爷回去,王妃还惦记着见世子爷最后一面呐。” 杜闵叹气道:“我又何尝不想回去,但此时另有主张,不要劝我了。” 马林只得点头。 杜闵问:“银两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到了黑水大营,就在后天交易。”马林道,“这两年因朝廷征粮,本就紧,今年为了军饷,更象从石头里攥出水来似的,凑齐就不容易了。世子爷千万别嫌他们办事拖沓。” “怎么会?”杜闵道,“能凑齐这五十万两白银,已出乎我意料之外了。不过你要知道,从前每年给倭寇五十万两,不过为了求个太平;这次却关系到我军后方安危,更是不能出半点差错。” “是。”马林道,“世子爷动兵之前确实要谨慎考虑倭患。” “他们是强盗。”杜闵笑道,“贪图的就是个钱字。我看这回你就亲自押送银两去一趟,能将他们哄回海上去,就最好不过了。” 马林想到辛苦一趟回来还没有见到家里人,又被指派出去,不由气闷。杜闵似乎看出他的不乐意,对他笑道:“不过就是两三天的功夫,我等在黑水,等你办妥了这件事,就一起回黑州去。那时,你可不止是王府长史的身份了。” 马林陪笑道:“世子爷能在王爷面前替臣美言,臣感激不尽。” “也不必定要和王爷讲,”杜闵笑得阴沉沉的,“我说了就算。” 马林知道东王杜桓的脾气,那是一个把自己权威呵护得极小心的老人,因此杜闵的话让他疑惑了一路。 这趟差事用了二十辆大车装载银两,押运的是八百士卒,走在官道上尚觉浩浩荡荡,此时撂在绵延海岸,只是可怜巴巴的一小撮。正是涨潮的时候,天气不是很好,怒涛翻滚着扑上礁石,隆隆声摧枯拉朽地洗涤着人的心魄,所见的水天一色,竟是苍白的,四处遥望,更觉孤绝无援。 “看到船了么?”马林忍不住问。 押运官回道:“这种天气,想必停在避风的地方。长史不必着急,这里离约会的地点还有两三里路呢。” “是么?”马林道,“前面已看见信旗了,应是到了吧?” “的确是红旗。”押运官笑道,“倭人贪财,急着过来了。” 说好以红旗为号,礁石上站的人袒出右臂,裸着膝盖,在狂风中不住挥舞旗帜。 “过去。”将官喝令。 众人都指望早点交差,忙将车赶下沙滩,持枪的步卒跟着车,在松软的沙地上跌跌撞撞地一溜小跑。 礁石高处的倭人笑得正欢,扔下旗摇起胳膊,叫道:“这里、这里。” 马林看了看左右,道:“怎么半天就他一个,还瞧见别人没有?” 那押运官正要答话,却忽听自己队伍里一阵大笑,原来那倭人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不留神“唉呦”了一声,跌倒礁石后面去了。 押运官在众人的哄堂大笑中高叫:“小心了,小心了。”猛然咽喉一痛,被冷箭射落马下。 周围的人吓得怔住,未及察看,便听狂风中一片尖啸,漫天利箭当头罩来,噼噼噗噗地将人打翻在地。 “倭寇造反了!”主将已死,东王士卒大乱,一边叫,一边扔下同袍的死尸,躲在银车之后。 马林拽住缰绳,在人群中打转,“不要慌,不要慌,拿弓箭出来。”话音未落就觉背心剧痛,他扑倒在沙土里,海水和着细纱呛入口鼻,几乎立即窒息。他勉强支起身子,模糊的视野里尽是汪洋般的刀光,头顶上的惨叫声被海风吹得似远又近,一条断臂砸在他的头上,反倒让他放心地昏了过去。 “不要留一个活口。” 说话的却是中原人,马林被这句话吓得清醒,身子微微一怔。周围的呼叫还未息止,却有人开始赶动银车。 “大老板取多少银两,请自便。”这人舌头捋不直似的,带着倭人奇怪的强调。 那中原人笑道:“将军客气了,虽说我意在银子,将军意在中原疆土,不过这买卖之前就谈好了价钱,我仍取三十万两不变。” 倭人道:“大老板是个讲信用的人。” “呵呵,承蒙夸奖,在下是个生意人罢了。”中原人道,“今年收不到银子,想必贵国朝廷再不会阻扰将军兴兵,剩下的二十万两也够大将军向杜桓开战的军饷。” “正是。今后还要靠大老板多方关照。” “彼此彼此。”那中原人大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