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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逝流音 [2]

By Root 197 0
就仿佛地狱鬼火炼过一轮。
刘总管摇摇头,赶紧去办风静为方才交代的事。心里却微微有了疑问,风静为素来与抚远将军孟青浪最是交好,此番入京原本也借住在孟青浪置在城外的栖月山庄。究竟是为了什么搬到相府解忧居呢?
“砰——”书房门刹时洞开,挟门而入的晚风吹得烛火一晃。
也只一晃。
江去雁皱眉抬头,冷冷看着肃立桌前的风静为。
风静为青衣淡定,房门依旧大开,但烛火跳得很稳定,一如风静为的青衣,亘远悠长。
他微微倾身,逼近灯烛,隔着静静明亮着的火焰,“我要后宫所有嫔妃的名册。”
江去雁的表情仿佛在听一个笑话,只是声音太寒,泄露了他此时的愤怒:“昨日是谁教训我不该计较……”
“你是丞相,我不是。”冷冷一句话堵死江去雁未竟的嘲讽之意。风静为再逼近三分,灼烈的烛焰几乎跳动在他千年如一的绝世容颜上,光与影交幻出十分诡谲。眸如幽火,声音含冰,“我只给你一个时辰。”
“你——”
风静为却一个拂袖,径自走出了书房。
桌上灯烛仿佛忽然获得了生命,舞得异常肆虐。明一下、暗一下,摆伏不定好象江去雁的心。

一个时辰后,江去雁站在解忧居的书房里。
纵使他千般不情万种不愿,他还是不能不理会风静为的要求。他太了解风静为的行事风格了,他是一个绝无半句赘言,任何举动皆有其用意的人。更重要的是,即使萧飒扬都背叛了天下苍生,风静为也不会。
因为风静为是这样一个人,所以,他不得不来。
风静为接过名册,似乎并不着急看,反而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是不是恨我?”语气神色和当初他在沙场双手染血一般,冷冷淡淡,带种命中注定的平静了然。
江去雁微微一怔:“你不该逼风静言入宫,我了解她,她根本不想母仪天下。”
“她是自愿的,”风静为十指交握,眉目冷清:“我逼得她自愿的。但是——”他顿了一顿,看了江去雁一眼:“你有多了解她?你以为她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你,她——”江去雁紧紧盯住垂睫闭目的风静为,“你怎么会不知道,何必要我说出来!”
“她爱的是我,对不对?”风静为从来不和江去雁提起感情的事,今日似乎有些异常。
“你说错了,她,只爱你。”江去雁眼里闪过痛苦之色。风静言,那么一个清清妍妍的女子,心在林泉的女子,却被眼前这个青衣无情眉目含煞的男子一手推入寂寞深宫,埋藏在黄瓦红墙中去成就萧氏天下的历史。
“你别忘了,她也姓风。”
江去雁冷笑:“但天下人都知道她不是你的亲妹!”他手一扬,指着风静为:“你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相象!你当天下人都是傻瓜么?!”他的声音扬得极高,几乎是声嘶力竭。
风静为这才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一向温雅如玉的男子脸上怀仇带恨的扭曲表情,点了点头:“我们确实没有血缘关系。”
“但你却决定了她的一生!你有什么资格要她去牺牲!”
“因为我是她的兄长,纵使没有血缘,”风静为的声音平静而清寒:“只要我承认一天,她就要做一天的风静言。除非,我说她不是。至于你——”风静为宁宁定定地迎视着江去雁:“你很好。论才智不输于我,只是不够狠。好在杀伐用兵重在决断,治国安邦赖于谋略,尽你之才,相信不出十年,必可天下大治。”
他的语气很平淡,犹如古井之水毫无波澜。但,听在江去雁耳里,却有如惊涛骇浪,满目光华耀眼。仿佛已经历了艰难险阻,展开了一幅锦绣山河。
风静为,究竟什么意思?江去雁满腹疑云,他为何要和自己说这些?
不待江去雁发问,风静为已下了逐客令:“多恨少愁已经从永安河那边回来,我让他们等在你书房把具体情况说一说。你去吧。”说完,铺开了名册。
江去雁走出书房,反手带上了门。
天好黑,没有一点星光。
是个残酷的夜晚。

三 云耶泥耶 生耶死耶
天蒙蒙亮,还不到五更。
风静为放下笔,再细细看了一遍。
然后,抬头看桌上烛火。一夜未眠的眼清如初雪冷如霜。
烛火已燃到尽头,将熄。最后一点火光在一泓烛泪里明明暗暗垂死挣扎。
微微一跳,极尽哀婉地折了一折,火光骤灭。
最后一跃的明亮映出风静为眼中清凄的决绝。
风静为静静地凝视着已经熄灭的火焰,余热未消,淌出了最后半滴烛泪。比任何一滴都要来得晶莹剔透。
风静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那半滴烛泪一点一点地泛白,然后,很轻很清地唤了一声:“多恨—”

门应声而开,温柔地带进一缕晨寒,一段曦光。
一身黑衣的铁多恨抱拳躬身:“公子有什么吩咐?”
风静为阖眼:“帮我打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望了一眼闭目休憩的风静为,铁多恨走出书房。朝一同守侯了整夜的铁少愁微微点头,离开解忧居。
门,又轻轻地合上。
水气氤氲,白雾缭绕。
墨色长发散开漂在水面上,一寸一寸地湿黑。

上天也许真的很眷顾他。风静为漂亮得诡异的手绕过柔亮的长发,发黑如墨,指清如玉,煞是好看,好看得带了三分鬼气。
这些年,沙场用兵血海沉浮,先天心疾日重一日,但他从来没有倒下。多少无眠之夜一灯如豆几番绝境死地命悬一线,惊涛骇浪都是别人的,他依旧冷冷淡淡古井无波。
心疾者,切忌大悲大喜。
他知道。过去的二十个岁月,这句话听了不下千遍。所以,他心冷,他情淡。
不是心死。
但从离开名阳,离开那个拂梅一笑红颜一曲的女子,从汶水河畔青衣染血那一刻开始,他听到了心死的声音。
并不彻底。
一直到东野贺兰,掀开覆身白布,亲见那锁骨之下一点红痣,那一刻,心,终于彻底死去。
心,日甚一日地憔悴枯寂,而这容颜,却日甚一日地清绝人寰。
这样的自己,究竟是被上苍眷顾了还是被诅咒了?
朝阳还未升起,天边布满红云。霞映青衣恍若经年血迹染之不褪。
望着那一角青衣拐进宫墙深处,听到勤政殿远远传来的早朝钟声,铁多恨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风静为走进的不是琉檐璃瓦的皇宫深院,而是白骨残尸的血腥沙场。就象六年前被派到风静为身边开始,每次看他离开营帐赶赴战场的那种感觉。
“今日这霞似乎艳得过分了。”一旁的铁少愁望着天边,有些奇怪。
今日这霞委实艳得过分了。
朝霞燃烧着晚霞的绯红瑰丽,由东及西,一弧一弧蔓延灼烧出去,一弧一弧地吞噬掉残余不多的清碧蓝天。这霞,艳得浓重决绝而冰冷。
“霞明若此,天意不祥。”曲红颜望着那异乎寻常的云霞,冷冷说了八个字。
无香往窗外一探,“会有什么不祥呢?”
曲红颜垂首,折身,拂袖,却并不回答无香,而是望向寝居外一带屏风,笑如梅声如风:“既是故友相访,何不进来说话?”
无香一听便知来的是风静为。除了风静为,天下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如此一大清早点尘不惊地走进后妃寝宫。皇宫戒守之森严不是寻常可以想象的。然而风静为的出入自由却并非因为他那被冠以天下第一的武功,仅仅因为他是风静为。因为他是风静为,所以就算萧飒扬此刻还睡在凌华宫的床上,侍卫太监宫女都绝不敢阻拦一下。
天下第一人,可是萧飒扬在登基大典上亲口说出来的。
这样的人物,谁敢拦?
果然,青衣一转,正是名动天下的风静为。
他依旧清颜染雪眉目无情,一身青衣浅浅柳色微微新意。幽幽静静缓步而来,一分倦意二分冷清七分杀气,一步比一步浩瀚凌厉。
曲红颜清眸流转,玉颜含笑:“你身上可是那件青衣?”一边状似无意地一拂水袖,袖长及地,一股柔和内力稳住无香,硬生生止住她后倾的身形。
“是。”风静为在三尺三寸三分处站定,将左袖往外折了一折。
青衣袖底上绣了一枝梅花。丝绣用线比衣服本色略深一些,平常掩在袖内极难察觉。看得出来,刺绣的人很用心,绣工很精致,梅花的神韵也抓得极好。梅开五瓣花形疏离,这一折袖,碧色梅花压着雪色皓腕,凌寒傲气夺衣而出,甚至隐隐一段暗香浮动。
“当年为了这枝梅花,我在雪地里冻了两天一夜,就怕一不小心,花谢了去,再找不出更好的来。”曲红颜的声音很清澈,带点淡淡的怀念:“后来绣好了,我却故意不给你。等到雪融了梅谢了,再没有比这更美更清的梅花了,我才把衣服还给你。”
风静为只淡淡定定地看着曲红颜,并不言语。
曲红颜望了望那衣上寒梅,幽幽叹了一叹:“那时,你还问我为何绣出来的梅花竟也有梅花的香气。如今,你应该明白了吧?”
“自然是绣线的缘故了。”风静为还是往常冷淡无波的语气。
“不错,确实是绣线的缘故。当年我爱梅成痴,什么衣物都要染上梅香。又嫌寻常薰香薰不出真正清冷如雪的梅香来。若采梅置于衣内,香气三四日即散,不能经久。况且梅花只开在寒冬,其他三季去哪里寻来?想来想去,终叫我想出个法子来。冬季收了落梅以雪水酿之,至春分时取其清液调以初雨,至夏日再取清液调以荷露,及至秋分调以寒霜贮藏。到梅花再开时,开窖取其清液,便可得到极清极净的梅花酿,只有梅香而无酒气。若将丝线在其中浸上数日取出晾干,线上梅香就可以经久不散且清净如初了。”她缓缓说到这里,笑了一笑:“其实你当年就明白这缘故,却不点破,只夸我手巧,巧得可以绣出香气来。现在,你是不会这样说话,哄我开心了。”
风静为放下袖子,神情举止淡定如恒。心里却起起伏伏,乱了又乱。
从惊闻红颜弹指刹那相思开始,他就认定屏风后的女子必定就是早已在两年前死在东野贺兰的莫氏皇朝九公主莫音璇。要江去雁取来后宫名册只是为了确定她现在身份而已。一曲红颜,曲红颜,明显得完全是个陷阱,然而,自己还是来了。
究竟是为什么而来的?
担心她会象凤挽天那样对萧氏不利而来杀她?还是想死在这个平生辜负最多的人手里以求解脱?还是——同归于尽——
风静为几乎要苦笑了。
因为天赋过人,再加上先天心疾,对于世间万物自己向来看得透彻看得冷淡,即使杀人染血,心依旧是平静的。只有她,可以搅乱古井之水激起一池涟漪。
棋盘街的横琴一问,茶亭中的拂梅一笑,东野贺兰的白衣染血,及至昨日红颜弹指刹那相思的惊魂重现,及至今日娓娓道来闲话当年,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历历数来在在心惊。
从汶水河畔青衣染血开始,他将她毁灭在记忆深处整整五年。攻破名阳流放边疆,她冷冷质问时,他几乎想不起曾经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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