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爱的是你,不是北京 [29]
真正的天空
和桃花在哪里?
越是这么追问越是像问号一样向下弯曲
身体的弯曲是弯向衰老,心的弯曲
却是虹的弯曲,弯向震悚人心的美
就这样看到了虹。但我所见者,又不是虹
只是一种弯曲、一种多色彩的弧、一种好天气、一种追问的
符号
一种美!又非全部的美,真正的美
风来了又去,桃花飘过就落满一地
这一地落红不是我心中的桃花,所以追问的彩虹永不消失
真正的桃花无所不在,但从未为我倾听到、仰望到
入夜,他们相拥睡觉,两人似乎都没有做爱的心情。罗京京说听了杨妮的歌,她也差不多爱上她了。他甚觉欣慰。一个人征服异性容易,征服同性是不易的。他就没有让一个同性的男人对他说:我佩服你,我喜欢你。当然同性恋者例外。睡着后,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杨妮背着一把吉他坐在一个高高的悬崖上唱歌。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渊,还有一片瀑布。杨妮唱着唱着,忽然天上飞来了几朵乌云,从乌云上下来了两个凶神恶煞的魔鬼,吼叫着朝杨妮扑来。杨妮大叫他的名字。这时他出现了,原来就在瀑布旁边。他想上去可根本上不去,结果眼睁睁看着两个魔鬼走过去就要抓住杨妮。杨妮举起吉他奋力砸去,却丝毫不起作用。最后,杨妮喊了一声“啊”就纵身往悬崖下面一跳。他就站在瀑布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他身边跃下,跃向深渊,融入到瀑布的水花之中。他醒来独自叹息一会,复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罗京京去上班了,他一个人再听杨妮的歌。
如此一如既往地过了一个秋天。37入冬的一个周末中午,白天星过来了。
“你选三十幅画,我先给你在我的画廊展出。之后再在报纸上进行宣传。你认为怎么样?”白天星每次来都是给他带来好消息的。
“三十幅?恐怕现在没这么多画。”他说。
“二十幅也行,不够你抓紧画。”白天星摸出一包香烟,自己抽了一支,把烟盒递给他,他摆摆手表示不吸,他给自己点燃。
“行,不过你给我多少时间?”
“这倒不急,反正你抓紧画就是了。对了,再给你在这一带弄一个专门的画室,你觉得怎么样?”
“那当然好。”他说。
“那就这样,等画齐了你给我打电话。名片还在吧?然后我派人来取画。到时我们签个合作协议。总之,你快啦。”白天星笑着拍拍他的肩。
白天星走后,他到街上买了些需要补充的颜料和笔,回来时经过一个报摊。最新一期《精品购物指南》彩色护页上的一张大彩照吸引了,他过去细看,正是杨妮,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黑色的眼睛光洁闪亮,正微微笑着。照片下面一句话这么写着:
前番败北,今次重来,新民谣歌手杨妮旋风乍起。
他连忙买下一张,又翻《音像精品》杂志,上面有关于杨妮的一篇文章,就也买了一本。
那篇题为《辉煌杨妮》的文章长达四页,里面有六幅杨妮的姿势各异的照片。他看到照片上的杨妮比以前还漂亮,同时显得成熟。文章的部分关键段落如下:
杨妮无疑是目前歌坛最具实力、最有才气的创作型女歌手之一,她的已经出版的两张专辑里的十首歌曲,全部由她自己作词作曲。而她第一张专辑中的歌词,有四首被选入中国作协出版的年度诗选《中国新诗》,第二张专辑中的歌词《飞来飞去的女孩》以及《北京北京》也在最新一期的《诗刊》上发表。所以,杨妮又是一个诗人。有喜欢牵强附会者称她为“歌坛女崔健”。
与《姐姐》刚发行便获三十白金的销量相比,她的第一张专辑《被自己的童年当众拎起》就不太为人所知了。而事实上,那张专辑更被行家看好。
…………
既然如此,为什么称她为“新民谣歌手”?他觉得任何给她的定位都有欠正确。他把杨妮的歌放起来,听着歌作画。刚把孙悟空画好一半,手机响了,他一看,惊得跳起来:是杨妮。38画画的事顺利吧?”电话里,杨妮永远是那种没有和他分开过的样子,没有问话,直接了当地说事。
“出乎意料地好。”他说。
“那家伙还听话。果然象李莲英听老佛爷,嘿!小莲子,你去怎么怎么地。喳!老佛爷。”杨妮在电话那头学慈禧腔调说。
“这怎么说。”他说。
“是不是还在那个小房间?一天到晚在那儿作画?有没有过女孩?”
“我先问你,”他说。“是不是回来了?”
“回来了。”
“那你现在在哪儿?”
“现在在哪儿?在每一个地方罗,我是无所不在的,像空气一样。嗳,你回头看看。”她说。
他感到一阵头脑发昏,他马上想到,她就在他的身后。这个恶作剧的家伙!他知道她会玩一些出其不意的把戏。
他一回头,果然,她正站在他的身后,穿一件火红色的双排扣紧身呢绒长大衣,站在青灰色砖墙前面。远处她的背后是清华大学灰白色的校舍,头上是蓝色的天空,这一切衬得她鲜艳夺目。她笑嘻嘻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一只手机。
他呆在那儿看她。她关了手机,走近来。
这一天正是12月25日,西方人的节日,离他们刚到北京,已整整过去一年半的时间。
这一段日子里,一场全球性的运动会刚拉下帷幕,有了得了金牌,有人没得奖牌,有人激动兴奋,有人掩面痛哭。这一段日子,中国足球队进入世界杯的愿望刚刚落空,数以千成万计的人沉浸在失望悲痛和恨铁不成钢的怨恨之中。在国外,恐怖活动时有发生,有人惊慌有人幸灾乐祸;非洲传来有人饿死的消息,而西方不时有人吃饱了空虚大搞惊险刺激活动,爬山划水拳击比赛层出不穷,不设任何保险措施从24层楼顶跳下比谁先跌死的事情也时有所闻。
空气干燥寒冷,地面积着厚厚的冰,树枝光秃秃的。建筑物外面行人稀少,车子单调地来往。太阳却依然一如既往地照耀着他们,天空依然蔚蓝,白云依然在飘浮。而他,依然喜欢北京。
一进门他就紧紧抱住她。他的欲望强烈得不可抑制,但她及时把他堵了回去。她忽地把头拨开:“我闻到陌生女孩的气息。”
“这儿来过女孩。”
“不止一个吧?别不承认!哼哼,被我抓住啦,你这个花心的家伙,说,来过多少女孩?不说就开枪啦!”杨妮嘟着嘴,手掌做成捏着一支手枪的样子,指着他。
“亲密的只有两个。”他举起双手,坦白交待。
“小彦是其中一个吧?说,是不是,你这个坏蛋!”
“你知道?”他放下手,正式道。杨妮也放下“枪”,刮了他一个鼻子。
“别以为我真的忘了你,其实呀,我一直在关注你。就像春天关注花朵,图书馆关注图书,鸟儿关注飞翔一样;还有就像起义军关注皇宫里的妃子,小鹿关注老虎,间谍关注情报一样。怎么样,高兴了吧?”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没必要找你呀。再说我很忙。你就不要追究这个了嘛,你知道我做事都是随性情的,性之所至啦。就像高山的流水随处可去,想流到哪里就算哪儿;就像大地上的青草到处生长,想在哪儿绿就在哪儿绿;就像电视和电台的节目深入每一个家庭,想到谁家就去了谁家;就像……反正,就这样啦!”她转身坐在床沿上。
“那现在怎么来找我了?”他忽然感觉到她比以前还会说话了。
“想你了呗。”她嘿嘿一笑,“很坏是吧?”
“的确很坏,想用我了就来,不想用我了就不来,不想用的时候甚至可以半年不给我一个电话。”说到这儿,他暗叹:她对我的感情,根本不及我对她的感情深广得如周星驰在《鹿鼎记》中所说“如同长江之水绵延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可我一直在暗中帮你。暗中帮你,就像做好事的神仙一样。帮你的时候,我看着你,你却看不见我。”杨妮从包里摸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点上,抽着。“那个白天星,就是我叫他来的。”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没有突然从天上掉下馅饼的事。有些艺术品,它的好坏是难以判断的,全看先入为主的观念。一幅莫名其妙的画,你看不懂的时候,别人的看法就至关重要。有人说这幅画好,好得不得了,你在难以判断的情况下也就真认为它好了。如此而已。所以,他不拒绝第一个声称欣赏他的作品的人,不管那个人出自什么原因这样做。因为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然后就会有第三个。如此下去,慢慢地,你就成为公认的“大师”了。
“而且,”杨妮说,“我想你就是想你,不能说是想用你。若仅仅是用,我为什么不去找更多的别人?”
“当然,我们之间,感情还是有的。”他说。
“说起来很复杂,我搞不清楚人与人之间都是怎么回事。有时我感到自己是一天鹅,却混迹在家鹅中;有时我感到自己是一个长长句子中一个孤独的标点符号;有时我又觉得自己和别人一模一样,根本区分不出来,像一群蚂蚁中的一只蚂蚁。我是什么呢?我和你的关系,又算是怎么回事?我对自己的情感,已经无从把握。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你在我的心目中所占比重是很大的。”
“这个我相信。”他说。他想起了小彦说过的话。可小彦说杨妮说过她最爱他。看来她确实已经把握不住自己的情感了。
“现在我自由了,”杨妮说,“我有钱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想不到的是,我的行动自由了,情感竟也自由了,自由得不受我的支配。我有时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这个而不喜欢那个,不知道。这真有意思。你说有意思不?”
“不知道。”他说,“我说不上来。”
“思想也相对自由了,”杨妮喝了一口开水,“现在是天马行空,乱想一气。”
“这你过去也是这样的。”
“过去也是这样吗?乱想一气?哈哈。”杨妮笑起来。“可这个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科幻小说里的人物,能够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不是武侠小说里的人物,想法和武功连在一起,用什么样的武功别人就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有这样的武侠小说吗?”
“没有。要我写我会这样写一个武侠大师。我过去真的也是这样,乱想一气?”
“对,是这样。”他说。
“是的是的,我是一个想象力极端丰富的人,丰富得像蚂蚁背上背着一个大象。我是蚂蚁,我的想象是大象。”杨妮说。然后她放下杯子,一把拉起我:“走吧,到我那儿去。我在亚运村有幢房子了。”