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寐语者-帝王业(上) [37]

By Root 766 0
色的幽光。
  我挺直后背,任凭他迫近,直至近得可以触到彼此的气息。
  他的目光,曾经让一名负罪顽抗的大将,当众冷汗透衣,抖如筛糠,那是个阵前杀人如割草的七尺男儿……却也挡不住他洞悉一切的凌厉目光。
  此刻,这目光直迫我双眸,刹那间将我深心洞穿。
  我依然平静地直视他双目,毫不闪避,只因心中坦荡无碍,全无愧色。
  ——子澹归来,原以为会激起万千波澜,然而,寒梅林中骤然相见,连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竟是如此清醒平静。
  过往种种,已如昨日长逝,转瞬之间,我仿佛清楚看见自己的心,已经生长出新的血肉,包裹了过往的伤,也覆盖了一切旧日痕迹,在那上面长出全新的,完好的,美丽的肌肤,再不会轻易被人撕裂。
  我们就这样静静望着彼此,四目凝对,时光也仿佛凝固这瞬间。
  渐渐,他的眼神渐渐柔和,渐渐温暖。
  我深吸一口气,向他绽开一抹微笑。
  他修长有力的手,穿过我散覆肩头的长发,如划开一幅墨色丝绸,轻轻将一束发丝握在掌心,叹息般微笑,“我娶了天下最美的女人。”
  我嫣然一笑,反握了他的手,转身看向镜中——巨大而光亮的铜镜里,映出一双绝世的俪影,恍如日月同辉。
  “这样的女人,只站在你的身边。”我深深望着镜中的他。
  他从背后环住我,吻上我光裸的脖颈,一点一点吻下去。
  镜中的我,星眸迷离,长发宛转,胸口到面颊迅速染上一层蔷薇的嫣红。
  这一次,也许我们终于不用彼此猜疑。
  
  一声清越悠长的钟声遥遥传来,那是入夜报时,命各宫掌灯的晚钟。
  已经掌灯了,宫筵也要开始了。
  “还不梳妆,要我帮忙动手么?”萧綦含笑看我,终于将我放开。
  宫灯高照,茜纱低垂,侍女们远远退去。
  我拈了象牙嵌金梳,缓缓梳起长发,挽做如云宫髻。
  他倚在一旁的屏风上,温柔笑看我梳头。
  最后一枚凤钗斜斜插上髻间,我端详了片刻镜中惊尘绝艳的容颜,转眸望向萧綦,静了片刻,淡淡而认真地开口,“见着子澹,我很高兴”。
  我的话发自肺腑,由衷感喟,“我的亲人已经不多,能够见着子澹平安归来,过往种种,终于尘埃落地,再无挂碍。”
  萧綦似笑非笑,手指勾住我鬓旁几缕散落的发丝,“总算是想明白了?所谓青梅竹马,分离的时候记挂,真在一起了,也不过如此。”
  “是,王爷世事洞彻,真神人也。”我扬眉笑看他,心中却暗叹,幸好这个人是我的夫君,否则,若与他对敌,该是如何可怕的一件事。
  陡然下颌一紧,萧綦轻轻抬起我的脸,笑意里透出杀气,“可我偏偏嫉妒。”
  我呆住,“你……”
  “我嫉妒他,竟敢早遇到你,竟敢比我早了十几年。”
  这孩子气的蛮横,却一本正经的话从他口中说出,令我怔了好一阵,才大笑起来。
  我直笑得喘不过气,伏在他怀中,双肩颤颤。
  “谁叫你自己来得迟了”,我埋首轻笑,“迟了这十几年,以后就用你一辈子来偿还,一天都不能少。”
  萧綦还未回答,殿外偏在这时候传来阿越的催促声,“启禀王爷王妃,时辰已近,是否启驾摇光殿?”
  我们陡然静了下来,两人均不语不动。
  片刻的沉寂之后,我依然伏首在他怀中,深深藏起脸庞,低声道,“子澹,还能活着回来吗?”
  萧綦身子一僵,声音转冷,“如果不能呢?”
  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紧紧闭了眼,心如刀割,“那么,不要让他太痛苦。”
  萧綦不语,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如果今晚,他顺从了旨意,我可保他阵前无恙;若他抗旨,那就不必再回来了。”

南征





  摇光殿,太液池畔凭水而立,碧檐金阑映流光,殿阁玲珑入云霄。
  入夜旖旎灯影与水中倒映的点点星辉相交融,迷离摇曳,恍如琼苑瑶台。茜纱宫灯沿殿阁回廊蜿蜒高挂,珠翠环绕的娇袅宫婢擎着上千枝金龙明烛,每隔五步,侍立左右,照得大殿明华如昼。龙涎沉香膏的馥郁香气,缥缈萦绕,行过九曲回廊,熏得人履袜生香。
  琉璃杯,琥珀盏,玛瑙金玉盘,满座王孙亲贵,纹锦华章,兰麝香幽,环佩清越,遍传远近。
  殿上钟乐悠扬,宛转丝竹之声响遏行云。
  
  水晶帘卷,我回眸看去,帘后锦榻上的太皇太后,早已昏昏睡去。
  玉阶正中,空空的龙椅几乎被人忽视——小皇上方才由我抱到殿前,接受众臣朝拜,那么一会子工夫,便又开始咳嗽,只得让奶娘赶紧抱了回去,那孱弱的孩子根本经不起这番热闹折腾。
  萧綦踞坐首席,席前迎奉祝酒之人络绎不绝。
  我浅浅微笑,随着他一次次举杯。
  仰首饮尽的刹那,目光斜斜掠过杯沿,落至对面。
  对面的子澹,执了白玉杯,神色恍惚的倚坐案后,苍白胜雪的容颜染上一抹微醺的红。
  他以皇叔的身份,同样位列首席,席前却是冷冷清清,素日交好的名士贵胄纷纷避而远之。
  我握紧手中水晶杯,心里微微的痛,萧綦的话一遍遍盘旋心头,那甘醇美酒入喉尽化作苦涩。
  不经意间,他眸光回转,似心有灵犀,直直对上我的目光。
  手上一颤,杯中酒液几乎洒出。
  子澹,子澹,我哀哀望着他,企盼他能看懂我目光的含义。
  他却移开了目光,唇畔牵起一抹飘忽的笑,自己又斟上一杯酒。
  
  我黯然垂眸,恍惚的瞬间,忽又有人趋前祝酒,“微臣恭祝王爷福寿齐天。”
  福寿齐天,这话好大的胆子,我微蹙了眉,却见眼前这人眉目清朗,风仪雅致,身穿三品文官服色,原来是他——允德侯顾雍的侄孙,顾家这一辈里仅存的男儿,当日与子澹交游甚密的风流名士顾闵汶。
  我淡淡一笑,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少女,那少女娉婷紫衣,低垂了头,依稀窥得相貌不俗。
  “顾大人请。”萧綦神情倨傲,微微颔首举杯,似笑非笑,显然并不欣赏这句唐突的奉承。
  顾闵汶有些尴尬,旋即泰然微笑,侧身引出身后的少女,“舍妹顾采薇,素仰王妃风华,今日初次入宫,特来拜见王妃。”
  紫衣少女盈盈下拜,纤腰款款,我见犹怜。
  这便是顾雍唯一的嫡亲孙女,宜安郡主的女儿,以工诗善画而闻名京华的美人顾采薇么,我凝眸看去,柔声笑道,“原来是顾家妹妹,本宫久闻你的才名,难得今日相见,不必如此拘礼。”
  顾采薇缓缓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果然明眸似水,绿鬓如云,好一个出尘的丽人。
  “顾氏门庭钟毓,果然人才辈出。”我含笑点头,淡淡扫一眼顾闵汶,却见他面露得色,正窥看着萧綦的神色,而萧綦依然似笑非笑,略有几分慵然,目光扫过眼前的丽人,便径直移开,去看殿前歌舞。
  “舍妹蒲柳之姿,蒙王妃谬赞,实在惶恐之至。”顾闵汶神色讪讪。
  而那少女却似松了口气,抬眸望向我,目光闪闪动人。
  可叹堂堂的顾氏,自顾雍病故之后,竟沦落到如此地步;昔日的风流名士,非但趋炎附势,更无耻到靠妹妹的美色讨好权臣。
  再看这顾采薇,不由觉得可怜可惜。
  我冷冷扫一眼顾闵汶,不再理会他的殷勤,只对顾采薇温言道,“听闻你善画,不知师从何人?”
  顾采薇粉颈低垂,颊上却是微红,轻声道,“奴家并无师属,只是,曾受江夏郡王指点。”
  江夏郡王,我一怔,旋即粲然微笑,“原来是家兄收的好弟子。”
  看来在我离京的几年,很是错过了些好戏。
  顾氏兄妹谦辞一番,终于退了下去,我这才回首睨了萧綦一眼,见他笑吟吟瞧着我,眼底尽是得色。
  
  酒至半酣,宴到隆时,众人都已醺然,萧綦起身,抬手罢了乐舞。
  满殿笑语歌乐顿时归于沉寂。
  萧綦负手立于玉阶之前,俯视四下,神色冷肃,声音沉沉传开,“蒙吾皇洪恩,天祚之佑,今日与诸公共庆良宵,得享盛世,然江南之乱未平,逆臣尚未伏罪,予心忧焚,朝夕不能安寝。所幸今日,皇叔回朝,吾皇得肱股之助,实乃苍生之幸。”
  群臣默然片刻,顿首齐颂,吾皇万岁。
  “我南征前锋已至江左,万事具备,三军待发,眼下唯缺主帅。此番伐逆,任重道远,非皇室高望之人,不足以担当此任。”萧綦的目光徐徐扫过四下,那目光犀利冷锐,我竟不敢与之相触。
  满殿鸦雀无声,子澹垂眸端坐,不辨喜悲。
  萧綦的目光终于落在子澹身上,“放眼满朝文武,唯皇叔众望所归。”
  我攥紧掌心,默默望向子澹,心头纷乱如麻。
  子澹微垂了双眸,苍白的脸上毫无波澜,似早已预见了这一刻的来临。
  他是永远不懂得反抗的人,永远不会与人相争,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刻,也只是不语不动,怀了赴死的决心,以沉默来拒绝。
  殿外夜风吹动水晶帘,簌簌的清冷声音,一下下敲击在心头。
  依然是静,死一般的沉静。
  萧綦冷冷负手,一言不发,仍在静候着子澹的回答——他还肯给他一线生机,只要他顺从。
  我咬住下唇,极力隐忍着奔上前去摇醒他的冲动。
  子澹,没有用的,即使你以沉默抗拒,也挽回不了这定局。那道圣旨已经拟好,鲜红的玉玺已经加盖上去。再拖延得片刻,磨尽了萧綦的耐心,直接宣读圣旨,才不会在乎你的沉默反抗。
  萧綦的目光一分分阴冷下去,杀机迸现。
  容不得多想,我霍然站起,徐步行至阶前。
  满殿皆惊,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我。
  子澹终于抬眸,静如死水的眼底泛起悸动波澜,淡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张,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深深看他一眼,决然回头,不经意间却瞥见一道焦虑关切的目光,是宋怀恩。
  满殿的人都在等着看,看我如何为昔日爱侣,向丈夫求情。
  我微微一笑,回眸对上萧綦的目光。
  到底还是他,才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他微露一丝笑意,嘉许期励地看着我。
  “妾身斗胆,窃以为皇叔虽德高望众,韬略过人,然未曾征战沙场,此番南征还需副帅从旁相辅,妾身以为,宋怀恩忠勇善战,可当大任。”我仰面,淡然开口,只寥寥数语,引开死结,化解了眼下的僵持,更将子澹为帅一语坐实,由不得他顺应还是抗拒,一切尘埃落定。
  “王妃所言甚是,诸位大人可有异议?”萧綦泰然笑道。
  众人齐声高呼,“王爷英明——”
  我静静垂目而立,不去看子澹,亦不管任何人的目光。
  就算世人皆当我凉薄无情,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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