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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  作者:萧拂 [3]

By Root 161 0
我们这种三流货色,就得随时准备承受从天外飞来的打击,或者被上被做,或者干脆就挂了。被上被做被挂,这叫必然,没有轮上被挂被做被上的呢,就是偶然。我们总是在偶然中活着,并且总是指望能够永远偶然下去。
  
  龙儿之三
  
  丫头魂不守舍的,总是找出各式各样的理由跑到暗器教官门前去。其实他不在里面,早到天鹰教如花那边去了,她也不是不知道。跑过来跑过去好几次,后来丫头说她是怕自己再也见不着他了。我觉得丫头很可怜。
  我总是觉得丫头可怜。丫头以为我能飞起来。丫头以为她能练成风云剑法,练成以后就可以倒挽时光。丫头还以为她能够得到他。丫头真是可怜。也许用情深的人,总是可怜。情深的时候,她们不明白情似刀,而点点飞逝的时光就是磨刀石,总有一天会把这柄刀磨薄磨穿磨空,空了以后,回过头去,稀薄的心情还能不能够承受起情深时沉重的岁月?会不会有细微的碎裂轻响从空气中依稀传来?
  也许丫头不会。丫头有百宝囊,百宝囊里有万用灵药,哪儿薄了就往哪儿一抹,抹过以后就又回复如初。丫头是只不折不扣的小妖,可惜我却不是真的仙子,飞过了,被拉下来,就不再能飞。脚腕上还留着被硬硬拉下来的乌青,一辈子都消不了。
  丫头说她怕再也见不着他了,那是有可能的。艳阳天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暗器教官只是三流帮会中的一流高手。两个一流之间,落差实在太大,不知该怎么弥补。一旦相遇,后果可想而知。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丫头,也安慰不了。
  丫头后来慢慢静了下来,对我说信不信艳阳天已经注定了死期?我想她是在说很久以后将会练成的风云剑法。她又在发痴,又让人可怜。可我还是点了头,说信。其实不能说相信,只能说是希望。我希望丫头不象我。我希望她是一只真正的妖,能真正从她那只百宝囊里,变出一些属于妖的花色来。我希望。
  我还在希望,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也很可怜。
  
  如花之三
  
  从丫头那里回来,心情就一直不好。丫头都成老人精了,板着一张小脸,振振有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孩子家不懂这个,说出话来让人哭笑不得,更让人难过。这就是江湖么?这么小的孩子都会遭祸,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了仇恨,知道了要报仇?
  窗户开着,有客的时候总是开着的。他在这里。父亲一直就看好他,说他是红花会第一高手,一手红花镖百步穿杨,百发百中。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事实上是他身上唯一不讨厌的地方,遇见我,一点也不避忌,总是亮晶晶笑吟吟地看过来,好象我不是他的未婚妻,倒是相熟的朋友。看惯了躲躲闪闪的眼神,再看这样的眼睛,心里象透了口气。我总是这样认为,这双眼睛生错了地方,其实本来应该是他的。他要是有眼睛,能看,一定就会是这样亮晶晶笑吟吟地看着我。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在借着他的眼睛看我,冥冥之中的安排,谁能说就是没有?
  他不常到我这里来,忽而来了,说明艳阳天的事情确实严重。难道真如丫头所说,我们只能顺其自然?我问他。他说有什么要紧?江湖上浪得虚名的人多着呢。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浊重,懒洋洋地象是中了风寒,跟他清甜的声音完全不同。我不喜欢这种腔调,但还是追问了一句可要不是浪得虚名呢?不是浪得虚名,就把你抢走了呗。他似笑非笑地卷起一边嘴角,还是用他的眼神亮晶晶笑吟吟地看着我。他的眼神被用来配这种含混不清的笑容,我转头去看窗外,心里突然冲上来一阵愤怒。
  窗外茶馆里人声鼎沸,依旧没有他。
  
  阿紫之三
  
  我还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聊的人,号称风流儒盗,所以丫头和如花的绰号佩上了对子,他就要采。丫头还很无所谓,说我应该感谢他的无聊才对,要是不无聊,就不是采她,该采我了。这句话的理听着怎么就这么歪呢?难道就因为他没有有聊到采我,我就不该痛斥他的无聊?
  丫头的名声,看来也是岌岌乎殆哉。我的名声虽然不好,好歹别人捉不到实处。她可惨了,现在随便谁到街上走一遭,环城内外,莫不丫头盈耳,人要出名,还真是容易。这还是当前,事情还没发生呢。越往后,人的记忆越不清爽,事情就越容易拎不清楚。明明是艳阳天诡计难承,知难而退,或者是被乱棒打走,负伤远遁,过得一两年,众口一传,就可以变成丫头被艳阳天掳去作了压寨夫人,思乡心切,向艳阳天苦苦哀求,终于被恩准放还,又重新回来冒充处女待字闺中。人言这种东西,我可是对它不抱希望。
  所以艳阳天最好还是在乱阵之中被打死,一了百了,省得他再去四处破坏人家闺女的名声。不过这样似乎也太残忍。再说,就是死了,也不见得能省点事,要说嘴的,还要照说。我一毫也不抱希望。
  
  丫头之四
  
  在撞见艳阳天之前,我一直在想他。我在想,未婚妻被别人指名要上,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我不恨艳阳天。仇恨总是对活人说的,而艳阳天自贴出对联的那一刻在我心里就已经死了。十年之内或者十年之外,他总要来祭我的风云剑。他可以上我,可以上如花,可以上很多次,当我多年以后练成风云剑法,他如果改恶向善,大家还可以握手言和。可是他不该去摧折他。冒犯了他,那就没有什么好恨的了。
  我努力地想着他的心情,想着他的处境,想到快要发疯。自对联贴出来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大家都聚到天鹰教去了。按照艳阳天的对联,是先上如花然后才轮到我,对于这样一个声名素著的风流儒盗的留话,没有理由不信。他在如花那儿。温柔乡里,应该心情不错。可是也很难说,前途生死未卜,面前的美人儿转眼要成空。成空也罢了,是成什么呢?
  我真想变成一只飞虫,飞到天鹰教去,飞到他面前,看看他在干什么。警戒?和如花说笑?无论做什么,他应该已经想过即将来临的厄运,死,伤,还是更糟——残了?应该会有恐惧,应该会有不甘,可又不能向人诉说。不能诉说,也许,还要安慰如花?
  我四处走动,团团乱转。哪儿都能去,就是不能去天鹰教。去了天鹰教,就有可能被艳阳天一鼓成擒。一鼓成擒也罢了,看见他死了、伤了、残了,就有可能会按捺不住。按捺不住,也就没有风云剑法。没有风云剑法,艳阳天也就又活了。
  我没有想过就是不去天鹰教,也有可能撞见艳阳天。
  
  龙儿之四
  
  丫头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关于她的状况,大家都不作猜测,很沉默。沉默后面是什么意思,谁都知道。丫头的身子肯定是没了。
  没了身子,平日里说嘴,谁也不怕。丫头更不在乎,总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云云。如今事到临头,凭空里一个大活人忽然就不见了,情景还是很恐怖。我都这么觉得,丫头身临其境,当然更是如此。该是怎样的委屈?该是何等惨苦的心境?我都不敢去想。
  有时候我甚至还不得不去想丫头的命。会不会连命也一起丢掉?如果按照艳阳天原来的顺序,先如花再丫头,丫头的命就不会出危险。那时候暗器教官要死也死了,伤也伤了,残也残了,一切已成定局,丫头总得留着命去报仇。可是现在先捉了丫头去,丫头手中就多握了一个阻止艳阳天与他相遇的机会。面对这样的诱惑,丫头会不会按捺得住?按捺不住,就会出手。出手或者就会激恼艳阳天,命就很难说了。
  我不知道丫头最后会作何选择。我只希望无论作什么选择,丫头都还是丫头,都还是那同一只妖。无论是为不可企及的人无人收受的情感甜蜜地去死,或者是为同样渺茫遥远的快意而厚重地生存下来,都还是那一只妖。
  生存或者死亡,对于妖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丫头活下来,我高兴。丫头要是死了,我知道她快乐。
  
  如花之四
  
  我突然之间才明白事态严重。丫头被抓走的时候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红花会的人都过这边来了。都过这边来,当然是因为两个帮会没有一个能够独力对付艳阳天,如果一个不行,那两个是否就一定行呢?
  我不知道怎么连丫头都一目了然的事,我却如此稀里糊涂。成天里不愿意看见江湖,不愿意想到江湖,可江湖还是由不住地逼人而来。还是丫头说得对,只能顺其自然。可是丫头年轻,顺其自然,她还可以无知无畏地活下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却不能够想象那一天。因此所谓顺其自然或者不顺其自然,也就只是我死或者大家死的问题,而艳阳天只是冲着我来的。
  我就要死了吗?十七岁,就不得不死了吗?
  他没走的时候,我问过他会不会再来。他说再来,再来。我等着他,等了三年。三年里面他不来,再来的时候,却不再有我了。不再有我去玩弄他的竹箫,也不再有我去对他说,先生,你的命算得很准,我没有得到心里想的,我的心总是漂泊不宁。可是他的命算得也不准,命里有的,为什么我也没有得到呢?
  我知道这是对三年前那个正午的惩罚。我早就知道会有惩罚。太阳在天空中静燃,他竹杖探地,拿着布幌,插着箫,连个影子都没有,孤零零地走过去。竹杖点在地上叮的一声,又叮的一声,他在我眼中变成一个无限缩小的青色背影。如此踟蹰渐去的背影,如此刺痛我心的声音,我怎么能够忍受他就这样走过去了!?而我忍受了。忍受了,就会有惩罚,这我早就知道。
  窗户开着。我希望死了以后他们也能永远开着这扇窗。等他再来,我看不到,好歹让窗户替我看看他。
  
  阿紫之四
  
  我简直不能相信会有这种事。丫头被掳走了。有这种可能吗?就是前几天,她还漫不经心地跟我说我应该感谢艳阳天的无聊。言犹在耳,就发生了这种事?
  可是又不能不信。如果丫头不是被掳走,就不会那么匆忙,连日记都忘记了收起来,被大家看个一清二楚。算起来还是前人看得清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不知道丫头回来该怎么面对这种种难堪情形。昨天我还在可怜艳阳天,可是现在就是将艳阳天凌迟了,整件事情也已经无可挽救。
  我也不知道丫头回来,我该如何面对她。安慰?还是沉默?也许整件事情我们都该永远、永远、永远地忘记,从心底里面一笔勾销。既然没有绝对公平的江湖,当不公平降落下来,我们就不得不学会承受,学会自己对自己公平。
  
  丫头之五
  
  我走回家,看见房间里坐着个陌生男人。这个人坐在窗前看书,听见我的声音,转身站了起来。很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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