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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季白 BY 青歌 [7]

By Root 247 0
事终于给蒙戎知道了,没几天,他下了一道旨:

送季白去南室殿,见他的哥哥——丹朱。



19

从臧国到雍都,从一十三岁的小小孩童到一十七岁的文弱少年,这是自那一夜后,季白和丹朱的第一次见面。

天空中飘着纷纷扬扬的小雨,季白坐在窗下,感到一丝丝凉意。

从重重大红流苏的帷幄后面走出来的那个人,让他眩晕得厉害。

逶迤曳地的长袍,绣着大红描金的牡丹花,松松挽就的发髻,散着几缕乌丝在雪白柔腻的颈项上,眉宇间荡漾的媚色,是令人心悸的艳丽。

——这哪里是当日风华如仙的臧国公子,分明就是一个裹着火焰的炽艳鬼魅!

季白艰难地移开视线,嘴里只觉得一阵阵的苦涩。

丹朱在他对面坐下了,冷冷地噙着一丝笑。

[季白,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问。

隔着黑漆木香几,丹朱伸过手来托住季白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

[不要和我装傻,季白,我从来都知道你没有疯!]

[女君以前一直夸你静如水,利如刃,聪明不下古时的圣贤帝元。这样的人难道会因为伤心过度这种可笑的理由而变成傻子吗?季白,你可以骗尽天下人,但是你不能够骗我!难道你忘了,我是为了谁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两行清泪滑下他珠玉般的面颊,是多年隐忍的苦,说不得道不明。更有种种的难堪,夹在其中,化成满腹辛酸。

季白轻轻地一声叹息,伸手拭去他的眼泪。

[哥哥,我没有忘记过你为我承受的一切。在这世上,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正因为如此,我们必须更加的小心。这里是蒙戎的宫殿,我们任何细小的疏忽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所有的苦也就白受了。]

丹朱吸了吸气,坐回到他的锦团上,神色已经变得淡然。

[你放心,这里的人我都打发到外面去了。守在门上的阿寿是我从狮笼里救出的奴隶,你在我这儿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外传。]

但是,说什么呢?

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吗?这样昭然若揭的答案,又何需用问?对他说自己这几年的境况吗?清凉殿的凄风苦雨,茕茕孑立,说出来倒好象在抱怨一样。

季白腹中本来有千言万语想对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说,可是面对着这样的丹朱,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辗转良久,他方才挣出一句:

[哥哥,你是不是在恨我?]

丹朱的面上毫无表情:

[我没有恨你。这是我命中该有的劫数,纵然当日你不假装疯颠,我也未必逃得过去。更何况,母亲临终传位于你,你是君,我是臣,天底下岂有臣子记恨君主的道理?]

季白听得难受,丹朱的话句句剜心,他却无法有片语辩解,只能垂了头道:

[哥哥,你别这么说,是我对不起你。]

丹朱却侧身让过了,不肯受他的礼。

[我自己发的誓言,与你何干?你又何尝对不起我了?总之是我合该!]

他咬了唇不再说话,季白也终至无言,房间里的空气陡然凉冷了下来。

雨渐渐下大,檐下积着一个小小的水洼,也在慢慢扩开。秋风摇着窗前的几株芭蕉,蕉叶零落,似乎也已禁受不起。

季白正坐在风口上,他穿得单薄,只罩了件月白的衫子,风一吹就显出细伶的骨架来,愈发显得荏弱纤瘦。

[蒙戎……他为什么要把你安置在西寝殿?]

丹朱的目光幽幽地望着外面,季白心里一跳,有什么东西滑过去,但却无法具体地把握住。

出于某种连他自己也不能明了的原因,他撒了谎:[不,我不知道。蒙戎他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小孩子而已。]

这样单纯的理由,丹朱竟然也信了。

季白模糊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几经犹豫,说道:

[丹朱,我想你还是离蒙戎远一点比较好。]

他终究有顾忌,说得隐晦。

然而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彼此也清楚其中的含义,可是有些事,就算是清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还是会不知回头地去做。

季白也不知道,他离去前所说的这一番话能不能让丹朱有所醒悟。从花园里回头望去,丹朱兀自坐在窗下,神思迷茫。



20

回去时,蒙戎已在西寝殿等着他。

[小东西,见着了你哥哥,高兴吗?]

他牵着季白冰冷的手,领他到火盆边上去。季白打着哆嗦,窝在蒙戎的怀里,任他用一双温暖的大手替他搓揉手脚。

过了一会儿,身体渐渐地暖和了,手脚在蒙戎的努力下已经泛起了粉色的晕红,季白却仍然闷闷地不肯说话。

[小东西,你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想见你哥哥吗?为什么见到了反而又不开心?]

蒙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抱起他轻飘飘的身子。这半年来也喂了他不少的好东西,怎么还是这么羽毛似的没一点重量?蒙戎拧了拧眉,看来以后要陪着他吃饭才行。

少年苍白细弱的胳膊抬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沾满了泪水的脸贴到他的脸上,季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阿白乖乖的,不要扔下阿白一个人呀……]

从他脸上流淌下来的眼泪,直接地流到了蒙戎的嘴里,咸咸的,却让他心痛莫名:[小东西,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丹朱他对你说了些什么?他是不是骂了你?他有打你吗?]

心慌意乱的蒙戎赶紧检查季白的身上有无伤痕,但是季白却死命地搂住他的颈:[不要……不要……阿白冷……好冷!]他哭得哽咽起来,蒙戎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季白睁着一双泪眼,鼻子红红地瞧着他:[你也不要阿白了么?你会把我丢出去么?]

怒气突然地卷上了蒙戎的眉宇,本来深潭般温柔平静的蓝眸此刻却化作了涛天的巨浪,已经从季白的话里推测出事情的整个经过的蒙戎,如同被激怒的狮子一样吼了起来:[他竟然这么和你说?他说我要把你丢出去?告诉我,丹朱是不是这样说的?]

他勃然的怒气吓到了怀里仍在抽泣的少年,季白错愕地看着他,全身都在发抖,面色如纸。

咆哮的猛兽立刻收起了狰狞的爪牙,蒙戎歉疚地吻了吻他的额:[对不起,小东西,我竟然对着你吼叫,把你吓坏了吧?]

守在殿门口的李和——季白搬出清凉殿的时候,也把这个幸运的少年宦者给带到了西寝殿来——他正对着挂在廊下的一只五彩鹦鹉挤眉弄眼,无声地做着口型诱它说话。蒙戎怒吼的时候,鹦鹉也吓得扑扇着翅膀[嘎嘎]乱叫,李和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可是紧接着他就听见了蒙戎在对季白道歉,李和刚巧张开的嘴这下差点就合不上了。

他是听错了吧?大王竟然在向人道歉?那个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让最强颈的谏臣噤口的大王,竟然在用这么温柔愧疚的语气说:[对不起……]?!他净身进宫的那天,负责教他们规矩的管事曾颤巍巍地带着他们念:[夫大王者,受命于天,御万民,统四海,无有不利,咸为上意。]那意思是说大王受上天的命令来治理天下,御使百姓,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那都是承应上天的意思,没有不对的。可是大王道歉……这也算上天的意思吗?

李和悄悄侧了身,从半开的门缝里偷觑进去,只见青年君王低着头,正在一点一点地吻干怀中少年仰起的脸上纵横的泪痕。嘴里还在不停喃喃地说着抱歉的话语。蒙戎对待季白的种种温柔,李和见得多了,可从来没有象现在这种感觉,明明应该是觉着非常幸福,却又揪紧了心担忧,仿佛这幸福转眼就要化掉流走,留都留不住。

[我一定是听错了。]

他轻轻地对自己说,站直了身体,重又去逗那只鸟。



季白终于不哭了,他也累了,依在蒙戎身上睡过去。蒙戎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平,让他好好地躺在沉香榻上,拉过锦被给他盖好。他的手擦过季白的面颊,梦中的少年似乎也感觉到了,唇边微微地扬起笑纹。蒙戎的手在季白脸上停了停,见他再无反应,这才离开。

听到他的脚步声出了殿门,接着院子里小黄门捏着嗓子压着声音唱旨:[起驾南室殿喽——],余音悠长地一层一层荡漾开。屋子里,季白睁开眼,唇上的笑纹变得苦涩而凝重。蒙戎这一去,那边必定是一场大风暴,以丹朱的性子,是绝不肯替自己作半句辩解的,只有令蒙戎更加误会于他。这一招离间之计,虽然不能真的让蒙戎与丹朱一刀两断,可是起码也能令他们疏远一段时间。

希望在这段时间里,丹朱能想清楚才好。仇恨是一把双刃的剑,刺伤敌人的同时也能伤了自己。他是别无选择了,可是丹朱却还能有躲开的机会,端看他能不能把握了。

远望着南室殿的方向,季白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



21

六月,祢进入了她的雨季。

今年的雨季较往年提早了近两个月,很多地方雨一直下了很多天都不停,形成了水灾。蒙戎变得非常忙碌,每天都有雪片样的奏报从全国各地递上来,但是全都是不好的消息。云支去年才刚修的堤坝,今年一涨水,竟然就溃了,大水一路浩浩荡荡,淹了两个县的土地,卷走了无数人的生命。还有莱芜因为连日暴雨山基动摇,南边半个山坡垮塌下来,将山下诺大一个村子全埋在了山石泥流之中,全村老小几千人竟没一个能逃得出来,全部做了山神的祭品。诸如此类的事情,已经让蒙戎心烦不已了,偏偏原六阳又连着发来好几道密奏称,祢北面的诸候竟然想趁蒙戎忙于冶理水患的时候,联合起来图谋不轨。各种各样的头疼事加起来,使得蒙戎原来暴躁易怒的脾气又回来了,天天都有大臣被骂得狗血淋头,朝案上的笔墨纸砚被他摔坏的也不知有多少。

然而,在这样的情势下,只要有一点空暇,蒙戎还是不忘去看季白。有时候他会陪他说说话,有时候他只是抱着他,一起坐在窗下看外面下个不停的雨,季白总是气哼哼地骂老天爷没心肝,蒙戎就说:[老天爷可不能随便骂的,骂了嘴上会长疮。]

[我情愿我嘴上长疮,只要他别老是哭。]季白嘟起嘴,他总说下雨是因为老天爷小气,是个爱哭鬼。

蒙戎低头在他嘴角轻轻一吻,笑道:[长疮可是会痛的。]

[我情愿痛,也不想看到你不开心。]

蒙戎震动了,他收紧手臂,更紧地抱住怀里的少年:[不,小东西,哪怕老天永远下雨,我也不要你痛苦,这样我会更不开心。]

雨果然一直没有停,灾情越来越严重,就连王宫也不能幸免。

西寝殿的后面有座土塔,是前朝的某位王为他的一名妃子所修。据说这名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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