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 [46]
任鸿飞拗不过妻子,只好陪着她向润之帅旗所在的小丘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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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来做什么?”
润之剑眉一蹙,难得板起脸来对着她最宠爱的小妹。
文秀吓得不敢说话,暗地里一拉丈夫的衣袖。
任鸿飞瞪她一眼,她反而低下头来笑嘻嘻地不以为意,任鸿飞只得道:“我们送了一批药草来。”
润之还在注目着战场上的状况,只沉着脸点了点头,“知道了,快回去!”
任鸿飞一拉文秀,文秀乖乖地跟着他拨转马头,忽然想起来,转身道:“大哥!北丹已经撤兵了!”
润之闻言回过眸来,神色略柔和了些,道:“知道了!日前已经接到了北疆的直接传讯!”
文秀吐了吐舌,不敢再打扰润之,回身欲行。
这时丘下微乱,一名身着华朝士兵服色的男子忽然自人丛中张弓搭箭,向帅旗下的润之一箭射来。
弓劲,箭疾。
那一箭如乌色的电光,眨眼间便已到了润之面前。
文佩江峰已然鞭剑在手,却被恰巧被文秀夫妇所隔。
电光火石之间,润之也无暇多想,一把将小妹文秀推离身侧,自己也尽量侧了身子,只盼能让过此箭。
然而箭锋入肉,轻哼一声倒了下去的,却是在最后一刻挡在了润之身前的任鸿飞。
润之惊怒交加,正想斥责任鸿飞的“胡闹”,却见他眼中流露出一抺欣然的目光,那目光竟是先投向自己,再转向了妻子。她心头不由一震,一句话噎在了心口,未能说出。
那暗算润之的人见一箭无功,随手揪下一名华朝的将士,毫不留恋地夺马而去。
文佩见润之无恙,一声清叱,腾身而起,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江峰慢了她一步,回首见润之身边已无武功高强的护卫,只得捺了性子,留将下来。
“箭上有毒!”润之说着,拔出了匕首。她这些日子在军中为将士们包扎救治,手法已是纯熟无比。迅速将箭头连同伤口周围变色的皮肉一同挑了去,然而毒素显然已经深入体内,任鸿飞神智昏迷,于这割肉之痛竟是没有半分反应。
润之抿了唇,将身边带着的解毒药粉尽数给任鸿飞服了,又取两粒锁魂丹为他塞入口中,匆匆向呆在一旁的文秀道:“锁魂丹只能助他一时的元气,你速带他回营拔毒!”
文秀怔了怔:“大哥你呢?”
润之轩眉道:“战事未了,主帅怎能离开?还不快走!”
文秀醒觉,应了一声,失魂落魄地抱过丈夫,忍不住看了润之一眼,一言不发地策马下丘,向华军营地驰去。
润之瞑目略定了定神,抬眼只见前方华军的脚步渐缓,似是发觉了后方的异样。她环顾四周,轻叱道:“军令未下,谁让你们停鼓?”
那几句鼓手恍然惊醒,再度将战鼓擂得震天价响,举旗的士兵也跟着继续摇旗呐喊起来。
润之这才舒过一口气来,回顾身侧,却只有江峰一人持剑相护。
“二妹追人去了?”
江峰点了点头。
润之看定江峰,“为何不去相助?”
江峰略一犹豫,笑道:“我想,她会希望我能暂时代她守护你!”
润之看了一眼他手中清亮的长剑,以及眸中那掩饰不住的担心之色,淡然道:“你不喜沾染血腥,我也无谓连累你!”
江峰这一路以来,根本没出过剑,迫不得已之时,也是只伤不杀。润之看在眼里,知他心慈,也从来没要求他去做过什么。
这脾气倒是正与文佩相应。她一向弃剑用鞭,也正是因为长鞭的杀伤力要比剑小得多。
然而江峰却是与文佩同样的固执,他握紧了手中剑,笑道:“性命交关之时,哪里顾得了那许多?”
润之在心中轻叹一声,倦然一笑,转眸去注视着战场上的局势,脑中迅速地作着判断,随即传下一条命令:“传令此丘上下所有将士:各守原地,擅闯擅动者,杀!”
军令如山,一令既下,帅旗所在的小丘上下,顿时静止了下来,只有鼓手和旗手们仍然在尽责地擂鼓摇旗。
这一静,丘下东南方一小队也身着华军兵服的人却显得突兀了起来。显然是没听懂汉语的传令,乱动之余,被身侧的华军斩杀了好几人。眼看着情势不对,居中一人高呼了一声,一队人马向着润之的方向杀来。
润之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浅笑,果然还有想要刺杀她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以阿乞力语大喝一声:“住手!”
阿乞力语通行西疆,无论那些假扮华军的刺客来自哪一族,都应该能听懂阿乞力语。
见那些人果然一怔,润之知道自己已是猜中了。趁着那些人一时的愣怔,她再度以阿乞力语朗声道:“看清情势!你们已经败了!现在再杀敌方统帅,只会给族人招来严厉的报复!”
此时战斗稍止,小丘上下无人出声。她朗朗的语音伴着进军的鼓声,一字字敲在了那些刺客的心头。好几个人忍不住向己方军队的方向望去,然而旌旗如云中,哪里还有半片他们军队的旗影?
刺客中那名看似首领模样的男子突然举刀,以阿乞力语高喊:“死也要死得有尊严!族人们不会要乞求来的生命!”
润之蹙眉看着多半的刺客又随着他扬起刀来,语声骤冷,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你有资格为无辜的族人作决定么?”
被她这么一喝,众刺客纷纷住手,只有那名首领仍持刀欲前。
看着他前进,润之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以阿乞力语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战士的死是应该的?只要有女人和孩子,你的民族就不会亡?不要忘了,是你们先倾族来攻我朝,我们凭什么会放过女人和孩子?就算我们放过了女人和孩子,试想想数年后的草原上,只剩下女人和孩子们在放牛牧羊,却没有半个可以保护她们的男人!这样的民族,不会亡?”
那人终于走到了自己队伍的最前列,前方的华朝将士正严阵以待,他依然举着刀,目光中已然没有了杀气,却还余着固执,坚持地说:“他告诉过我,你即使是死了,也会让西疆和平,不会灭族!”
润之不由自主地以阿乞力语小声重复了一句:“我即使死了,也会让西疆和平,不会灭族?”
她从未想到过会在战场之上,刺客口中,听到阿乞力语的这一番话。
心头禁不住一凛,茫茫西疆,究竟是什么人知她如此之深?
她抬眸见那首领模样的刺客仍欲前行,忍不住叱道:“既是如此,为何要杀我?”
那人一怔,持刀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是啊,既然眼前这人能够给西疆各族带来和平与安宁,在败局已定的现在,还有什么必要杀他?
没有了要坚持的目标,手中刀呛啷一声落了地。他失神一般地站着,任由华军士兵将他绑了起来。
眼中只见那看上去很文弱的华军主帅不顾身边人的阻拦,纵马来到自己面前,俯身以流利的阿乞力语问自己:“是谁告诉你,我一定会让西疆和平、各族安宁的?”
好苍白的脸色,却有着比子夜更深邃的眸子!
明知这是敌方的主帅,他却不能拒绝般地开口回答了:“我军的主帅——依葛尔!就是刚才,射了你一箭的人!”
润之与身后的江峰同时神色一震,她回首看向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不会再有刺客了,请你……速去寻她!”
江峰眸中的情绪翻涌不定,最终缓缓道:“她放心前去,是因为确信我会守在此!我也应当信她!”
润之眸色一黯,想要再说什么,看了看江峰的神色却又说不出口,只得紧抿了薄唇,策马回到小丘之上。
二人都不再言语。
战场上,杀声渐止,甚至已有三三两两的歌声响起。润之传下了收兵的号令,仍与江峰驻马于小丘,一面派人回营去询问任鸿飞的伤势,一面忧心地等待着文佩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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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佩知道润之无恙后,松了一口气,施展轻功跃下小丘来。
见那刺客夺马而逃,文佩自知单凭轻功定然追之不及,于是也夺了一匹马追将上去。而华军众将士此时尚未反应过来,待得他们省起,文佩与那刺客皆已去得远了。
那刺客显是听到了身后马蹄声,却不向着西疆军的方向奔去,而是拨马向北,加鞭疾驰。
文佩不顾一切地紧追在后,眼看着双骑脚力相若,怎么也追之不及,忍不住心急起来,一声清啸,双足一点马鞍,长鞭护身,纵身跃起,身形如箭一般掠向前方的刺客。
那人听到声音,自马上扭转身来,已然是毒箭在弦、引弓待发。待看清是文佩的翩然红影,却是一怔,垂下弓去,狠狠地一掌拍在马股,马儿吃痛,发力狂奔。
而他垂下弓的那一刻,文佩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目,胸中的真气一滞,险些自半空中落了下来。
虽然身着华军的兵服,那人却有着一看就知是异族人的深刻轮廓!
——卓风!
算上四海酒楼那一回的遥遥相望,文佩与他也只见过三次半面,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她怎么也想不到,再次相遇时,竟会是这般的情形!
更想不到,那一瞬间,她竟然极为心痛!
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然接受了江峰吗?他是个如江河般宽广,如山岳般稳重的男子,又与自己在罂粟谷一同出生入死,怎么会这样?
心中,痛如刀割,落地时竟然提不起第二口气,再追将上去。
这个风一般飘忽不定的卓风,竟会在自己心间占有那么重要的位置吗?
文佩察觉了自己的心意,恍然心惊。
她与润之一样,从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她一向认为,感情,只能是由长长久久的时间来培养的。
却为什么,总是不曾忘却这个只有三面之缘的异族人?
她勉强站直身子,看向前方。
卓风回过首来,见了她的模样,似是一怔,不再策马,反而一拉缰绳,驻马回望。
文佩硬生生地顺过了这一口气,凝望着远处的卓风,神色还是一向的淡然,眸中却透着几分凄然。
他为何不逃?他为何要杀二哥?他为何会是敌人!
她缓缓向前走去,卓风却似痴了一般怔怔地看着她。
他们只见过三面半,然而邂逅,再邂逅,再是英雄救美,回首起来,竟也算是天下女子眼中的浪漫,难怪连文佩也不能免俗,忘不了世上有着这么一个人!
他们一连相遇过三次,文佩虽不说什么,心中却隐约觉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