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寐语者-帝王业(上) [9]

By Root 653 0
身陷狼群,却已经看见远处的火光。

萧綦,萧綦,这个名字无时无刻不在心头萦绕。

从前不是没有怨怼,原以为只是名分上的夫婿,却不曾想,有一天,我竟会如此渴望见到他。

正午时分,马车渐渐缓行,外面人声马嘶,声音喧哗,隐隐有热闹气象。

宁朔,到宁朔了——隔着车帘,什么都看不见,声音也嘈杂难辨,可我不在乎,哪怕只是闻到干燥寒冷的空气中,有一丝亲切的气息也好。

这是宁朔,他所在的宁朔……这个念头刚刚浮出,脸颊立时滚烫发热。

我有多久不曾如此羞怯了,一年还是两年?几乎忘了此刻身在敌营,安危莫辨,恍惚竟似回到宫墙柳绿,情怀初绽的那个春日。

马车进城稍停之后,又一路疾驰穿行,不知又走了多久,才渐渐徐缓下来。

正思忖间,马车停下,片刻后,外面有人隔帘敲了两下车门,示意安全无碍。

我被推下车,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就被罩上风帽,眼前再度陷入黑暗。

刚才一瞥之间,似乎看见了不远处的营房。

又是一天过去了,除了小叶和轮流看守的护卫,再不见其他人,贺兰箴仿佛消失了一般。

萧綦的人没有再出现,一切都平静如死水,只是水面下看不见的暗流,正在汹涌翻腾。

小叶自从那日过后,整个人沉默寡言,只管低头做事,对旁人视若无睹。

偶尔我与她的目光交错,除了冰凉还是冰凉,却比之前的敌意更令我心惊。

入夜,又是我和小叶共处一室,各自和衣而卧,看守的人守在门外。

边塞的月光透窗而入,洒落地上清冷如霜。

骤然眼前大亮,门开处,贺兰箴负手立在那里,身后一片淡淡月色,映得白衣胜雪,他的面目却隐在深浓的黑暗中,如影如魅。

“少主”,小叶慌忙起身,屈膝行礼。

“你出去。”他踏进房中,看也不看小叶一眼。

小叶身子一抖,却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大胆,恳求少主放下私情,以复仇大业为重!”

贺兰箴低头看她,“你说什么?”

“奴婢死不足惜,求少主看在奴婢侍奉您一场的份上,容奴婢说完这句话!我们为了复仇,等了那么多日子,死了那么多人,成败就在明日一举!少主,贺兰氏的血海深仇,您难道就忘了吗?”

贺兰箴的脸色在月光下转为煞白,骤然翻手一掌,将小叶击飞出去,直撞到墙角。

小叶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

“将这贱婢拖下去。”贺兰箴脸色惨白,眼中犹带杀机。

门外看守的汉子不声不响将小叶拖走,兀自留下地上那淌鲜血。

我骇然盯着那血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仿佛不染纤尘的人,转眼间就将一条性命生生扼杀。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抚上我脸庞,我瑟缩后退,张口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她死不了,那一掌还不至于要命。”他看着我,笑了笑,将我一缕乱发拨开。

“可是,明天,你却要死了。”他定定看我,眼中竟然涌起深浓的悲哀。

听到宣布自己的死讯,我是否应该惊惶。

抬首看去,贺兰箴一双幽黑瞳孔,在月光中闪动着妖异的凄美。

“上天待我不薄,毕竟还是让我遇见了一个心爱的女子。可我却要亲手把你推出去,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他们说得没错,我生来不祥,是被诅咒之人。但凡我所爱的一切,都将毁灭在我眼前。”

我冷冷侧过脸去,不愿也不忍看见他凄厉眼神。

他竟然笑了笑,“你是不是也很厌憎我?”

我厌憎他么?

——他那些刻薄的嘲讽,喜怒无常的性子,强施予我的羞辱,我厌憎么?

——棺中冰凉无助的手,咳血时孤苦激愤的眼神,车中拥我入睡的怀抱,我也厌憎么?

“知不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那天躺在棺材里,靠药性压制住伤病,我以为熬不过来了,再过一刻就要去地下见娘和妹妹了。也好,这世上也没什么再可留恋,可是,偏偏那个时候抓住了你的手,很暖,很柔……就这么一点温暖,我突然舍不得放下,舍不得走。这么多年了,在我最冷最怕的时候,只有你,肯伸手让我握住。”

——那一刻,也只有他的手,给予我仅有的温度。

淡淡水雾在他漆黑的眼睛里氤氲开来,“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娘”,他仰起脸,笑容淡淡,“等你到了地下,也许会遇见她,她是贺兰国最美丽的公主,就像你,高贵得让人多看一眼也是亵渎。”

他的母亲是贺兰公主……我怔怔望着他。

“贺兰王将她嫁给全族最高贵的勇士,在她成亲那天,来观礼的突厥王子见她美貌,强抢为妾。王族唯恐得罪突厥,始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保护她,父母兄弟都眼睁睁看着她受辱。她不像你这么勇敢,她只是个懦弱的女子,没有勇气求死。被突厥王子玷污之后,她生下一双孪生儿女。”

贺兰箴仿佛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淡淡道来,甚至犹带一丝笑容。

“她和那一双儿女,被王族看做莫大耻辱,从此不肯承认她的身份,将她母子三人逐出王族。只有从前宫中忠心耿耿的侍卫长一直照顾她,帮她将一双儿女带大,教她的儿子读书习武。”

他就是那个在屈辱中长大的孩子……我望着贺兰箴孤峭清秀的侧脸,心中隐隐有一丝疼痛。

“等到她的儿子长大成人,终于能够保护她的时候,突厥王子忽然派人寻来,带走了这个儿子。突厥王子膝下多年没有子嗣,到此时才想起留在贺兰的这个儿子,却不顾他母亲和妹妹的死活。那时突厥已经与中原开战,贺兰夹在两国之间,饱受战祸荼毒,早已民不聊生。她儿子身在突厥,明知亲人受尽煎熬,却无能为力。”

一滴泪水溅落我脸上,他仰着头,终究抑止不住泪水滑落。

“贺兰城破之前,突厥已经自顾不暇,溃败千里,她儿子苦苦哀求,突厥王才答允他带领一支卫队赶回贺兰救母。”他的声音陡然涩住,瞳孔深深收缩。

我心中抽紧,下意识抓住他的手,万般不忍,还是听到了我最不愿意听的一幕——

“晚了,整整晚了一天……贺兰城内已经尸堆如山,血流成河。王族上下三百余人,全部被萧綦下令处死,妇女婴儿一个不免。原本还有最后一丝期望,指望她母亲被逐出王族,不在处死之列。可当他赶到母亲所居的村庄,整个村子都已经化为一片火海。大火过后,他在家中残垣断壁里,找到了两具焦黑的尸首,母亲紧紧抱着女儿,双双化作灰烬。”

我眼前,竟可以清晰看见那可怖的一幕,看见那绝望疯狂的少年,在废墟中发出凄厉哭喊。

贺兰箴依然仰着头,仿佛僵化为石。

他的手冰凉,即使握在我手中,仍没有一丝温度。

“我所爱的一切,都在那一天化成灰烬。从此没有国,没有族,没有家。我成了一个孤魂野鬼,哪里也回不去。那个侍卫长找到我,带着一帮侥幸逃出的侍卫,拥戴我为少主,誓死为贺兰氏复仇。”他眼中闪动妖异的癫狂,“可笑,我为什么要替贺兰氏复仇,一个被亲族抛弃的突厥野种,算什么少主?不过,没有关系,这些都不重要,野种也好,少主也罢,只要可以报仇,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贺兰箴,我张口,无声地唤他的名字。

他猛然将我拥进怀中,勒得我几乎不能呼吸。

“可这个代价,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他脸色苍白,双目通红,俨然已经神智迷乱,狠狠抓住我的肩,仿佛要将我揉碎,揉进他的身体。

我口不能言,泪水却潸然滑落。

——贺兰箴,你不是被上天诅咒,也不是一无所有。我想对他说,却发不出声音。

你只是被自己诅咒,被自己背弃。

——贺兰箴,不要复仇,不要与萧綦为敌。我想告诉他,却发不出声音。

这么一个人,背负一身伤痛,苦苦欲求一线温暖而不得,连掌心那一点温度也恋恋不舍;他说爱我,又亲手推我赴死;他满怀仇恨,却又孤苦无助……

是恨是怜,我又情何以堪。

他为离别伤痛,却不知道——

明天等待着他的不是离别,而是死亡。
16、惊烽火“少主,是时候了。”

虬髯大汉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与身后夜色相融,仿如鬼魅。

贺兰箴身子一凛,僵了片刻,缓缓放开我。

“进来吧。”他站起身,不再看我,脸上复又罩上一层寒霜似的颜色。

跟随在虬髯大汉身后,是八名重盔铁甲士兵,从头到脚罩在褚黄披风下,幽灵般守在门外。

虬髯大汉将一只黑沉沉的匣子捧到贺兰箴面前。

我全身本能掠过一道寒意,见贺兰箴脸上隐隐抽搐,一只手搭上那匣子,却迟迟不肯打开。

“少主!”虬髯汉子目光灼灼。

贺兰箴的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纤长手指微微发颤,终究还是掀开了匣子。

匣中是一条普通的玉版束带,却有一条极细极长的银丝牵连在上头。

贺兰箴取出玉带,亲手束在我腰间,又将那一段极长的银丝小心翼翼圈起。

我盯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孔,惊疑忐忑,下意识伸手去扯那腰带。

“别动!”他扣住我双手,“腰带中夹藏有最烈性的霹雳雷火弹,一旦扯断引线,立时引爆,方圆十丈之内无一幸免。”

我僵住,一刹间,连呼吸也凝固成冰。

原来,他们最后的杀手锏,是我。

这就是他们不辞艰难,千里迢迢将我挟持来此的目的。

哪怕他们有绝世武功,也不是百万雄兵之敌,即便他们能够混入营中,乔装护卫接近主帅大帐,面对的却是——百战成名,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豫章王!

唯一能够接近萧綦,又令他不加防备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豫章王妃。

我,才是他们最后一记玉石俱焚的杀招!

他们将一件褚黄披风给我罩上,借着月光看去,那披风上朱红的虎形徽记格外醒目。

褚黄,是朝廷钦差代表天子巡视时特定的服色,朱红虎符是兵部大员的徽记。

他们怎么敢冒充兵部钦差侍从,难道……心念电转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浮出。

未及细想,贺兰箴已经将我扣住,“小心跟着,一步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我只得随着他,一步步走出门外。

此时夜色沉沉,月华清寒,我却已经踏上一条死亡之途,不能回头了。

深深吸进一口边塞寒冷的气息,遥望向远处营房的火光

——萧綦,他还在等待什么,贺兰箴已经提前动手,生死仅在一线之间。

眼下境况已是万分险恶,然而只有他,是我唯一可以依靠信赖之人。

纵然此时安危难料,我却相信,他一定会来。

骤然听得身侧一声低哼。

惊回首,竟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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