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行计 [13]
然后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道:“我要去接吴大夫!飞鸢谷里的比武想必已经结束了!”
慕容无风愣了愣,道:“吴大夫会在飞鸢谷?”
他还想再问一句,荷衣人影一闪,早已冲出了门外。
他连忙对着门口道:“荷衣回来。”
“什么事?”那人影又闪了回来。
“叫谢停云去接就好,你刚刚受了伤。”
“还是我去,谢停云不方便。”那影子一晃,又消失了。
叫一个大男人抱着娇滴滴的吴大夫飞过沼泽,荷衣觉得不大妥当。
(2)
月光静静地洒在沼泽中的那片空地上。
远远地看去,空地就象一个白色的舞台。
吴悠将自己紧紧地裹在一件纯黑的斗蓬当中。斗蓬的帽子垂下来,挡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站在离空地中心较远的一棵大树旁边。她的周围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完全陌生的人。
然后她发现其实不必那么紧张,站在空地上观看的人,彼此似乎都不认识。
无人交谈,大家全都是双拳紧握,双唇紧闭,神情严肃地直视着空地的中心,等待着比武的开始。
已是子时正,所有的证人和客人都已到齐,唐潜却一直没有露面。
龙澍突然大声道:“子时已到,傅公子早已等在这里。唐潜为什么还不到?莫非是怯敌不来?”
他的两个儿子中午中了唐门的毒砂,送到云梦谷时老二龙补之的一只手已烂得只剩下了一截白骨。虽经大夫们全力施救之后,性命已无大碍,那一只手却肯定是废了。
龙澍一想到这件事就气得血脉贲张,龙家的暗器在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这一回若不是在狂欢滥饮之中,失了警惕,岂能轻易着了唐家的道儿?
唐淮冷冷地盯了龙澍一眼,沉声道:“唐门从没有临阵脱逃之辈!”
龙衍之道:“唐门的人什么下三滥的事情都做得出,临阵脱逃又算什么?”
唐淮刚要接口反击,忽听一人淡淡地道:“你们谈的那个人,是我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那个从唐家兄弟身后慢慢走出来的人。
唐潜。
他穿着一件纯黑的丝袍,却系着一个红色的腰带。手上拿着一把鳄鱼皮吞口的刀。
月光正照在他高高的额头上,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温和,还带着点笑容。一双眸子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之意。
尽管他竭力掩饰,大家还是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右腿有点儿跛。
一点。只是一点儿。
可是他是怎么静悄悄地越过这一片沼泽到了这里,就不为人所知了。
这地上站着的全是天下一流的轻功高手,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是怎么来的。
而他却已经到了。
“那瞎子终于来了。”龙衍之回头向龙澍大声道。
其实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唐潜是个瞎子,龙衍之却故意要把这两个字说得很响。
唐潜笑了笑,不予理睬。走到小傅面前,道:“我来了。”
小傅看着他,道:“幸会。我是小傅。”
唐潜点点头,道:“我是唐潜。唐家的唐。”
小傅道:“你是隐刀与潜刀两位大师的传人?”
“不错。”他顿了顿,道:“傅公子与当年天下第一刀傅红雪也有关系?”
小傅道:“不错。”
唐潜一笑:“看来我们的师门旗鼓相当。”
小傅想了想,又道:“你是瞎子?”
唐潜道:“从小就是。”
小傅道:“又是跛子?”
唐潜道:“嗯。”
小傅道:“又瞎又跛,你怎么练刀?”
他是个年轻人,比唐潜年轻好几岁,在塞外长大,说话很直,也很呛。
唐潜道:“当年的傅大侠也是一个跛子,他好象还有别的毛病。不过,他的刀法仍然很好。”
小傅怔了怔,道:“今天比武,我不会用左手,因为我不想占别人的便宜。”
唐潜淡淡道:“你最好两只手都用,不然你会输的。”
他的脸板了起来,好象有点生气的样子。
小傅道:“时间已到,请。”
“请。”
“呛”的一声龙吟,两人同时拔出了刀。
然后众人眼睛一错,两个人影已然飞了起来,横掠十丈,到了沼泽之中。
这虽只是鄂西一大片云梦泽地之中的小小一块,沼泽就是沼泽。
在沼泽上比刀比在陆地上肯定要难得多。
这看似平静的旷野实际上却是一大片缓缓流动的污泥。 污泥搅动着树木的残枝与动物腐败的尸体,沉入到地底的最深处,却释放出一个又一个的气泡。
偏偏在这最阴暗的夜影之下,沼泽上生长着一丛丛长满倒刺的蕨草与葛藤。散发着一种古怪诱人,却近乎死亡的气息。
那两个身影在沼地上飘浮,足尖不时地从蕨草上点过,尤如两只蜻蜓在花丛中穿梭。
吴悠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唐潜腰上的那一条鲜红色的腰带。她不得不承认,尽管她完全是个外行,这一战也很值得一看。
可是在沼泽外和平地上的人,却不一定能将这两团黑影与沼泽上的夜色分辨出来。实际上,大家只听见了不时传来的刀声,却并没有看清楚两个人的动作。
“你说,唐潜会不会突然使出暗器?”龙衍之假装对龙熙之道,嗓门却大得刺耳。
“十之八九。他把小傅引向沼泽,原本就是居心叵测。”龙熙之道。
人群中果然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私语之声刚起,又很快安静了下来。因为那两团黑影已然回到了平地上!
交织的刀光中,火星四溅。
小傅的手慢了下来,而且他一直往后退。
内行的人已看出唐潜占了上锋。
眨眼间三十个变化一闪而过,刀光与人影仿佛风卷乱花一般地穿梭着。
突然小傅向前猛跨一步,奋力一击!
刀光一闪,消失。
两个人忽然都停了手。
小傅脸色苍白,道:“你赢了。”
唐潜淡淡道:“承让。”
他的话刚一说完,小傅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大家好象还没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顾十三已然抱起了小傅,消失在沼泽之中。
唐淮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已杀了他?”
唐潜道:“没有。”
第八章 陌生人的笑
唐淮想说什么,看着唐潜的脸色微微一敛,只好忍住。
这个人平日看上去很温和,也很少得罪人,生起气来,脸上会有象他父亲一样严峻冷漠的神色。唐家的兄弟从小谁没被唐则剋过?被他执行过家法的也为数不少。大家见了唐潜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位脾气冷峻,一板一眼的三叔。
以隐刀潜刀的名气,他们夫妇俩想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另立门户易如反掌。唐门的余荫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种负担。
可是唐则却是一个很传统,很晓得韬光养晦的人。他是个的的道道的蜀人,说蜀语,吃蜀菜,平生只爱喝蜀郡的名茶‘鸟嘴香’。他的卧室里有四个大字:“乐则思蜀”----便是这个意思。只可惜他的夫人却始终讲一口地道的扬州话,几十年后虽也掺了些蜀音,变化却并不大。她绝不吃一粒辣椒和花椒。也不许儿子沾半点辣味。为此,唐则只好屈从。不过,他每隔两天就会跑到蜀仙阁里去点一个麻辣牛肚打打牙祭,顺便喝几杯酒。自从有了这个儿子,夫妇俩的后半生几乎很少出门。
唐澜死后,唐三是刑余之人,所以唐淮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唐门的老大。他当然知道唐潜在唐门的地位。刑堂的堂主历来眼中只有唐门家法,就是掌门人的话也敢顶撞。
是以他虽认为小傅是云梦谷的力量,应当痛下杀手,可他初掌唐门,势力未隐,唐潜又是锋头正健,他不得不尊重他的作法。
这一战结束得太快,不论是远处的人还是近处的人,看了都觉得很不热闹很不过瘾。只有极少数的几个内行才明白其中的惊心动魄。是以刚一战完,人群就迅速地退场。不一会功夫,飞鸢谷就变得格外冷清了起来。
此时月笼寒山,冷光连野。烟横远岫,万物沉寂。
秋虫的低吟也仿佛被渐起的霜露冻住。
旷野中只有一道一道的流风穿林度谷而来,摇着树杳沙沙作响。
夜凉如水,杂着远处偶起的猿声,令人倍感凄恻。
平地上的人原本互不相识,比武之地亦终不似有钱人家的酒会,可以把盏,可以流觞,可以歌舞,可以倾谈。大家匆匆地打了一个照面,便各奔东西。
大家都注意到,有一个穿着纯黑披风的女人,静静地站在树阴下。
江湖中的女高手并不多,几乎是屈指可数。这几个人若是出手,武功高强的男人也不一定是她们的对手。
所以这种女人脾气会很大,根本惹不得。而且,她们嫁的男人也会很厉害。
大家便不敢冒然地去和这个神秘的女人打招呼。
站在大树下的吴悠当然不明白武林人物的这一当子计较。她只是胆小,一直等着荷衣过来接她。
荷衣说去去就来,她却去了很久也没有回来。
在这当中,吴悠眼睁睁地看着山水与表弟同时离去,却没去和他们打招呼。她不想让一个男人抱着自己走出沼泽。
渐渐的,四周只剩下了陌生人。
后来,陌生人也走光了,四处一遍死寂。只有唐门的几个兄弟还停在原地低声地交谈着什么。
她低垂着头,将自己完全包裹在披风之中,精灵一般地隐身于大树阴影之下。
夜雾弥漫,微云满天,月光渐渐地暗淡了下来。
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悄悄地向她袭来。她的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
她出身书香门弟,又是官宦之后,从小接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十五岁以前从未单独出过门,也绝没有深夜外出的习惯。
如今一群师门仇敌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平地上,背对着她窃窃私语,还装作一副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很引人注目。比武的时候就老有人回过头来,趁她不注意,偷偷地看她一眼。
是以所有的人都知道这里,这棵树下,有一个黑衣女人。
瞬时,她的脑中便闪过一道阴影。
那是一个她曾经医治过的一个女人……被人强奸之后精神失常。尽管她治好她所有的外伤,次日,当她捧着药去看望她时,那女人已在自己的屋内悄悄地上吊。
想到这里,她开始摸索自己的荷包里有些什么东西。
只有几星沉速,一块手帕。
临行时有荷衣作伴,她什么也没有带。身上竟没有一件防身之物。
她悄悄伸出脚探了探,弯下腰来,捡起一块石头藏在怀里。
“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咬舌头自杀。”——她心里暗暗道。
这法子她虽然从书上看过多次,却从没见人真的试过。
咬自己的舌头?……那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