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寐语者-帝王业(上) [45]

By Root 664 0
,被斩去一臂,负伤堕马,旋即被擒。
  其余突厥将士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归降,仅余不足千人的小队拼死逃出,直奔军中报讯。
  那一番风云变色的血屠之景,饶是萧綦淡淡讲来,亦足以惊心动魄,令听者胆寒。
  遥想当时情状,我屏息失神,不觉手心尽是冷汗。
  我长长吁一口气,“这徐景辉真是神人,身负八处重伤,还能力斩强敌于马下!”
  萧綦长声大笑,推案而起,“如此虎将,在我麾下何止徐景辉一人!”
  他仰首北望,豪气勃发,坚毅如隽的侧脸仿佛笼上一层寒霜,映着窗外清冽月色,恍惚间令我错觉,似又回到了苍茫肃杀塞外边关。
  他挺拔身影,在那袭蟠龙绣金的玄黑锦袍之下,整个人浑然似出鞘之剑,杀意凌厉,袍袂上华丽的金龙张牙舞爪,仿佛随时会跃入云霄,森然搏人。
  看惯了朝堂上庄穆雍容,习惯了烟罗帐里百般缠绵,我几乎淡忘了当年的震慑,淡忘了眼前之人,才是真正从刀山血海里踏过,历经了修罗地狱,仗剑踏平山河,一步步登上这九重天阙——他才是世人眼中的神,杀伐之神!
  是夜,一夜无梦,却几番从朦胧中醒来,总觉心绪不宁。
  辗转直到天色将明,才迷糊睡去。
  刚合了眼,倏忽就敲过了五更。
  我翻身,依然赖在萧綦怀中,只等着宫人在屏风外轻敲三下叫起,再起身不迟。
  陡然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匆忙,值宿内侍在外面扑通跪下,颤着嗓子通禀,“启奏王爷王妃,慈安寺来人奏报——”
  我一惊,莫名的紧窒攥住心口,来不及开口,萧綦已掀帘坐起,“慈安寺何事?”
  “昨夜三更时分,晋敏长公主薨逝了。”
  
  母亲去得很安祥,连宿在外屋的徐姑姑也没有听见半分动静。
  她就这样静静地去了,素衣布袜,不染纤尘,躺在檀木禅床之上,眉目宁和,仿佛只是午间小睡而已,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会将她惊醒。
  “公主从来没有睡得那样迟,入夜还到庭中站了半晌,望着南边出神,回房又念了半宿的经文。老奴催她就寝,她说,要念足九遍,给小郡主祈福呢,少一遍都不行,今晚念不完就没工夫念了。”徐姑姑怔怔捧着母亲的佛珠,眼泪簌簌落下,“公主她,是知道自己要去了罢。”
  我静静坐在母亲身边,伸手抚平她衣角的一道浅褶,唯恐手脚太重,惊扰了她的清眠。
  沧桑岁月,褪去了她昔日国色天香的容颜,却积淀为澄静的光华,如玉中透出,照亮周围的每一个人,没有丝毫机心私欲,只有无尽的爱与宽容。
  母亲才是真正高贵的女子,或许,她真是谪入凡尘历劫的仙子,如今终于脱了尘籍,羽化归去,回到那个清净无尘,没有恩怨权谋,没有离合悲苦的地方,那才是她最后的归宿。
  我深深凝望她圣洁容颜,只觉心中空茫,幼年往事纷纷涌现,母亲的一颦一笑,一声低唤,一句叮咛,历历如在眼前,只是从今后,天人永隔,再无机会陪伴她身边了。
  “传内史拟诏——”我强抑伤心,俯身替母亲理好鬓边散发,缓缓开口,“奉晋敏长公主为圣慈真华夫人,敕造灵塔,永享供奉。”
  慈安寺里钟声长鸣,夏日阳光照得乾坤朗朗,天际粲然生光。
  我立在菩提树下,仰首,见清风过处,木叶摇曳,久久不止。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如今方知此意。
  欲哭无泪,刹那间,铺天盖地的辛酸孤独将我湮没。
  “郡主,王爷已到正殿,诸命妇也快到山门了。”徐姑姑的声音适时在身后响起,一双温暖的手扶上我单薄肩头,我含泪回身,见她慈爱面容犹带悲戚,却微笑望住我,犹如母亲在时一般。
  “徐姑姑……”我与她对视无语,握了她瘦削的手,却渐渐自心底生出力气。
  我忽然哽住,目光越过她肩头,看见长廊的彼端,萧綦玄衣高冠,大步踏来,伟岸身形仿佛将那灼人日光也挡在身后,为我投下一片荫凉。
  我向他奔去,脚下虚软,短短一段走廊竟比往日漫长了许多。
  “阿妩——”他抢上前来,将我揽入怀中,用力揽紧,眉宇间一片深深怜惜。
  恍惚间,忆起多年前,我也曾经历过一次至亲的辞世,那是我的外祖母……那一年,万寿宫外,紫藤罗下,子澹的眼神温柔如水……谁曾料,世事如棋,不过是转眼数年,一切物是人非,如今连母亲也弃我而去。
  只是这一次,尽管悲伤彻骨,却不再惧怕孤独,只因有他在我身后,相扶相携,再不会离去。
  泪水终于汹涌决堤,我用尽全身力气环住他腰间,似在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萧綦与我一同至母亲灵前拜谒,随后鸣钟举丧,诸命妇拜谒灵前,阖宫上下缟素致哀。
  母亲既已遁入空门,再不会留恋尘世荣华,这身后哀荣,太过喧哗,反而非她所愿。
  她的灵柩终究没有回宫,也没有回到镇国公府,无论宫廷还是府邸,都不是她最希望停留的地方。
  只有这慈安寺,远离尘俗,才是她余生所寄。
  京中高僧率寺中众尼举行法事,一连七日七夜,为她念颂超度。
  最后的一晚,我素衣着孝,彻夜跪在灵前,随着僧人诵经之声,默默念诵,祝祷母亲早登仙界。
  萧綦也留在寺中,陪我送别母亲最后一程。
  他轻扶住我,柔声劝慰,“你已跪了大半夜,起来歇息一会儿罢。”
  我心中凄凉,只是摇头。
  “逝者已矣,珍重自己才可让亲人安心。”他叹息,强扶了我起来,“你身子不好,自己要懂得爱惜!”
  徐姑姑侍立在旁,正欲上前搀扶,却见一名青衣女尼悄然到她身边,低声禀报了什么。
  我无心多问,任由萧綦扶我靠在椅上,黯然望向母亲的灵柩,伤心无语。
  徐姑姑在旁迟疑了片刻,趋前低声道,“王妃,妙静在外殿跪了半夜,恳求送别公主最后一程。”
  “谁是妙静?”我恍惚抬首。
  “是……”徐姑姑一顿,“从前府里的锦儿。”
  我一怔,抬眸看了看徐姑姑,她垂下目光,不敢与我对视。
  到底是母亲身边的人,心思这般明澈,明知道锦儿的身份,却闭口不提,只说是从前府里旧人,显是有心为锦儿说情了。
  锦儿获罪被罚,在慈安寺中也要受寺监看管,不得随意进出。
  被贬谪出家的女尼都住在山下寒舍,轻易上不了山门,更不得踏入母亲所在的内殿。
  她此番能进得寺中,托人传讯给徐姑姑求情,怕也是下了许多工夫,足见徐姑姑平日对她多有关照。
  费这么多工夫,真心来拜祭母亲倒也罢了,却只怕是趁机求情的……我暗叹,虽恼她毒辣自私,却不愿在母亲灵前拂了徐姑姑的情面,也罢,就让她上一柱香也好。
  “让她进来吧。”我叹息一声,起身理了理鬓发。
  
  那缁衣青帽的瘦削身影,几乎令我不敢相信是锦儿。
  自她被罚入慈安寺出家,我再未见过她,竟不知道短短时日,她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套在宽大的僧衣里,越发显得形销骨立,枯瘦如柴。
  “贫尼拜见王爷、王妃。”她在萧綦跟前跪下,声若游丝,却并不朝我跪拜。
  萧綦淡淡扫她一眼,面无表情,仿佛已想不起她是什么人。
  徐姑姑见此情状,轻咳了一声,肃然道,“王妃念在旧日主仆之谊,允你前来拜祭,妙静,还不向王妃谢恩!”
  锦儿缓缓抬眸,一道森冷怨毒的目光向我迫来,“谢恩?她有何恩可谢?”
  “妙静!”徐姑姑大惊,脸色青白,尴尬失色。
  我皱眉,不愿在母亲灵前多生事端,冷冷扫了锦儿一眼,“今天不是你来吵闹的时候,下去吧。”
  锦儿冷笑,“今天不是时候?那王妃希望是何时,莫非要等我死后化为厉鬼……”
  “放肆!”骤然一声低斥,虽声色淡漠,却让所有人心神为之震慑。
  锦儿身子一颤,后面的话窒住,再无声息,更不敢直视萧綦怒容。
  “灵堂之上,岂容喧哗,将这疯妇拖出去,杖责二十。”他冷冷背转身,握住了我的手,眼中却是与森严语气截然相反的温柔呵护。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锦儿似乎吓得呆了,直勾勾盯着我,木然任由侍卫拖走。
  及至门口,她身子猛然一挣,死死扒住了门槛,发出一声尖利嘶喊, “王妃与皇叔有苟且私情,妾身手中铁证如山,请王爷明察!”

伤疑





  (上)
  这一句话,惊破灵堂的肃穆,如尖针刺进每个人耳中。
  只觉嗡的一声,全身血脉都直冲头顶,背心却生生的凉。
  周围每个人的举止都凝固,仿佛连表情都滞在了脸上——侍卫、宫人、寺尼,甚至徐姑姑,都是这副震骇又了然的神情,似乎窥破了天大的秘密,惊悸却不意外。
  静,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灵前缥缈的青烟和后殿僧尼的念诵之声,依然盘旋起伏。
  锦儿被侍卫摁在地下,昂了头,直勾勾瞪着我,嘴角噙一丝快意的笑。
  我看清每一个人,唯独没有转头,不去看身侧之人的表情。
  仿佛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我静静垂眸,无言等待,等待身边人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只需一分一毫一丝的怀疑,都足以将我打入万丈深渊,将历经生死的信任碾作粉碎。
  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艰涩,比千万年更漫长。
  “攀诬皇室,扰乱灵堂……”他终于冷冷开口,漠然无动于衷,“拖出去杖毙。”
  我闭上眼,冰凉的手足骤然回暖,整个人仿佛从悬崖边走了一圈回来。
  ——他信我,没有一丝迟疑,如此足矣。
  两旁侍卫立时拖了锦儿,犹如拖一堆已经没有生命的烂麻残絮。
  “我有证据啊,王爷,王爷……”锦儿毫无挣扎之力,被倒拽往门外,兀自疯狂嘶喊。
  “且慢!”我站起身,挺直背脊,淡然喝住了侍卫。
  微笑转眸,我望定萧綦
  我自清白,何惧她栽赃攀诬。
  当着母亲灵前,当着悠悠众口,若怕了流言,顾了颜面,岂非让小人得逞,又置萧綦的颜面于何地。我虽不愿赶尽杀绝,却也容不得她一再挑衅。
  “你既声称有证据,不妨呈上来给本宫瞧瞧,何谓苟且私情。”我走到她面前,淡然含笑,俯视她双眼。
  她双臂给侍卫架住,咬牙瞪我,恨恨道,“当日出征前,皇叔有书信一封,曾托我转交王妃,此信尚在我身上,个中私情,王爷一看便知。”
  我心中一凛,暗暗握紧了拳,纤长指甲深掐入掌心。
  子澹一生纯善,到底还是错信于人,反害了自己。
  掌心的刺痛,警醒我千万冷静,断不可关心则乱。
  “徐姑姑,搜身。”我冷冷吩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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